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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灵珊望去的包间内坐着一名男子,身后站着两名垂首而立的灰衣仆从。
那男子看上十八九岁的年纪,一袭烟青色宽袍大袖,袖口和衣襟处用银线镶边。腰间束着白玉镂空腰带,发上插一根同色白玉簪,一看便知衣着不凡。
他似乎没有注意到钟灵珊的注视,目光看着台上表演戏法之人,嘴角噙一抹微笑,容貌棱角分明,颇有几分俊美之色。
公仪音不由神情古怪地看回钟灵珊。
这里头……似乎有什么内情?
刚要出声询问,钟灵珊已回过神来,转头朝公仪音不好意思地一笑,颊畔浮上一抹流霞。
公仪音挑了挑眉,饶有兴致道,“怎么?灵珊认识那名郎君?”
钟灵珊的面色似乎更红了些,清了清嗓子,略带羞涩地点了点头道,“嗯,他父亲是我父亲的同僚。”
听说是冀州官员之子,公仪音来了几分兴致,噙着笑意打趣道,“不知那郎君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啊?居然能让我们的灵珊失神。”
钟灵珊垂了头,呐呐道,“无忧,你别开我玩笑啦。”虽然面上羞赧,还是一五一十地将那男子的身份说了出来,“他叫韩宇,他的父亲是冀州都督韩震。”
“韩震?”公仪音微微咀嚼着这名字,觉得似乎在哪里听到过,想了一会便恍然。昨日钟志柏在说起百姓失踪一案的时候,曾提过请了韩震帮忙寻找。
他们两人的父亲一个是都督,一个是刺史,年岁又相仿,擦出火花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灵珊,你同韩郎君看上去倒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呢。”公仪音心中微动,打趣道。
钟灵珊虽然性子活泼,但在这种事上还是小女儿心态,听得公仪音的打趣,臊得满面通红,抬起头冲着公仪音结结巴巴道,“无……无忧,你就别打趣我了。”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公仪音手一摊。这本就是人家的私事,她方才也不过是随口说说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实则并未太放在心上。
钟灵珊这才舒了口气,看着公仪音切切补充道,“无忧,我父亲和母亲那里,也拜托你先替保密了。”
这下公仪音倒是生了几分好奇,眉头一挑,“怎么?钟刺史和岳夫人不知道这事?”
钟灵珊摇摇头,方才眼中的灼灼亮色黯淡了些,仿佛刹那间失去光芒的星辰,“父亲……不喜欢我同他来往。”
“哦?”公仪音不解地反问。
这就有些奇怪了,照理,这个韩宇是冀州都督之子,与钟灵珊门当户对,长得也是一表人才,该是钟志柏乘龙快婿的不二人选才是,他没道理反对啊?
见公仪音面露不解之色,钟灵珊低垂着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父亲就是不喜欢阿宇,说他……”她咬了咬唇,没有继续往下说。
但公仪音到底明了了几分,在身份外貌都相当的情况下,如果父母亲还是反对两人交往,只能说明这个男子的性格有问题。毕竟,没有哪位父母不是为了自己孩子好的。
当然,秦默那奇葩母亲除外。公仪音在心中腹诽了两句,抬头看回钟灵珊失去几分神采的面庞道,“你也别太担心了,也许钟刺史日后会慢慢改变主意也说不定。”她并不知道韩宇是个怎样的人,此时也只能这般苍白无力地安慰一番了。
钟灵珊到底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今日又是特意陪公仪音出来逛,深吸一口气调整了心中郁闷的情绪,抬眼朝公仪音扯出一抹笑意道,“不说这些了,戏法快开始了。”说罢,往看台上望去。
公仪音应一声,刚转了目光,却见方才那个包间中的男子不知是感受到她们的注视还是听到了这边隐约的谈话声,竟也转了目光朝这边看来。
为了让大家的焦点都集中在表演的高台上,在表演前,已有小二进来将各个包间里朝南的窗户拉上了窗帘,如此一来,包间里的光线顿时暗了不少。而高台上除了有从挑高且覆上透明琉璃瓦的房顶上泄下来的阳光照明,还在台上挂满了点着烛火的灯笼。
这一明一暗的对比下,观众的注意力自然都吸引到了高台之上。可这名男子却能准确无误地看向他们这边,想来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公仪音和那名叫韩宇的男子的目光猝不及防在空中撞上。
见到公仪音的瞬间,男子的眸中划过一道惊艳之色,目光在公仪音面上流连,紧紧盯着公仪音一眨不眨。见他这般无礼,公仪音颇有些不喜,拿手遮了遮面,又挪了挪身子隐在了钟灵珊的身子后。
男子的视线被阻隔,露出一抹几不可见的不郁之色。只是很快,他便发现了公仪音身侧的人是钟灵珊,先是一愣,继而眼中涌上强烈的兴味,招手唤了人过来耳语了几句。
只这一眼,公仪音对这男子就起了不喜的情绪。在有心上人的情况下还如此盯着一个陌生的女郎,难怪钟志柏觉得其品性有亏,不愿钟灵珊同他来往,到底是阅历丰富看人更准。
公仪音方才的动作幅度很小,并未惊动钟灵珊。她朝钟灵珊看一眼,见她正兴致勃勃地盯着看台上的戏法,丝毫没有注意到方才发生了什么。
公仪音微微叹一口气。罢了,她既然没有注意到,自己便不说了罢。
毕竟,她同钟灵珊也不过初识,若贸然说出,也不知钟灵珊会信自己还是会信她的心上人,没得平白起了隔阂。再者,她知道自己的容貌有多惊艳,这样的目光也时常收到,看在钟灵珊的份上,还是在心里替那个韩宇找了几分借口,或许他只是单纯的爱美之心罢了。
想到这里,方才不喜的心情渐渐散了些,集中注意力看起看台上的戏法来。
钟灵珊不知道方才那个小小的插曲,心情已经恢复了过来,眼睛盯着看台,朝公仪音耳边凑了凑介绍道,“一般来说,变戏法的人会最后压轴出场,一开始会有一些杂耍节目,也十分有意思。”
说话间,台上那个壮汉已经拿了一柄剑往嘴里塞了起来,眼见着锃光瓦亮的剑一点一点消失在他的喉咙中,台上台下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公仪音看着着实有些百无聊赖。先不说这些杂耍她在建邺都已经看过了,就算是第一次看,她也能一眼就看出这其中的端倪来。
壮汉手中拿着的那柄剑分明就是特制的,剑身可以收缩,观众看着壮汉似乎是一点一点将剑吞了进去,实际上是那个剑身一点一点在缩短。
这本是在寻常不过的把戏,不过普通百姓本就看的是个热闹和稀奇,看得开心就成了,也不会去管这里头到底有什么机关。就像身边的钟灵珊,看得一脸津津有味,十分乐在其中。
公仪音不由自嘲地笑笑,像她这样的人还真不适合来看戏法。
不知为何,这时突然想到秦默,嘴角的笑意变得甜蜜起来。若是秦默来看,应该会比自己更无趣吧。有些戏法的手法,自己或许还要琢磨琢磨,可是以秦默的聪明,怕是一眼就能看出端倪了。
“好!”身侧的钟灵珊突然鼓掌大叫起来,公仪音一瞧,原来方才那大汉已经将剑收起,转而表演起口中喷火的杂耍来。
巨大的火焰从大汉的口中喷出,看上去十分壮观。台上台下一片叫好,喝彩声络绎不绝。
公仪音也被这样欢快热烈的气氛所感染,虽然戏法杂耍还是那样的戏法杂耍,但心境变得同从前有些不同,渐渐竟也从这些简单的把戏中看出了几分趣味。
台上的表演还在继续,站在一个普通百姓的角度来看,的确是精彩。一会是凌空接球,一会是竹竿旋碟,一会是高空抛人,看着精彩而刺激,时不时爆发出一阵掌声,天香楼的楼顶都快要被掀翻了去。
这时,一段表演告一段落,台上的表演艺人朝四面八方的观众鞠躬谢了礼,然后退了回去。舞台上一时空了下来。
“这是……?”公仪音不解地朝钟灵珊望去。
钟灵珊带着灿然的笑意,“变戏法的人马上要出来了。”一边说,一边往嘴里扔了颗酸梅,津津有味地咂着。“方才的表演好看吗?”她将梅子核吐出,看向公仪音问道,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
公仪音不忍拂了她的兴致,也带着笑意点头道,“真不错。”
钟灵珊眉头一挑,唇边的笑容渐渐扩大,“真的?我还担心你在建邺和宫里头看得太多,看到这些雕虫小技都不感兴趣了呢。”
的确是雕虫小技,公仪音在心中默念,不过她自然不会说出,笑笑道,“怎么会?戏法和杂耍每次看都有不一样的精彩啊。”
“是吧?”钟灵珊嘴里的糕点还未吃完,闻言却立马接口,眼中的火花似乎瞬间被点亮,“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我母亲她们都不明白,为什么天香楼的杂耍和戏法我场场不落。先不说天香楼每次都会有不同的花样,就算是相同的表演,看第一遍和看第二遍时的心境和感想也不一样啊。”
钟灵珊连珠炮似的说来,脸上洋溢着活泼幸福的笑容,一脸无忧无虑的神情,看得公仪音都生了几分慨叹。
她认识很多的妙龄女郎,不管是贵为帝姬宗姬的昭华或是自己或是叶衣衣,还是地位高贵如萧染之类的士族女郎,亦或是身份普通或低微如薛静仪或是阿秀之类的普通女子,每个人都似乎有着难以言说的苦恼,虽然苦恼的来源并不相同,但总有烦心忧虑的地方。
可钟灵珊身上,似乎完全看不到这样的忧愁,她像是一朵在阳光下蓬勃生长的向日葵,永远露出着灿烂的笑脸,不知愁为何物。
公仪音在羡慕她的同时,想起方才看到的韩宇的眼神,心底又生了几分隐忧。
钟灵珊这样无忧无虑的状态,还能保持多久呢?
她心中所想钟灵珊自然没办法知道,见她愣愣地似有些出神,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无忧!无忧!你在想什么?”
公仪音骤然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没什么……还在想着方才的杂耍。”
钟灵珊得意一笑,“我就说精彩吧。不过,待会的戏法应该会更精彩的,因为他们每次都会把最好看的排在最后面,你就好好期待一下吧。”
“好。”公仪音点头应了,也不愿为还没发生的事瞎操心,遂平复了心绪,同钟灵珊一道期待起接下来的表演来。
吃了一会零嘴,台上又开始热闹起来。
公仪音抬目一瞧,果然那些变戏法的艺人纷纷登了台,一阵敲锣打鼓鞠躬敬礼之后,其他人先退了场,只留下一对三十来岁的男女在台上,两人长得有几分相似,脸圆圆的十分讨喜。
那对男女先表演了几个类似于空手变花之类的小把戏,将场上的气氛调动了起来。
这时,那名女子朝观众示意一下,绕到了高台的黑色幕布后,再次出来时,手中提了一个木制的鸟笼,笼子里关着一只鹅黄色的金丝雀,虽然隔得远,但仍能看清楚其毛色纯正,水润光滑,小眼睛滴流滴流地转着颇为可爱。
女子提着鸟笼在台上转了一圈,让四面八方的观众都看清楚了笼子里的鸟。这时,她眼睛夸张地转了转,然后一指笼中的金丝雀,看向身旁的男子。
男子笑得如同弥勒佛似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从袖中扯出一条黑色的布匹来,然后“刷”的一声用黑布将笼子给盖上了。黑布很大,将小小的鸟笼遮的严严实实,没有露出一丝缝隙。
女子提着蒙着黑布的鸟笼又在高台边缘走了一圈,然后走到台子中间站定,一手提着鸟笼,一手将手卷成喇叭状拢在耳边,做出侧耳倾听的姿势。身侧的男子则高举双手,以左右手的两根手指比出一个上下交叉的手势来。
公仪音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到身侧的钟灵珊兴致勃勃地大喊了一声“十”,这才恍然,原来男子是在叫在场的观众一起倒数。果不其然,男子不断变换着手势,观众们的呼喊声也从“十”不断往后倒数。
越数到后面,场内的气氛愈发热烈起来,人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两人,生怕错过了一丝动作。
“五!”“四!”“三!”“二!”“一!”
数到一的时候,女子另一只手突然将罩在鸟笼上的黑布揭了开来,众人的目光纷纷朝鸟笼里看去,却发现方才笼子已经空空如也!刚刚笼中那通体鹅黄毛色透亮的金丝雀早已不见了踪影!
女子和男子都摊开了手掌面向观众,示意那鸟儿不在他们手中。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声。
公仪音身旁的钟灵珊更是使劲地鼓着掌,公仪音侧头一瞧,见她手掌都拍红了,心中倒不知作何想法才好。只是见人人都这般兴致勃勃,也不好做那个异类,跟着鼓起掌来。
这时,台上的两人又有了新的动作。
那女子将鸟笼往旁边一抛扔在了地上,男子则将黑布抖开来,捏着两角放在了自己和女子的身前,高至胸部。静默了片刻,女子突然从黑布后将双手高高一举,然后将紧握的手掌一摊开,方才那只金黄色的金丝雀竟然从女子的手中飞了出来。
男子也将黑布一抛,黑布落下的同时,三四只同样颜色的鸟儿从他手中络绎不绝地飞了出来,绕着高台盘旋起舞,甚是壮观!
“好!”人群中的喝彩声响起,人们纷纷起立给两人鼓掌,掌声经久不息。
男子和女子朝四面的观众深深鞠躬谢了礼,然后将手指放在口中打了个呼哨,绕着高台盘旋飞舞的鸟儿得到命令,朝男子和女子飞来,乖巧地停在了两人的手臂上。
男子和女子举着鸟儿又行了一礼,这才退到了幕布之后。
钟灵珊兴致盎然地站起来跟着众人鼓掌,等到那对男女带着金丝雀退到了幕后,这才意犹未尽地坐了下来,却发现公仪音并未起立鼓掌,只看着高台处,唇角一抹淡淡的笑意。
见此,她不由好奇道,“无忧,怎么?不好看么?”
公仪音朝她笑笑,“好看。”只是还没好看到能让她起立鼓掌而已,毕竟,这样简单的戏法,稍微想想便能看透其中的机关。
“哦。”虽然公仪音的神情不甚热络,钟灵珊眼中的兴奋之情却久久不曾退去,她半是自言自语半是替公仪音解释道,“无忧在建邺应该看过很多这样的戏法,所以才觉得没有那么惊艳吧。”
公仪音不置可否地笑笑,伸手替钟灵珊递了杯水倒过去。
钟灵珊忙不迭道了谢,接过茶盏喝了一口,却并不放下,双手捧着茶盏朝公仪音看去,“不过我倒是觉得太神奇了,无忧,你说那笼子里的鸟是如何凭空不见的?还有那黑布里明明一开始什么都没有,怎么又抖落出了两三只鸟出来。”
公仪音噙着一抹笑意,“你真想知道?”毕竟若是知道了戏法背后的原理,它的神秘感就会消失,看戏法的乐趣也就被抹去了。
钟灵珊原本不过随口一问,不想听公仪音这般回答,似乎她真的知道这其中的奥妙,一时间愣了愣。
半晌,才呆呆开了口,“你……你知道为什么了?”
公仪音笑着点点头。
钟灵珊似有些口干舌燥起来。房中角落燃着炭火,包间里温暖如春。也不知是烧炭太热了,还是方才太过激动导致身上出了汗,钟灵珊接下身上的披风递给身后的冬春,咽了咽口水才看着公仪音呆呆点了点头。
见她这幅憨厚的模样,公仪音不由笑出了声,眨了眨长长的眼睫又问了一遍,“你确定要知道?你可想清楚了,一旦搞清楚戏法背后的原理,你就会觉得方才的表演没有那么精彩了。”
钟灵珊闻言,有些纠结地低垂了头,不过终是敌不过心中的好奇心,复又抬头看向公仪音道,“无忧,你还是说吧,不然我晚上得想的睡不着觉了。”
公仪音抿唇一笑,也拿起茶盏喝了口水,这才缓缓开了口。
“方才那个女子手中的鸟笼是特制的,笼子底部应该开了一处洞,不知你有没有注意到,女子的大拇指一直放在鸟笼的挂钩处,那是因为那个地方有个机关。只要按下机关,笼子下边的门就会打开,鸟儿便会从那里掉下去。再一按机关,底部打开的门又会合拢,看不出任何痕迹。”
“可是掉下去的鸟儿去哪里了呢?”钟灵珊直起身子不解道。
公仪音淡淡一笑,示意她别心急,钟灵珊不好意思地笑笑,安静地听着公仪音的分析,不再打断。
公仪音接着道,“方才前头表演的艺人穿的都是改良后的窄袖骑装,这很容易理解,因为宽袍大袖容易拖泥带水,譬如刚刚那个凌空接球的节目,若是还穿着肥大袖子的衣服,双手动作间袖子飞舞,很容易不小心将球拂到造成表演失败。”
听公仪音这么一说,钟灵珊也发现了一些端倪,歪了头道,“可是方才那对表演的男女穿的却是宽袍大袖。”
“正是。”公仪音点点头,“那是因为他们需要这样宽大的袖子来藏住鸟儿。”
钟灵珊一愣,“你是说……笼子里失踪的鸟儿其实跑到了他们的袖子里。”
“没错。那女子的袖子原本是空的,在她启动机关笼子里的金丝雀掉下的瞬间,她轻轻一甩手用袖子一兜,鸟儿便掉入了她的袖口里。然后趁着那块黑布的遮挡,将袖中的鸟儿弄到了手中,这才有了我们看到了鸟儿从她手里飞出的一幕。”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喝一口水接着道,“而男子的袖口里,原本就藏了几只金丝雀,他在抖动黑布的过程中,其实是在抖开袖中束缚住鸟儿的机关。他将手放在袖口处配合着合适的姿势,在观众看来,就像是鸟儿源源不断地从他手中飞出一般。”
她话音已落,钟灵珊却仍睁大着双眼看着公仪音,一脸惊讶的模样。
公仪音也不催促,淡淡地拿了块糕点放入口中,等着钟灵珊自己回神。目光不经意间往外面一瞟,却发现左侧包间的韩宇又朝这边看来。见公仪音看向自己,他还露出一个自认为风流倜傥的笑容,甚至举杯朝公仪音示意了一下。
公仪音只觉得心里像吞了只苍蝇那般恶心,忙连喝了几口水压下心中的不快。
刚放下茶杯,就听见钟灵珊的赞叹声在耳边响起,“无忧,你好厉害啊!”
公仪音敛下心中的情绪,朝她笑笑道,“你若仔细观察也能发现的。”转头看一眼空出来的台上,“接下来还有表演么?”
“应该还有最后一个压轴的表演。”
果然,钟灵珊话音刚落,台上的锣鼓声又响了起来,这次出来了好几个人,手中抬了个一人高的大木箱出来。大木箱被人抬到了高台中间,四面都用木板密封住,仔细一看,还能看到各个方向的木板上都钻有一些长方形的孔。
这时,箱子旁边一名精瘦的男子朝众人鞠了个躬,然后伸手将面向观众这面的木板打开来。木箱里面什么都没有,男子走到箱子里头,曲起手指在四面的箱壁上都敲了敲,似乎在向观众证明箱子里没有机关。
楼上楼下的观众都屏住呼吸一眨不眨地看着男子的举动。
精瘦男子朝身后的幕布处做了个请的手势,很快,从后台出来一个妙龄女子,衣着朴素,但面容清丽,双目清澈似一泓清泉,引得观众中一阵叫好,尤以一些男子的声音更为突出,还夹杂着一些轻挑的口哨声。
那妙龄女子似乎对这样的场面司空见怪了,不仅不羞涩,反而朝观众席露出甜甜的笑意,一时间,观众的反应愈加热烈起来。
女子对着大家盈盈一福,然后走到了箱子前面,一双玲珑美目打量了一下箱子内部,毫不迟疑地跨了进去。
旁边的精瘦男子待她走进箱子里之后,伸手将箱门关上了。这还不算,他竟然还从身上掏出了一把锁,套在箱门的锁头上,将箱子给牢牢锁住了。
从箱子里头传来“咚咚”两声,显然是那女子在向观众示意,表明自己是确确实实在箱子当中。
场上愈发安静起来,人人都屏住呼吸等着男子下一步的动作。
这时,男子将手一拍,从台上的幕布之后又走出两名精壮的男子,男子手中抬着一口红木大箱子,箱子里不知放了什么东西,在阳光和烛光的照耀下反射出泠泠的光芒。
两名男子将箱子放下,又退了回去。
先前那名精瘦男子则弯了腰从箱子中拿出一样东西,拿在手中对着观众示意。
竟是一把泛着寒光的利剑。
公仪音看着红木箱子里堆着的其他利剑,再看一眼先前那个一人高的箱子上不知作何用处的长方形孔洞,脑中浮上一个猜想,不由来了几分兴致,紧紧地盯着男子的动作。
男子将剑拿在左手中,又用右手从红木箱子中抽出另一把利剑,然后走到女子走进去的大木箱中。
众人似乎也猜到了什么,一时议论纷纷起来。
这时,男子突然将剑高举过头顶,一道寒光闪过,只听得“刷”“刷”两声,他竟然毫不犹疑地将手中的两把剑插入了木箱上事先打好的长方形孔洞里。剑鞘露在着头,剑尖却从那头露了出来,竟是贯穿了整个木箱!
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
公仪音听到身边的钟灵珊倒吸了一口凉气,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这一幕。
那男子却没有停手,又拿出几把剑插进了木箱,短短功夫,一人高的大木箱上插满了泛着寒光的利剑,看着都让人不寒而栗。而箱子里没有传出任何动静。
人群中渐渐安静下来,突然,有人大叫出声,“那女郎是不是不在箱子里了?”
“对啊!”有人附和道,“是不是偷偷藏到幕布后面去了?!”
那男子却不慌不忙地朝幕布后打了个响指,很快,幕布被人从两边拉开,后面除了方才上台表演的人之外,就只有一些表演用的道具了,并没有发现方才那女郎的踪迹。后台两侧通往一楼的楼梯则一直暴露在大家的视线之下,并没看到人走下去。
出声的人泄了气,却仍有些怀疑的窃窃私语传出。
男子露出一副愁眉苦脸的神情,忽而眼神一亮,手指放在嘴上“嘘”了一下,示意观众安静下来。待议论声渐小,他曲起手指敲了敲木箱壁。
这时,箱子里头竟然也传出沉闷的“咚咚”两声,似乎在回应着男子的敲击。
观众再次炸开了锅!
就连公仪音也不淡定了起来,瞪大眼睛认真地盯着台上的木箱子,似乎想找出些破绽来。
虽然那些剑大多都插在了箱子的中部,但以那女子的身量,应该没法窝在箱子的最底部才是。而高台设在二楼,台子的厚度只有半只手臂长,就算里头是镂空的,也压根容不下人。
看到观众的反应,男子似乎十分满意,双手摊开示意观众给予些掌声。
雷鸣般的掌声爆发出来。
男子憨厚地一笑,朝众人鞠了个躬,这才慢慢地将插在箱子上的剑都抽了出来。等到剑都收了回来,男子这才站到了木箱子前,手中拿着开木箱的钥匙朝众人晃了晃。
观众席中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都在催促男子快快打开箱子。
男子吊够了众人胃口,这才弯腰将锁在木箱上的锁匙打开,然后将手放在箱门上猛地打开来。公仪音直起身子朝箱子里头看去。
方才那女子竟然完好无损地站在箱子当中,面上带着迷人的笑意。
她从箱子里头走出来,沿着高台的边缘向四面八方的观众鞠了一圈躬,观众席上的掌声都快要把房顶都给掀起来了。
“太神奇了!”钟灵珊赞叹道,目光在台上的女子身上流连,“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说着,侧头朝公仪音看来,“无忧,你知道吗?”
公仪音没有扭头看她,只随口“嗯”了一声,眼神也紧紧定在台上的男子和女子身上,半晌才转过头看向钟灵珊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诶?”钟灵珊有些讶异,不过转瞬便释然,扬了扬眉道,“罢了,不知道才有意思呢。这个戏法可真是神奇,你说是吧?”
公仪音点点头应了,心中还在琢磨着方才那一幕。
见公仪音有些心不在焉,钟灵珊转了目光随意往旁侧一瞧,却发现方才韩宇待的包间已经空了,韩宇人不知道是离开了天香楼还是去了哪里,不由心情一黯,眼中闪过一抹失望的神色。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公仪音略有些吃惊,谁会在这个时候敲门?她询问地看向钟灵珊,钟灵珊无精打采道,“应该是小二过来收赏钱的吧。每次演完就会有人过来,如果觉得精彩的话就可以给那些表演的人一些赏钱。”
说罢,抬头应了一句,“进来吧。”
公仪音正奇怪她的心情怎么突然间变得不好起来,门却已被推开,眼风一扫,不由沉了脸色。
来人不是别人,居然是韩宇!
他来做什么?!
公仪音心中生了几分警惕,面上不显,淡然地朝门口的韩宇看去。
钟灵珊也怔忡了片刻,半晌才回过神,站起来呐呐道,“阿……韩宇,你怎么过来了?”说话间,欲说还休地睨着韩宇,说不出的小女儿娇态。
韩宇朝她温柔一笑,走进来道,“我方才在那边看戏,正好瞧见了你,便过来打个招呼。”
身后的菱香荷香和夏秋冬春当然也认识韩宇,忙不迭朝他行礼。
韩宇嘴上说着免礼,眼神却是往公仪音身上瞅去,笑着道,“这位女郎似乎有些面生,不知是哪家的女郎……?方才鄙人在那边见到就有些好奇了。灵珊?”
岳灵珊见她问起公仪音,不由迟疑了一下。
公仪音不咸不淡地抬头看他一眼,“我叫宫无忧,是重华帝姬府上门客。”
“重华帝姬……?”韩宇愣了一下,带着几分试探抬眼看向公仪音道,“是……建邺那个重华帝姬?”
公仪音点头,冷冰冰反问道,“难道南齐还有第二个重华帝姬?”
“重华帝姬的门客……怎么会到冀州来?”韩宇盯着公仪音,面露怀疑之色。
公仪音不喜他这般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往钟灵珊身后避了避,语声愈发冷淡起来,“奉主上和殿下之命前来冀州查案。”
韩宇面露恍然,“可是前段时间听说的百姓无故失踪一案?”
公仪音没有再出声,只冷冷地看了韩宇一眼。
见气氛有些微妙,钟灵珊忙笑着开口道,“无忧,这位是冀州都督韩震之子,同我自幼相识。韩宇,这位方才你也听到了,是重华帝姬府门客,来冀州查案的。父亲派我带她先出来熟悉熟悉深泽县。”
“原来如此,见过宫女郎。”虽然感到公仪音对他有些不冷不热,韩宇还是风度翩翩地朝公仪音行了个礼。
公仪音微微欠了欠身子,扯开一抹冷淡的笑意。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钟灵珊自然也感觉了出来,怯怯地看一眼公仪音,似乎不太明白她为何是这种态度。
看到钟灵珊望来的目光,公仪音在心中微微叹一口气,缓了语气道,“郎君过来可是找灵珊的?灵珊,我去楼下等你吧。”
“诶,不用……”韩宇忙出声制止,他本就是为了结识公仪音才过来的,怎么能这么容易就放她走呢。
许是他的声音太过迫切,钟灵珊也听出了一丝不对劲,狐疑地侧头望向他。
韩宇心跳了一跳,忙挤出一抹笑意望着钟灵珊道,“宫女郎是客,我不过是过来打声招呼,要走也是我走,灵珊,你好好招待宫女郎吧,改日我再登门拜访。”
说着,当真就作势往外走。
这下轮到钟灵珊有些着急了,“那个……”虽然上午才同韩宇偷偷见过面,但恋爱中的少女对心上人是怎么也看不够的,现下见韩宇真的要走,一时情急就唤出了声。
公仪音和韩宇都朝她看去。
公仪音脸上笑意淡了淡,眼中有一抹极浅淡的怒其不争之色,只是什么也没说,一双雪眸静静地看着钟灵珊,浑身散发出清清冷冷的气质。
“那个……”钟灵珊被两人看得似乎有些不自在,先看向韩宇道,“你……待会有空吗?”
韩宇心中一喜,面上却不喜,只点点头有些狐疑道,“并没有什么事,怎么了?”
钟灵珊耳根处一抹绯红,咽了咽口水试探着看向公仪音道,“无忧,韩宇对深泽县比我更熟,我一人难免有些招待不周。正好他待会也没什么事,你介意他跟我们一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