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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寒心中郁结很多事情,心思很是沉重。他勉强的陪着陆曼卿说了几句话,便拿了睡衣,说自己去客房睡。
三楼的客房让给了许远征和苏泽,凌寒只能到二楼客房。楼道的一段是凌晨的房间,凌寒想了想,还是敲了凌晨的房间的门。
“大哥,您休息了吗?”凌寒敲门,轻声问道。
“进来吧。”凌晨应着。
凌寒推开门,出乎意料,凌晨没有在外间的书桌上看书,已经换了睡衣,靠在床上,虽然是翻着书,却也是准备休息了。
“大哥,您是不是要休息了?我别打扰您休息。”凌寒知礼的说道。
“没有,我只是有点累了,在床上靠靠,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你有事儿?”凌晨一边问着,一边打量着凌寒。
凌寒知道自己拿着的睡衣让凌晨疑惑:“曼卿感冒着,说怕过给我,我到二楼客房睡。我原说跟大哥说说话,您要是累了,我就改天找您说。”
“没事儿……”凌晨把书放在一边,看着凌寒。
凌寒个子比较高,身材倾长,面容本来轮廓很深,近日越发的清瘦。
“过来坐,有什么事儿想跟我说……”凌晨给凌寒让出了些位置,让他坐在床边。
凌寒坐在床角上,抬眼看着大哥,思索着要从哪里说起。
“你还是想跟我说不想去东北军的事儿吗?”凌晨问。
凌寒抬眼看凌晨,连连摇头,略是惊讶:
“没有没有……我哪儿敢……”说到这里,凌寒倒是笑了,也没什么恐惧,只是略是羞涩:“大哥都说了是军令了,我哪是敢再多说一句的。”
凌寒这话说的实诚。他再多说也是没用,若是真反反复复的说,凌晨也真的没有耐心听,他枉招来一顿责骂而已。
凌晨略略一笑:“你呀……怎么的,你觉得大哥这个长官总是苛责你,可怎么还是不愿意离开扬城啊?你去东北军不好吗?不是在哪儿你呆的挺顺心?”
凌晨道。
没了往时高高在上的样子,凌晨只如大哥一般的跟凌寒说话,凌寒也略是靠近了些。
“在大哥这里,大哥纵使苛责我,我也没有什么怕的,不必提心吊胆的。在外头不一样,不知道谁是什么心思。这种混成军更是复杂。而且,我对许远征的为人做事儿不是很认同……”
凌寒说的很坦荡。“我佩服他的韬略手段,出身平平这么年轻做到了这个位置做了这么多惊天动地的事情,虽然是浮浮沉沉也是本事非凡。可是,我不佩服他的手段和为人,交织关系网的周旋利用,兴风作浪又浑说摸鱼……”
凌寒毫不客气的批评许远征,异常胆大。
凌晨没有丝毫责怪凌寒的意思,反倒是很欣赏他的分析赞同他的意见一般点点头。
“就是局势太乱,你去大哥才放心。没人比得了你对东北军的了解。大哥要对你负责,但是大哥更要对这三个团万余人负责。至于你的长官……你以后的路还长,可能会遇到各种性格各种为人的长官,你要怎么自处,这都是要处理的事情。你不能永远都想着待在大哥身边吧……”
凌晨道,循循善诱,看着凌寒的目光中,有鼓励有期许。
凌寒很是认同,点点头:“大哥说的是,是我狭隘了。”
“不管谁是你的长官,你要怎么做事儿,每一步都要考虑好。要看好眼下,更要看的长远!”凌晨叮嘱着。
凌寒点点头。
大哥若是不那么强迫他,好好跟他说话,他其实更是容易接受,心悦诚服的。而且,大哥也明明是可以好好说话的,可偏生,大哥对他的耐心并不是很好。
“大哥,我是想跟您说,就是今儿凌豪提到的京剧武生秦扬天,他拿了一张照片找到我,问我可是认识他的堂姐,他的堂姐是秦吟梅……”凌寒想起了眼下的要事儿。
凌晨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眉头紧皱,良久,才缓缓舒展。
“到底怎么回事儿?”
凌豪就把遇到秦扬天的具体情况跟凌晨汇报了一遍:
“情急之下,我自作主张否认了这事儿。目前他也不确定,单凭着凌豪长得像他的堂姐,也不敢肯定什么的。他只是这一张照片,那照片是甲丑年的,照片上凌豪应该是六岁了,不过因为水粉污了样子,看不出面容,他也没法辨认……不过,若是他铁了心打听,也不难打听到。”凌寒道。
凌晨一直仔细的听着,没有说话,他微皱着眉头,目光也很苍茫。
这里不是当年的老宅,事情都隔了那么多年了,然而,回忆起来,都觉得灰暗。
“其实,这事儿本也没什么的,错不在我们,梅姨娘是咎由自取。只是凌豪,怕他一下子接受不了……他当了沐家备受宠爱的少爷这些年,要是有人告诉他这样的身世,他有一个那样不堪的母亲,他该怎么难过,怎么自处。”
凌寒道。替大哥说出了可能的顾虑。
凌晨点点头:“那就先这样吧。如果这事儿过去了就过去,要是秦扬天再查到什么,尽量不惊动凌豪,把事情告诉他。他要是愿意来拜祭梅姨娘就来拜祭。”
凌寒处事得当,让凌晨真有些松心了的感觉,看着懂事儿的凌寒,他也觉得安慰。
“秦扬天更是接受不了吧……他心里头的堂姐好的跟圣人一般,可是,她手上沾了多少的血?我都是今日才知道,我到现在都没个小侄子竟然有这么曲折!”凌寒道,想到凌晨今天说的话,看着三十几岁的大哥两鬓杂着的白色,都格外的心疼。
“她受过苦,所以有了机会就拼命的想夺所有自己想要的,再怎么样的非分之想她都觉得理所当然,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母亲清高不屑,而且母亲也没有她那么多狠毒手段;父亲是真的爱她……嫁给我是你先大嫂命薄……那会儿我刚才军校回来,拼了命想做出点成绩,顾不得她,秀芝人忠厚老实性子弱在家没有个依靠的,就着了梅姨娘的道儿,有了孩子就没保住,后来就怀不上了。我是后来才发现,梅姨娘使了多少手段……”凌晨叹息着。
许是发现凌寒真的成熟了,凌晨也愿意把凌寒想知道的事情,自己心头事情告诉凌寒。
“大哥……”凌寒的眼中却是已经蓄了泪水。那些年月,大哥承受的笔他们想象的还要多,还要沉重。
凌晨听得出凌寒声音哽咽,略是无奈:“这都什么年月的事儿了,你还哭什么,就这点儿出息。”
凌寒咬着嘴唇,不肯让眼泪流下来。
“人很多时候都觉得自己特别也有本事,能够做好一切,摆平一切,其实根本不能的。我活了三十几岁,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勉强的撑着扬城军,对妻子对母亲对孩子我都很多的愧疚,这些年我过的怎么样,也没怎么样,可是你大哥就这些本事,也是用尽了心力耗尽了心血,也便是这样,眼下看着扬城还平稳,没有更多的扬城儿女卷入战火无辜丧命,总还是对得起督军这个职位吧,也就这样了……”
凌晨总结着自己,略是自嘲,也略是安慰。
“大哥就没想着走吗?”凌寒突兀的问。
“走?我十几岁就被爹扔到军营里了,进讲武堂之前,我都几乎没离开过他眼皮子的。从讲武堂回来,自然也是进军营,没得选的。我当然厌恶过厌烦过,也想过走。我当然能够走了去别的地方谋生,可是,当时沐家是什么样?我从讲武堂回来那年十九岁,凌豪三四岁吧,梅姨娘用尽了心思整我们。我要是走了,可不是如了她的意,你和凌言才十来岁左右,哪还过的下去啊……”
凌晨说的平淡,轻描淡写,仿佛是风轻云淡一般的生活,仿佛那就是普通的日子,可是,凌寒知道的,及至他长大了一次次面临着选择的时候,他最懂得对自有的向往和取舍的艰难。
“大哥,您受了很多的委屈,谢谢您。”凌寒由衷的说道。
凌晨伸手抚摸了凌寒的脑袋,就如凌寒还是孩童:“大哥说这些,不是想听你说谢谢。大哥做这些,也不觉得委屈,不觉得是为你们付出牺牲了。我没从那么想过……因为我是长子,在这个位置上,我有责任,我必须得去担当,必须得站在前头去保护你们。这是我的义务。凌寒,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对你也有这样的期许。你是沐家的子弟,你对扬城有责任,你明白吗?就算是要你牺牲很多,你也怨不着谁,这是你的责任义务。你选择了从军,就得面对这些!”
凌晨的手落在凌寒的肩膀,按住凌寒的肩膀,看着凌寒的眼睛,凌晨说的郑重认真。
“大哥,我明白。这些话,您教训过我,我都记得,都记在心里了。之前的错,我不会再犯了。”凌寒说的恳切。
凌晨安慰的点点头。
“那就别掉眼泪了……大哥不用你为大哥掉眼泪,男子汉,没什么撑不住的。”凌晨道。
凌寒重重点头,应着。
大哥的话,都说的平和,没有豪言壮语,然而,眼前的大哥,却如此的英伟。大哥是真正的强者,把坚强刻在骨子里,从没有过犹豫与懦弱。
“当年在祠堂,你偷偷给我送匕首的时候,我就知道,小弟肯定是有也勇气有骨气的!你是能帮我的!”凌晨道,蓦地说起当时的事儿。
“那是我信得过大哥的清白!”凌寒道。
凌晨一叹,苦笑,又是自嘲:
“清白,这个只能是信得过的事儿了。爹也是信得过我的,却不愿意他爱的女人死后背着污名,不惜让活着的儿子活在这不清不楚的事儿里。”
凌晨一语道破机锋。其实,父亲烧掉信封的那一刻,应该是明了的。
父亲好强了一辈子的人,怎么可能会允许儿子做出背叛他的事情却安然无恙。而那个她深爱的阴谋算尽的女人,已经用惨烈的死付出了代价,他自然是不愿意昭告世人他的错误,任由别人议论他爱的人。
欲盖弥彰的封口令,了结了那段公案。
“你们道梅姨娘只是美色事人,心很毒辣,是凭了父亲的偏爱作威作福。可是,却没有想想,为什么父亲偏爱她?只是因为美丽,心机?父亲半世宦海浮沉,梅姨娘美则美矣也没到了倾国倾城的地步,父亲哪里是见一美人就昏聩的没了理智的人?怎么样的心机没有见过,其实梅姨娘欺负母亲的手段,父亲未必不知道,只是当女人间争风吃醋不理会罢了。”
凌晨道。
凌晨的分析,倒是让凌寒有些意外:“那是为什么?”
“我初时不理解,及至后来我跟在父亲身边多了,才明白过来,父亲看中的是梅姨娘那全心全意的待他的心思。梅姨娘在这家里依靠的只能是父亲,所以,她全部的心思都在父亲身上。父亲爱吃北方的小吃,梅姨娘就学了做。梅姨娘虽然是在北平生活过却是南方人,父亲说起的小吃儿,她说小时候贫穷,都没有吃到过的,可过不几日,她便请人教,亲自做出来了。母亲本是北平人,却是大家闺秀,自然不会做这些活,也不会有这个心思的……你想父亲是怎么样的感受?”
凌晨道。隔了许多年冷眼看,不夹杂个人的感情,怕是那个女人的心思却值得人佩服的。
凌寒也不由得点点头:“真格是她动心思了……”
“她活着的时候,我也许多细致的没看出来。及至她死了,我伺候父亲。那段时候,我被父亲折磨的苦不堪言。自然是他恨我有意的罚我,可是,怕也是我做的真不如梅姨娘。父亲回家,梅姨娘都是亲自给父亲洗脚,她还跟人学过按摩,怎么按得舒服些……我哪懂那些,又是压着心里的不痛快伺候父亲,轻重都没个数,惹得他踢我……”凌晨苦笑着说。当时那些难堪苦楚的事儿说出来,并不觉得有多么难受,怕是时间远了,感受淡了。
“可是,梅姨娘总是个蛇蝎女人。”凌寒道。“虽然是她对父亲不错,可她都是不可见人的狠毒目的,做了那么多天地不容的事情……”
“怪她,还不如怪父亲……要不是父亲昏聩,那么纵容她,她一个女人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啊。她活着的时候闹腾的昏天暗地也便算了,及至她都死了多少年,父亲怎么做的?他治我也便罢了,扬城军也被他置之不顾。”凌晨叹息着,回望往事,其实最痛心的不是他自己所受的那些,是父亲忽视了军务,赏罚不均,导致了军变。
“你说来长官,直到父亲去世,他都是我的长官,可是,要不是他到老了太昏聩,也不至于扬城军军变。那几个野心家死有余辜,可是,很多士兵死得冤枉,谁该负责,爹不是没有责任……”凌晨难得发泄自己的心情,随意的评价着父亲。
凌晨从心底是对父亲很多不满的,只是,他从没有表达出来。一如许远征说的那样,足够的隐忍,足够的深沉,才让凌晨熬过了父亲苛责酷烈的管教,严苛无理的对待。
“说到这个想到别的了……我记得有一回章云清胡扯,说他父亲是乱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虽然是娶了六七房姨太太,生了十几个儿子女儿,却也都真的是嫡庶分明的。因着,章帅从不动感情。现在看,我们父亲是真格情深义重的,一生里就母亲与梅姨娘,前半生给了母亲,后十年眼里心里只有梅姨娘,都动了真情,于是翻天覆地!”跟大哥随意的说话,凌寒便也没了禁忌。
凌晨呵呵一笑,表示赞同。
“章帅这人确实如此,最是精明!章云清却是太单纯了,心情如水,可他东北家大业大,太单纯的怎么撑得起来……”
这话,凌寒也不知道怎么接话,便没多说。
“你要不要在我屋里洗洗澡去,在这屋歇了也行……”看着凌寒搁在床上的睡衣,凌晨道。
凌寒点头,很是欣喜:“我也在想二楼空着的客房不能洗澡呢……”
“滚去洗澡。”凌晨道,笑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