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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嘟嘟的医嘱下,梅可以出入病房,除去检查吃药睡觉,她可以按照自己的需求,去病区休闲室里坐一坐了,一直伴随左右的警察,为了患者身心健康,也被李嘟嘟要求隔开距离了。
如此一来,杜若予不用在贴着门板和她聊天,两个人可以堂而皇之地坐在休闲室里边下棋边说话。
这天,杜若予的探病名单里迎来了不速之客——卫怀信的父母。
卫朝军和王雪融过来的时候,杜若予眼看就要在棋盘上赢梅一局,梅最先看见那两人朝她们而来,有些惊异地停了手。
杜若予回头,就见卫朝军怒气冲冲,王雪融则强忍脾火,尽量做出符合身份的举止。
“杜小姐。”王雪融径直在棋桌旁坐下——她已经顾不得旁边是不是有外人了,“我也不想在这种场合和你见面,但你如今被困在医院,我们也没办法将你约出去了,虽然不怎么体面,但这也是你的真实处境,咱们就有话直说了。”
杜若予点点头,示意梅先离开。
梅却问:“他们是谁?”
杜若予只好介绍,“我男朋友的父母,那是卫叔,这是王姨。”
卫朝军皱眉,王雪融则僵笑着反驳,“我儿子是不是你男朋友,这事儿还未确定,杜小姐可别张口就来,也别随便攀亲带故的。”
梅看出了来者不善,探寻地看向杜若予。
杜若予笑笑,着手收拾棋子,“没事的,你先回去吧。”
梅这才踟蹰地走了,走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对那两位衣冠楚楚的长辈,很是好奇。
所有画面经由休闲室的探头,悉数传进监控室。
方未艾半捂着眼睛仔细看画面里梅耐人寻味的表情,一面说:“如果被卫怀信知道咱们故意泄露风声给他爹妈,让他爹妈来找杜杜的茬,他会不会打死我们?”
“打死不至于,揍个半死有可能。”荆鸣紧紧盯着监控画面,冷笑,“你看,梅没有离开,她在观察杜杜。”
方未艾也凑近,紧张道:“考验杜杜演技的时候到了。”
棋桌上只剩下卫家夫妻和杜若予三人,杜若予想故作镇定地把散乱的棋子收拾整齐,却不小心手抖,在脚边落下好几枚棋子,她慌忙捡起,才重整表情,说:“我以为该说的,那天已经都说过了。”
卫朝军脱口而出,“哪天?”
但他很快又想明白,闭上嘴,有些恼怒地瞪着杜若予,仿佛眼前这年轻女孩不是个人,倒是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
杜若予笑笑,不是很在意的模样。
她留意到,梅并未走远,而是站到休闲室书架前,边翻书边往这边看。
她笑着的嘴角渐渐僵硬起来,已经不确定是因为梅,还是对面的两位长辈。
王雪融戴着钻石戒指的手在她身前不耐烦地叩叩桌面,“杜小姐,你这病,听说很严重,目前住的也是特殊保护病房,是吗?你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你将来还能结婚,还能生孩子吗?生下的孩子会不会也遗传你的这个病?”
她顿了顿,神情更加焦灼,“杜小姐,不是我们没有同情心,只不过你现在的状况确实不好,你这样的病,给予最大的希望也不过是终身不复发,可我们卫家要的绝不仅仅是这些。艾玛,你还记得吗?那是怀信的高中同学,论家世品貌才学,她才是怀信的良配啊!她也喜欢怀信很多年了,一回国就特地来找他,如果不是你,他们在一起多般配啊,最重要的是,怀信如果选择了她,艾玛的家族就可以帮助怀信在国内更上一层楼,到那时,怀信今非昔比,那才是真正的人上人……”
尽管王雪融展望起未来,双目都在炯炯放光,杜若予仍是不得不打断她,“这些话,你应该和卫怀信说,和我说又有什么用?我不可能替他的人生做出什么决定。”
“怎么不行?”王雪融说,“只要你离开他,不再纠缠他,他就可以摆脱你这条羊肠小道,走上他的康庄大道了啊!”
被别人形容成羊肠,杜若予又好气又好笑,她也终于决定不再给这二位长辈留颜面了,“你们似乎很习惯要替卫怀信的人生做主,小时候孤注一掷送他出国,不顾他的成长需求和心理健康,那是场豪赌,幸好你们赌赢了,卫怀信没死没坏,好端端长成了个人,现在你们又要为他的婚姻和下半生做主,其实我很好奇,你们有这资格吗?”
“怎么没资格了?”不轻易开口的卫朝军怒道,“我们国家的传统文化,自古儿女婚姻,本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你也知道那是我们的传统文化,且不论这传统文化算不算糟粕,你们七岁就把卫怀信送到美国,用釜底抽薪的方法让他接受西式的独立自主,他本质是个善良的人,你们养过他,他便极力赡养你们,这是他的责任,他不会枉顾,但你们到如今若还想用中式封建家长的做派和所谓亲缘羁绊来要求他,你们不觉得这本身就很可笑吗?你们的感情建立在哪儿?鱼和熊掌要兼得,养大一个孩子就想占尽天下便宜,哪来这样划算的买卖?”
“你……你简直无法无天!”卫朝军被她一番话说得面红耳赤,怒不可遏。
王雪融也是涨红了脸,恼羞成怒地瞪着杜若予。
杜若予耸耸肩,“这是实话。”
王雪融总拿实话来伤她,如今她也用实话归还。
“你怎么懂我们为人父母的苦心?”王雪融愤恨道,“我们尽心竭力将孩子培养成人上人,难道错了吗?哪个父母不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
“父母教养子女是理所当然的,但把他们当成人生的翘板,那就不对了。”杜若予冷冷说,“你们到现在都没明白怀瑾当初为什么会出现在被害现场吗?你们把她当成棋子,每走一步,都盘算衡量她的价值,精英式的教育?望女成凤?她根本没被你们养成凤凰,而是成了只无依无靠,连朋友都没有,连真话都说不出口的小麻雀!怀瑾已经死了,她死前最大的理想就是逃离你们,逃离那种为嫁进豪门好让周围人鸡犬升天的所谓教养,做一个自由的人。你们为什么就不能坦荡承认,你们的子女不过是你们的筹码,你们要换取的不是他们真正的幸福人生,而是你们贪得无厌的虚荣和欲望!”
啪!
王雪融一巴掌扇在了杜若予脸上。
休闲室里其余人都震惊地看过来。
被这些视线包围,卫朝军和王雪融这样死要面子的人,又窘又气,简直快爆炸了。
反而是挨打的杜若予相对平静。
本就不可能成为一路人,既然撕破脸皮,这样的场面便可想而知。
监控室里,方未艾已经站起身,火冒三丈地骂:“这老太婆怎么敢打人!我要去拘留她!”
荆鸣忙抓住他,“别冲动!否则功亏一篑!你给我坐下!”
“我靠!要让卫怀信知道我们叫杜杜挨了打,我得脱层皮!”方未艾满腔怒火无处发泄,“这什么破计划!”
休闲室里,冷静过后的杜若予盖上棋盖,起身就走。
“你站住!”王雪融喝住她,冷笑,“你口口声声说什么自由和幸福,就凭你现在被关在精神病院的状态,除了给怀信拖后腿,你又能给他什么?要是哪天你发病疯了,怀信就能幸福了吗?你可真自私啊,杜小姐!”
杜若予回头看她,却不置可否。
王雪融笑得嘴角都抽搐了,露出个堪称狰狞的表情,“你可以不为自己负责,但你要为怀信负责,你给不了他幸福的,你要有自知之明!要想嫁入我卫家,你做梦!”
杜若予梗着脖子,头也不回走回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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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予一回到病房,立即冲进卫生间,先掬水把脸扑湿,紧接着开始用力揉眼睛。
“……杜杜。”有个声音乍然出现在她身后。
杜若予吓一跳,回头见到一脸担忧的卫怀瑾,懵头懵脑地问:“你怎么来了?”
自从配合警方入院后,她有好几天没见到卫怀瑾了,卫怀瑾的小心思被拆穿后,对她也心有愧疚,着实安静了好些天——这或许也和住院后,她的用药都由护士监督有关。李嘟嘟说的没错,想要痊愈,她必须做出选择。
“你住院好多天了,我为什么不能来看看你?”卫怀瑾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敢去想,她有点顾左右而言他,“你为什么那么用力揉眼睛?那样对眼睛不好,也容易长皱纹。”
杜若予说:“我在等人。”
“等谁?”
“梅。”
卫怀瑾微侧着脑袋,像是不理解,也不在意——她心里想的是另外一件事,“杜杜,我刚刚在外面,恰好都听见了。”
杜若予还在揉眼睛,“听见什么了?”
“就……你和我爸妈吵架那一段。”卫怀瑾低头扭了扭衣摆,“他们说的那些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杜若予松开手,她的两边眼睛已经又红又肿,“怀瑾,不要放在心上的人应该是你。”
她顿了下,心说,还有卫怀信。
“你的脸……”卫怀瑾同情地看向她红肿的半边脸颊,王雪融下手时可没留半点情面,“疼吗?”
“疼。”杜若予也不说谎,“但也没什么。”
她看卫怀瑾耿耿于怀,还想劝慰她两句,可门外有人敲门,紧接着,门柄就被转动,有人进来了。
果然是梅。
梅的手里提着个冰敷的小袋,关心地问:“你还好吗?”
杜若予半脸印着个五指痕,双眼红肿,满脸湿淌的冷水,任谁看了,都说不出个好字。
偏偏她自己应了句,“挺好。”
声音软沉,无限委屈,还要故作无事。
卫怀瑾看一眼杜若予,又畏惧地看一眼梅,识趣地闭嘴。
梅怜悯地递上冰袋,“我和护士拿的,你敷着吧,会好受些。”
“谢谢。”杜若予一手接冰袋,一手招呼,“你坐。”
梅坐到病房里唯一的椅子上,“他们走了。”
杜若予嗯了一声,来到她对面,坐在床铺上。卫怀瑾像只跟屁虫,站到了杜若予身后,警惕地看着梅。
梅问:“你男朋友的父母不接受你吗?为什么?因为你的病?”
杜若予苦恼,“不仅仅是病,还有其他原因,门不当户不对吧。你也见过我男朋友,他那样的条件,我就算离他再近,常常也觉得望尘莫及。”
梅搁在腿上的手动了动,脸上露出诡异的一点笑,“是啊,高高在上,宛若星辰,我们总想离星辰更近点,可那样的光年,又哪里是那么容易拉近的,所以只能仰视,并为之献身而已。”
她笑了笑,问杜若予,“你有没有想过尝试改变?”
杜若予疑惑,“我的处境你已经看到了,这么差,还能怎么改变呢?就算是病,也是不可治愈的病。”
她紧紧盯着梅,红肿的双眼因为苦笑,衬着脸上的五指印,显得更楚楚可怜,“梅,像我这样的基因,或许生来就低人一等,那你说我为什么还要出生呢?”
她狼狈地垂下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悲观,更无助。
身后的卫怀瑾轻轻把手搭在她肩膀上。
杜若予听见梅从位置上站起来,几步走到自己身前,她刚要抬头,梅的手已经捧住了她的脸颊,托起她的脸。
杜若予从下往上,能看见梅眼里冷冷的光,她说:“我们无法决定我们的出生,但我们可以追求重生。”
~~~~~~作者有话说~~~~~~
精神分裂患者容易有自残自杀倾向,因为这是在小说里,杜杜作为一名被我充分理智化了的精神分裂患者,她的这种倾向并不明显,但也不是没有,因此她面对一些危险,往往不会选择“逃离”,包括她会在风雨漆黑夜去帮濒死的怀瑾,会在明知道自己被刘勇盯上了还主动让荆鸣离开,以及此后种种。
她是很积极努力地活着,但她心底也有阳光照不进的地方,那儿曾经悄悄腐烂过什么,正在滋生什么,这和我们许多正常人其实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