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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温室大棚待了一天后, 李流光独自回了所住的毡帐。
“五郎……”他习惯性便要寻找沈倾墨的身影, 待得反应过来不由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习惯啊……李流光心中苦笑,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东西, 便如水滴石穿般,不知不觉侵入他的生活。送走沈倾墨简单,适应沈倾墨不在的日子,便不是那么容易了。
唤人来简单洗漱过后,李流光开始了每日的练字, 这也是沈倾墨在时养成的习惯。如今“沈夫子”虽然离开, 但对方留下的字帖不少, 已足够他临摹一段时间。铺好纸,李流光定了定神, 开始一笔一划临摹着沈倾墨的字。他下笔沉稳,看似十分认真,意识却早已不受控制地飘远……也不知五郎现在走到哪里了?
……
“滚!”
距离大唐边镇不远的草场深处, 一辆外表看着不起眼的马车慢悠悠驶过。十几骑黑衣护卫伴在马车周围,听着车内时不时传出暴躁的声音。
“五郎的脾气还是如此!”
装饰奢华的马车内, 一身简单青衫的于怀恩含笑看着对面虚弱无力、半靠着车厢的沈倾墨, 轻声道:“没想到小郎君提供的麻醉剂效果如此之好, 五郎这几天身体可有什么不适应?”
沈倾墨一脸阴鸷, 目光如冰不肯说话。于怀恩也不以为意,笑意盈盈地慢吞吞道:“某知五郎的心意,其实……”他语气一转:“五郎想要留在安北也不是不可以。”
沈倾墨蓦地抬眼, 狐疑的视线落在了于怀恩的脸上。
于怀恩哂然,轻轻敲了敲面前的磁石小桌,说道:“圣人希望五郎回长安,自是为了五郎好。可若是五郎留在安北更益前程,想来圣人也会改变主意。五郎应该想的明白,郭凤虏不过圣人手中的一枚弃子,然如今这枚弃子意外盘活,圣人虽未必喜欢,但对五郎而言却是一个机会。”
他不等沈倾墨说话继续道:“圣人布局天下多年,最是容不下意外,若是圣人得知安北脱离掌控,五郎你说圣人会如何做?到时小郎君可会置身事外?与其眼看着最坏的局面发生,不若五郎将安北捏在手里,既全了圣人的脸面,又避免了日后同小郎君可能的分歧。”
这些话听着似乎有那么一些道理……沈倾墨嗤了声,说:“既是如此,你一路将我从霍林河带到这里做什么?”
于怀恩笑了起来,解释道:“彼时小郎君正在气头上,五郎你就算留在霍林河也无济于事,反而更是惹得小郎君生气,不如离开暂避风头。依某看,小郎君对五郎你也未必没有情意,待得你走了,小郎君必念着五郎你的好,过个几天气也就消了。”
他循循善诱,沈倾墨听着脸色稍缓。不需要于怀恩多说,沈倾墨自是相信七郎对自己的情意,想来一切都是霍节的错。虽心中这样认定,但沈倾墨其实也明白,整件事若霍节挑拨占九分的话,剩下一分大概是他真做错了。他了解七郎的性子,别看七郎素日和善好说话,实则行事颇有准则,一旦做了决定很难轻易更改。如今七郎打定主意送他回长安,他若想留下……
“来者何人?”
马车外的警戒声打断了沈倾墨的思绪。他微微一愣,下意识朝着于怀恩看去。果然,于怀恩神色从容,似已预估到外面的场景,朗声道:“多年不见,故人可安好?”
故人?
沈倾墨的好奇被挑起,透过车窗看了出去。离着马车不远的距离,七八骑骏马错落有序,马上俱是高鼻深目的胡人,正警惕地望着马车的方向,护卫着中间的一名老者。看清老者的刹那,沈倾墨瞳孔微缩,对方赫然是个熟人——原本该在回鹘谈判的安公。
他心生疑惑,脑子转过数个念头,就见安公神色有些复杂,远远朝着马车的方向拱拱手,语气疏离淡淡道:“托圣人的福,某还好。”
于怀恩轻笑,无视安公的冷淡道:“圣人对故友颇为挂念,托某带来一句话,当年圣人欠故友一个承诺,如今大势已成,不知故友还记得长安的风雨否?”
长安……安公似回忆起什么,神色变了几变,然最终还是趋于平淡,长长叹息一声说:“某已经老了,没有了年轻时的雄心壮志,如今某只想平平安安在安北养老,长安的风雨早已忘记了。”
两人虽打着哑谜,但言语间颇为熟稔,沈倾墨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梭巡,猜不到安公怎么会同于怀恩认识,更甚者还牵扯到了那个人。他不过略微出神,回神便听到于怀恩道:“既如此,圣人的话已带到,某就此告辞。日后山高水远,还望故人保重身体。”
于怀恩说走就走,并无丝毫纠缠,一个手势,周围护卫的黑衣骑手便打马继续朝着大唐边镇的方向前行。沈倾墨审视的目光落在于怀恩身上,正怀疑于怀恩的意图,外面突然一声尖啸,却是安公身边的几名胡人打马上前,拦住了马车的道路。
打头的胡人焦急地转身冲着安公说着什么,胡语说的又快又急。沈倾墨只模糊听了一个大概,似乎涉及到什么“圣物”。不出他的意料,安公在沉默半晌后打马上前,越过黑衣护卫,径直来到马车前。
“圣人想要什么?”安公开门见山问的直接。
于怀恩推开车门,坦然对上安公的视线,道:“圣人掌有四海,什么都不缺,只是有些怀念故友罢了。”
安公沉默片刻,深深地看了于怀恩一眼,视线从沈倾墨身上扫过,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沉声道:“我会遵循当年的誓言的。”
于怀恩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说:“某先预祝安公得偿所愿。”
安公再次沉默,于怀恩的话戳中了他心中深埋的过往。片刻后他岔开话题直接问:“圣物在哪里?”
于怀恩:“在回鹘人的手上,供奉于托赫部。”
安公垂眸,没有问于怀恩是怎么知道安国失踪多年的圣物供奉于回鹘托赫部的,他只是点点头,勒马转身便要走,于怀恩适时开口:“安公此去山高水远,某让五郎随同前去略尽薄力可好?”
沈倾墨眼神忽的亮起,视线紧紧落在安公身上。
谁知安公一口回绝:“不必!”
于怀恩对他的拒绝并不意外,只颌首轻声道:“圣人鱼符在五郎手上。”
风马不相及的一句话,安公抓着缰绳的手却倏然用力,转头似有些惊讶地看向沈倾墨,久久没有说话。恍惚,他好似想起什么,脸上的神色逐渐柔和:“也好,安国圣物关系到昭武部族的统一,还请郎君跟着安某走一趟。”
峰回路转,沈倾墨没想到安公会突然答应。他若有所思地看着于怀恩,怀疑于怀恩早就算计好这一切,根本没打算带他回长安。不过他的目的本就是留在这里,当下爽快答应下来。如此一来他留在安北便是名正言顺,想必七郎知道也不能说什么。
很快两拨人迅速分开,于怀恩独自离开,沈倾墨带着一半的护卫留了下来。他手脚还不甚灵便,骑在马上颇有些艰难。
安公看在眼里,尚不知霍林河发生的事,关切地问:“郎君身体可有什么不妥?”
沈倾墨摇摇头,活动着手脚,说:“无碍!”
安公点点头示意众人动身,看沈倾墨动作虽有些迟缓,但确实不影响行动,也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随意转了话题:“想必郎君一定好奇某同于护军的关系?”
他解释道:“某年轻时曾游历天下,结识了还是秦王殿下的圣人。彼时护军便跟在圣人身边,故此称呼一声故人倒也不算错。”他说的简单,其实个中纠葛又岂是一句话便能带过!回忆起当年的情形,安公语气变得低沉,“想必郎君已经猜到,某出自昭武九姓之安姓,也是唐人口中的安国。年轻时,某心怀大志,一心想着恢复故国。在结识圣人后,更是认定复国有望,做了不少努力,后来……”
安公没有再说下去,但沈倾墨联系前面于怀恩的话已然猜到,想必是那个人起初承诺了帮着安公复国,后来又自个食言,安公心灰意冷之下离开长安,就此留在了草原。
事实上,沈倾墨猜的大体同当年的情形差不多。安公全名安史那,是昭武九国中安国的王子。他曾带着族人向秦王宣誓效忠,以换取秦王对安国复国的支持。原本一切进展顺利,安公只以为部族多年的愿望将在他手中实现。谁知道秦王登基后突然反悔,安公愤怒之下同已是圣人的秦王割袍断义,带着散居长安的族人回了草原。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已将复国的念头压下,哪想于怀恩会突然提起。安公不清楚圣人的意图,也根本没在想过复国的事。不过于怀恩以安国圣物为引诱,他却不能不来看一眼。
安公停了一会继续道:“安国圣物对昭武九族意义重大,当年在战乱中丢失,如今某能找回来,也算是昭武九族之幸。某年轻时曾立誓,凡能帮助寻回我族圣物者,将获得我族友谊,可要求我族做三件事。如今……”他顿了顿,意有所指道:“既是圣人的意思,此去托赫部路途遥远,郎君可以想想——欲要我族做哪三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 恢复更新,无法保证日更,只能争取隔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