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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行箴听闻这话, 手中不自觉用力,竟是把奏折撕出一处豁口来。他让火青退了出去,独自在屋里静坐了会儿,而后往蓬莱宫行去。
蓬莱宫是董仙人修道之处。这里远离后宫其他地方,独在皇宫一处角落里, 僻静而又清幽。
院内时常烟雾缭绕。远看仿佛人间仙境, 若有似无的烟雾漂浮在上空,时常被宫人们称之为“仙雾”。
冀行箴并不愿踏足这种地方。
他做了车辇往这边而来,到了之后也未曾下车, 直接让人去里面见董仙人,就说太子要见晟广帝, 让董仙人请晟广帝出院子来见。
不多时, 遣了去的银峰去而复返,躬身在车辇外道:“殿下,董仙人说这事儿不合常理。按理来说也是殿下进院子去寻皇上,而非皇上出来见您。董仙人还说, 此时正是他和皇上研习经文的重要时刻,旁人不得打扰。所以请殿下回去。”
冀行箴有事要问晟广帝,不然也不会大老远地来这一趟。听闻这话后,他只垂眸淡淡一笑,说道:“你进去告诉那董仙人。倘若我现在看不到父皇的话, 那么他也别想继续坑蒙拐骗下去了!”
银峰听闻后,浑身一僵,讷讷说道:“殿下, 皇上就在董仙人对面坐着呢。小的……小的不太敢去……说这些。”
如果被皇上听闻到这些话,在场的无论是谁恐怕都无法幸免罢!
冀行箴眉目骤冷,抬手用力一拂。车辇里小桌上的茶具全部飞出车外。
茶水撒了一地,茶盏刚好砸在了银峰的头上,把他的额头划出了一道血口子。
“无用。”冀行箴声音凛冽地道:“不过是传个话而已都做不好。留你何用!”
银峰赶忙跪下磕头。
冀行箴目光疏淡地看着周围,最终视线落在了院门口垂手而立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如今做女官装扮,头发只用一根簪子绾着,全身上下再无首饰。
冀行箴抬指轻叩车壁,朝她唤道:“郑惠冉。”
郑惠冉没料到太子会点了她的名字。
她本是在出神想一些事情,此刻听闻后慢慢抬头望了过去,对上他没有一丝温度的目光后又赶忙低下头。
脚步匆匆地走到车辇旁,她行礼问安:“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冀行箴把方才对银峰说的那些话与她讲了一遍,居高临下地指了她道:“你去罢!”
郑惠冉的膝盖一软差点跪了下去。
但她知道,她能在后宫里一步步站稳脚跟,全得益于肯效忠于太子。
她和银峰不一样。
银峰打小伺候太子殿下,若是有小错,恐怕惩戒过后还能留在景华宫。但她若是不跑这一趟,只怕就是再也没了效忠太子的机会。
郑惠冉只能应声说“是”,而后踉踉跄跄地往蓬莱宫去。
蓬莱宫里不准女子随意进入。原先这个命令还不是特别严格,可是自打穆采女出事后,这个条例就尤其地严格起来。
郑惠冉站在院门口进不去,无奈之下就说自己是奉了太子之命前来。
这里伺候的多是小太监。他们虽然听命于董仙人,但到底现在太子监国,谁也不敢不听从太子的命令。故而再三扯皮之后,有个太监答应了郑惠冉,却不敢让郑惠冉进屋,只说他自己去叫董仙人,让郑惠冉稍等。
董仙人自然不肯在这研习经文的紧要时候半途离开。
郑惠冉急了,扬声喊了几句。只说是太子殿下来寻皇上,还请皇上能够出来一见。
她本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谁知晟广帝真的出来了。只不过脸色不太好,显然正因着被打搅而动怒。
“行箴在哪儿。”晟广帝走到院门口后问跪倒在地的郑惠冉。
郑惠冉指了指旁边。
晟广帝这才发现院门口不远的转角处,有人正负手而立。
他身材高大气度清雅。虽年纪甚轻,却甚是威严,远远地扫来一眼,就给人以巨大的压迫感。
晟广帝原先十分满意于他的快速成长。可如今自己的大事被他随意打断,晟广帝的心情十分不好,看着那少年时目光便多了些严厉与指责。
“你找我有事?”因着心情不悦,晟广帝开口时的语气十分不好。
冀行箴并不把这样的语气放在心上。
先前晟广帝靠近的时候他就已经听到了脚步声,只不过并未回身看过去而已。
如今既是对方开了口,他就勉为其难地回身望了过去。先是唤了一声“父皇”,而后说道:“那个孟阳,我已经寻到了。”
这个消息显然极其出乎晟广帝的意料。
此时他瞬间忘记了刚才聚积起的诸多情绪,面带震惊之色急急往前迈了一步,“找到人了?”
冀行箴把他的情绪一一收入眼底。看到晟广帝那吃惊的样子,他唇角扬起了个淡漠的弧度。
“找到了,还在路上。”冀行箴道:“只不过他多年前就没了舌头,又大字不识一个,所以到时候询问起来会很困难。”
晟广帝明显松了口气,缓缓道:“这样啊。”
“不然呢?”冀行箴的声音陡然冷硬。他目光锐利地盯着晟广帝,语气沉沉地问道:“不然皇上还想如何?”
少年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比起已经开始现出老态的皇帝来,他高大许多,也凌厉许多。
晟广帝被冀行箴这般的语气和神态给惊到了。他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脸色一沉,高喝着问道:“你什么意思!”
“自然就是话语中的意思。”
冀行箴笑着,虽然语气温和,却字字如刀般尖利,“父皇想必是不愿让他把事情说出,故而多年前把他的舌给废了罢?这是父皇的选择。您没让他死无葬身之地,想来已经是手下留情了。只不过您既是把他弄成了这样,又让我们去寻他……不知您究竟居心何在!”
晟广帝没曾想自己会被这样质问,气得手都抖了,“朕若是想瞒着,就会一直瞒下去!这样告诉你,自然是想让你寻到他把事情问出来!”
“可您明知他是口不能言手不会写,让我们如何去问?线索需要一点点寻出。既是和他无法沟通,又要如何一步步地揭开当年真相?!”
晟广帝被他问得一时间没有接上话。
冀行箴却不肯轻易放弃。他声音骤然放低,寒声问道:“我只想问皇上一句话,还望您认真答我。”
“你说。”
“皇上究竟想不想我们寻出当年的事情?”他咬着牙问道:“若您不想的话,只管直说。莫要等我真正开始审问了,才发现自孟阳那里是半个字儿都撬不出!”
晟广帝怒极,指了他道:“我若是不想你查出,何必让你去寻他!人是我废了的没错。可是当年那样的情形,清兰伤心欲绝,偏你母后——”
提到俞皇后,晟广帝的话语忽地停住了,再不多说一个字儿。
“我母后怎么了?”冀行箴淡笑道:“我母后当年绝对没有做过什么。我一直相信母后,只是父皇一直不信。”
“我信。”
晟广帝的目光蓦地颓然下来,语气也低沉了许多,“我说我一直信阿敏,你们怎么就不肯信我呢?”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也是想要给她个真正的解脱,让她不再因了那件事情而心中有怨,故而说了孟阳的事情。”
语毕,晟广帝长长地叹息一声,说道:“认真算来,我最对不起的就是她了。每每念经文时想起来,总觉得让她也解脱了才好。”
听了他最后这两句,即便是冀行箴,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的话语才好。
僵持半晌后,冀行箴未再留下只字片语,冷冷地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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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音这几日已经休息得好了许多,身子没有那么疲累了,这便打算往俞家去一趟。
不为别的,正是为了探望吴欣妍。
吴欣妍这一次怀的应当是双胎。她让太医去看过,又拜托了冀若莲帮忙寻名医去看过,大家都说应该是双胎。
俞家上下欢喜至极。
可是高兴的同时,又有一件事让大家发愁。
——吴欣妍有孕时太过辛苦了。孩子一点点长大,肚子鼓起很高,看上去不堪重负。而且吴欣妍有些瘦,孕期吃不香睡不好,愈发精神不济,瞧着身体已经支撑不住。
这也是为什么阿音执意要为吴欣妍求个平安符的原因。
她瞧着嫂嫂近些天的气色着实不好,担忧得紧。
虽然先前已经让人把平安符送过去了,可是不亲眼看一看的话,心里终究是没法彻底放心下来。如今既是得了空闲,自然要走上一趟,亲自探望。
打定主意后,阿音就把第二天的时间全部空了出来。早晨用完早膳,去给俞皇后请过安,这便上了马车往俞家行去。
前一天打定主意今天要去的时候,她还特意地让人去了趟大公主府,通知冀若莲一声,自己今日要过去这件事。
只因在山明寺的时候就已经说好了。
当时冀若莲得知阿音要为嫂嫂和一对双胞胎侄儿求平安符,冀若莲就拉着阿音的手好声好气地磨她。
“好妹妹,到时候你去看你嫂嫂的时候,把姐姐一起带上罢。”
“你就带我去罢。啊?我可是盼着这一天呢。”
“你也不用紧张。我也不多说什么,就是、就是想沾一沾喜气。”
……
阿音一句话都没来得及回,冀若莲就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
这让原本就想答应她的阿音很是哭笑不得。
最后等冀若莲好不容易停歇下来,阿音终是抽到了空闲与她说道:“姐姐想要同去有何不可?到时候定下了日子我让人去告诉姐姐。”
冀若莲一听她会主动说起时间了,晓得她是真的不介意自己同去,顿时愉悦不已,一路上“好妹妹”地喊个不停。
阿音看着欢欢喜喜的冀若莲,心里也是酸楚得很。
冀若莲这辈子顺风顺水,父母疼爱,妹妹和弟弟也是十分听话的。婆婆和夫家全家都很好。
唯一的心病就是子嗣。
成亲这么多年了,冀若莲未曾生下过一男半女。所以她才想借了吴欣妍一举得双胎的好运气,想要沾一沾光。
这样的情形下,阿音没有想过要拒绝她。
一路行去,将要到俞大将军府了,有嘚嘚嘚的马蹄声在外响起。紧接着,有人在外高声说要求见太子妃。
阿音听出来那是大公主身边一位很能干的妈妈,自然撩了帘子相见。
那妈妈是个会骑马的。见阿音急着赶路,就抱拳下来行礼快速说道:“大公主已经在前面路口等着太子妃了,想着与太子妃一起过去。不知太子妃可方便?”
阿音笑着说是。
妈妈又行了个礼,翻身上马,扬鞭去大公主那边回话去了。
冀若莲和阿音一起进到俞家的时候,俞家人已经立在了门口等着。
看到她们过来,俞老太爷带着家中子孙行礼问安。
阿音和冀若莲一人一边把俞老太爷和俞老夫人扶了起来,又赶忙去扶三房的程氏。
她们的到来可是让俞家上上下下忙活个不停。
程氏急着去看厨里的各项事情准备的如何,大夫人杨氏四处看着器具与茶、点心的情况。
只有二夫人孙氏。
因着俞老夫人不放心把事情交给她去做,孙氏倒是悠闲得很,只干坐着就可以,没甚事情需要动手。
孙氏看着嫂嫂和弟妹忙碌个不停,斜着眼哼了一声,转而笑眯眯地看着屋里的大公主,“公主今儿怎地忙里抽闲来了我们这儿?可是让寒舍蓬荜生辉。”
俞老夫人不悦地看了她一眼——不会说话就不要乱说!
孙氏不以为然,继续笑着和冀若莲道:“大公主今日要待多久?我们这里园子的花开得很不错。等会儿用过午膳后,大公主不若一同去看看罢!”
冀若莲早先也听说过俞家的情况。
毕竟是自己的外家,往年年纪小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来过。只不过后来嫁了人方才来往少了些。
孙氏的话,冀若莲自然记得。她小时候这位二舅母就很喜欢巴结她,只因她是父皇最疼爱的第一个孩子。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能见到这谄媚的嘴脸。
冀若莲笑着与孙氏道:“花园我自然要去的。只不过不劳烦二夫人了。毕竟二夫人贵人事忙,镇日里府中大大小小事情都得您看着,怕是脱不开身。”
这话说得孙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煞是好看。
谁都知道俞老夫人年纪大了,不再管着府中事务。府里的事情现在是大房和三房两边的人在管着。二房根本插不上手。
孙氏心里窝着火,却也不敢对着大公主发,只能干笑了下,拿着帕子不住地在脸颊边上吹着风。
眼看着在大公主那儿受了气,孙氏想了想,转而与阿音说道;“太子妃今日这身衣裳可是好看得紧。这样式竟是头一回见。”
倘若是以往,阿音定然是懒得搭理她的。
可是这一次因着有事情,阿音就勉为其难地给了她一个笑容,“是么?我原觉得这衣裳不过如此,听二夫人这样一说,再瞧它好似确实顺眼了点。”
冀若莲朝阿音看了眼。
阿音安抚地朝她点了点头。
冀若莲便未再多管,自顾自地去喝茶,偶尔与俞老夫人说两句话。
孙氏没料到阿音会接她的话茬,顿时欢喜起来。
虽然她也不喜欢这个丫头。可这丫头毕竟是太子妃,往后就是皇后。多套套近乎总是好的。
阿音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她。
半晌后,阿音似是忽地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听闻我这发钗不是独一个。有人见咱们家还有旁人戴过这样的发钗,不知是不是二夫人?”
她笑了笑,“我母亲和大伯母未曾戴过。所以问问二夫人。”
语毕阿音扶了扶发间的金钗。
正是个赤金三尾凤钗。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发钗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