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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瑶……我每日依旧很忙,教导总队上下都在为参战做准备。之前教导队开会,问询大家是去后方扩编,还是去前线。国难之际,作为军人,主动请缨是该当义务……教导总队第一批参战的师兄已经于11月6日到达上海,接应友军战地,掩护撤退。我们随时都可能上战场。值此家国残破之际,入军校从军始,我心里便是做好了上战场的准备的。只是,尤其是舍不得你……”
“吾爱的瑶,我格外的想你。南京城半城空城,溯江而上,南京的居民应该在去往武昌汉口的路上,想来百里外的扬城亦如是。我不确切知道家里如是安排。想想真是传奇,我们的祖父,父辈都是军人。您的父亲,是我们军校很多同学所敬慕的英武有为的将军。我想,我们的家人一定坚定不恐惧。我相信我们的家人会作出最睿智英明的安排。请你平安,我的心与你同在。”
“瑶,战场上传来的消息,我的师兄,战友不断有战死的。他们的尸体无人收,累累白骨与所有战死在那个战场的战友同在。希望他们能够安息,他们的在天英灵一定会看到我们取得的胜利……”
“瑶,我格外的想你……妈妈说,我们出生在老宅,出生在比邻的房间里。可是,怎么觉得我们生活在一起的日子都那么短?想你……”
一叠信,是学武辗转托扬城军的士兵自南京捎回扬城的,由凌寒转交给了书瑶。
几乎一日一封信,长的一两页,短的几句话。那个年轻的男孩子,写满了相思,说给他爱的女孩听。
书瑶在客厅就迫不及待的拆开了信,终是看的满眼是泪。
“三叔,我能见到学武吗?”书瑶问凌寒。
“中央教导总队主力还留驻在南京,学武如果没有去淞沪战场,应该还没有参战。有机会,他也会回来的。不过现在局势这样,安排都很难说准。扬城现在也有很多民众向武昌撤,可能你父亲也有这样的安排……”凌寒道。
“我不想走,我想见到他……”书瑶打断了凌寒话,眼睛里都是执拗和执着。
凌寒如何不了解书瑶的心意,可是还是摇了摇头。
“淞沪会战败了,部队撤到南京,南京战场的战争一触即发。扬城近在咫尺,必须转移,这些道理不用叔叔跟你讲,你也是懂得。瑶瑶,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每个人做好自己的位置上的事情,不增加负累。等到到后方安全了,会有机会再见的。”
凌寒说的很有耐心。
书瑶眨了眨眼,眼中有嘤嘤泪水,欲言又止。她心里念着的是,谁能确定能够安全再见呢?可是,这样残忍的话,她更是说不出口。
曼卿过来抚慰着书瑶的肩膀,与凌寒默默对视,也未发一言。
曼卿能够理解书瑶的心情,在危难之中,最希望的是相守,是相互扶持,可是,她们爱的人有更重要的职责,所以,她们自己要更坚强,不增加任何的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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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城在尽量协调民众向后方转移的事宜。
11月起,在上海沦陷的最后十来日,日军对长江口岸猛烈轰炸。从上海到南京段,遍布沉船。及至从南京至上游,也极不通畅。扬城民众大部分是陆路至安庆芜湖一带,搭乘渡轮往汉口转移。
自扬城发往安庆的火车,每节车厢都挤满了慌忙逃难的人。初时还能够有序的买票乘车,之后,便越发的混乱,列车一趟趟的发出,也没人去细查车票问题。一列列车停在车站,放行人员,人们在车门口挤不进去便从窗户里爬进去,小孩子被递进去,但凡是能站这个甚至,就是一条腿站着也行。
人员太多,即使是军队维持秩序,也难以避免的嘈杂,无序。
凌晨安排凌言负责撤离的工作,尽最大所能组织撤离的群众的秩序,安排学生撤离,几乎是昼夜无休。
凌晨的家人也安排在撤离的行列。清晨的列车,经一日可以到达安庆,再转乘轮船去武汉。
这几日,沐家一直在安排撤离的问题。他们撤离的也比较晚了。此时,城中的人也撤离了过半,也到了不走不行的时候了。
扬城十四路军目前的职责仍旧是固守扬城,是以,凌晨与凌寒作为军人守土有责,是不可能离开扬城的;凌言在省政府工作,他与一部分政府的工作人员,负责撤离的人员的安置,此时也随这一批的人员后撤,但是,却也很顾及计家人。算来算去,这一家人只有明俊与明杰两个男人,而明俊不良于行,其实是更困顿的。
“要不要安排士兵保护?”凌寒问询着凌晨。
凌晨看了凌寒一眼,摇摇头:“留在扬城的士兵,很多人的家人都颠簸流离在路上,他们的家人中也有老弱妇孺,那我们又有什么资格做这样特别的安排?”
凌寒点头应着,没有说话。
凌言因着举家撤退的计划匆匆回家。凌言个子很高,本来就是偏瘦,这些日子辛苦的奔波,越发的消瘦。他满眼的血丝,脸上是掩盖不了的倦容。
“撤退的队伍中,会有一个急救队。一般是从队伍中选的医生护士,或者是护校的学生,甚至是师范学校参加过医疗救护培训的学生也算进来了。这回我们这列车,曼卿是医生,子衿是护士,到时候你们也参加急救队。”凌言安排着公事儿。
“大嫂和珊珊带着两个小孩子,最是辛苦。明杰拜托你照顾……”
明杰皱眉:“二哥都这个时候了,还说什么……”
“衣服和吃的都要带一些,不过,路上的行礼也很难带很多……我们家里皆是女眷,一路不免有露宿的情况,一定要多带些保暖的衣物。家里还有的药物都带上,我们也会准备药物,药物最是紧缺,是用来救命的。”凌言说着,可以想象到的艰难,语气都不免有些沉重。
国民政府推崇焦土政策,鼓励民众疏散撤离,可是,并没有妥善的后续的难民的安置,甚至基本的安排统筹都没有。难民会在一地口岸集中,难以疏散,无论是粮食还是安全,都面临很大的挑战。然而,一旦离开家,谁都不知道发生什么。
书琪才一岁,还是蹒跚学步的阶段,路都走不稳当,在客厅里晃晃悠悠的走着,扑倒了父亲的怀里。他并不明白,父亲紧皱眉头,眼中看着他皆是愁苦。书琛已经五岁了,这个略是早熟聪慧的孩子,看得出来一家人的忧虑,看向大人的眼中多了几番的谨慎。他靠在凌寒的身上,乖巧的站着,默默不语。
“小孩子最是较弱。大嫂和珊珊要多辛苦了……”凌言抚摸着书琪的脸蛋。
徐颖珊依旧是镇定的点点头,那份淡然和笃定,倒是教人多了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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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静夜寂寂。阖家在为客厅里安排着关于撤至后方的事宜。从此,作为战争难民逃离,骨肉分散,再见不知几时,诸多不定,不可测,远非人力所能决定。饶是如此凄凄,沐家人倒还是镇定。
凌晨鲜少在家中穿军装的,却是因为太过于忙碌,从驻防地披星而归已经是深夜,便直接回家了。看着屋中略是忐忑惊恐的家人,凌晨安抚着大家。
“此时的家国,生且不易,我亦不能顾全大姐和妻儿幼子,是我的罪过,只能各自做好各自的事情。你们总是能够看到十四路军的信息,能了解到我们。凌言负责撤退事宜,可控的范围内,我们一家人都是可通音讯。若是真有意外失散,与军队联系,总是可以联络的到。”
凌华点头:“你放心吧。我们都能照顾好自己。只是你们,万万保重!”
“今天,有日本的飞机在安庆轰炸,炸沉了一条船,好几条船都被炸损了,肩上浮尸无数……”凌言道,叹息,他勉强的打起精神来:“安庆那边出来的消息是为了避免再被轰炸,尽量夜航。我们到安庆也是晚上,我联络了晚上的船只,顺利的话,当夜可以上船,不过,安庆码头很乱了,人太多,我们只能尽力。”
这个世界太混乱,甚至来不及悲伤他人,感叹其他。
凌晨又叮嘱了凌言与明杰,与明俊道着珍重。他们并肩三十余年,终于在这个时候要分离。
是夜,曼卿与凌寒紧紧相依。他们结婚数年,离别总是远多于相守,然而,这一次,毕竟不同于往日。既是如凌寒一样的军人,数度参战,也远没见过如淞沪战场的惨烈,数十万的死伤……
他们的敌人是魔鬼,而结果如何,远未可知。
此一别后,再见遥遥无期,甚至,此生能否再见也未可知。
半城空城,百万人的漂泊流离,再强如他们,也如风中秋叶一般。
很早时候,凌豪护送云清幼子去美国,凌寒也曾想过送凌华、曼卿等人出国,以避开乱局,然而,家人并不愿意分离。及至战争初起,从香港尚有远洋渡轮去欧洲,或者美国。然而,淞沪战争之时,一片焦土时候,去香港再转道出国都是非常困难了,一票难求,千金难换。而其时,政府号召同胞回国救难,凌寒也再不做送家人去国的想法了。
共赴国难的悲壮,笼罩在每一个人身上。生命之脆弱与生之渴望,都是最强烈的感受。
“曼卿,好好活下去。我爱你……等到战争胜利了,我们就做平常夫妻,过幸福人生。”凌寒略是低头看着妻子,声音温和,眼中满是柔情。
曼卿回应的眼神里却多是震惊。她第一次,从先生的口中听到那个爱字。
“凌寒……”曼卿的声音喃喃的,她想说话,却未来及说出。凌寒俯身,与曼卿热烈的亲吻,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