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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唇角微翘,带着淡淡讥讽。点漆般的眸中透出灼灼亮色,有着浮光掠影的清淡,透露出一丝睥睨天下的傲然。他看向远方的悠然目光,面容上镀着的淡淡微光,白的肌,黑的发,无一不是动人心魄的风姿绰约。
此时的秦默,已退去人前那副温润如玉的面具,更多的是沉然而阔朗的气度,仿佛……仿佛有着俯瞰众生的王者之气。
如果说人前的他是温柔的春风拂面,那么此时的他,便是寂寥雪原上的大音希声。
公仪音一时看愣了去,目光一眨不眨定在秦默的面容上。分明还是那样熟悉的容貌,可身上的气度,却一天比一天令人折服。
呆了片刻,她回了神,勾唇一笑看着秦默道,“说的倒是,是我杞人忧天了。就算他们真打这个主意,父皇那里也不会顺着他们的意来的。毕竟,你我二人的联姻可是皇族和士族史上足以载入史册的事件,怎么会因为王韵之死而有所改变呢?”公仪音眨了眨眼,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尽管这么说,心中半分也轻松不起来。
王韵的死,始终还是成了压在她心底的一块大石头。她冥冥之中觉得,似乎有一条看不见的线,将这所有的一切都串到了一起,可她就是找不到这根线的线头在何处。
看出公仪音的心焦,秦默温声安慰道,“现在心急也没用,我们先进去将情况问清楚,再做进一步打算。”
公仪音应一声,定下心来随着秦默进了大殿。
殿内流动着一种浮躁的气氛,尽管安帝和皇后在上首坐着,底下的众人还是忍不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人人面上的神色都有些不大好看。
秦默方才已经派了人去延尉寺将荆彦等人请过来了,是以也不必要人人都亲自询问,只预备挑选重要的人物问话,其他人则由荆彦带着延尉寺其他人一一询问。
见秦默和公仪音进来,安帝看向他们开口道,“怎么样?都准备好了吗?”
秦默点点头,“微臣会挑一些重要的人亲自询问,陛下可要旁观?”
“也好。”安帝沉吟片刻,点头道。
“父皇,我也去!”公仪音看着安帝开口,目露坚毅的神色。
公仪音现在已和秦默有了婚约,又曾经参与过几件案子的侦查,由她从旁协助倒也说得过去,所以安帝并未反对,点头应下。
秦默见此,彬彬有礼道,“如此,还请陛下移步偏殿。”
安帝看向皇后,嘱咐道,“皇后,此处的秩序就拜托你维持了。”
“陛下请放心。”皇后面上神情是一贯的雍容端庄,她看向安帝浅浅笑着,一副温婉的模样,可公仪音分明看到她那笑意,只浅浅流于表面。
公仪音心中微叹,帝后如此貌合神离,也难怪父皇一个接一个地往后宫纳妃。只是……她凉淡的眼眸往皇后面上微微一瞥,若当年母妃之死当真同皇后脱不了干系,自己就算穷尽心力也要将皇后从这高高的后位上拉下来,毕竟,血债必当血偿才是!
似是感受到公仪音的注视,皇后微微瞥了目光往她处看来,目光触及到公仪音冰凉的眸子,不免微微心惊,竟下意识避开了公仪音审视的眸光。
那双眸子太过透亮,仿佛能透过迷雾看到人内心深处最隐蔽的秘密,总让皇后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从前那个天真烂漫毫无城府的重华竟然成长成了这般让人心悸的存在。而反观阿楚……她的目光在身侧不耐烦地把玩着衣襟的公仪楚身上一顿,眼中涌上浓重的不甘。
不过……她拢在袖中的手握成了拳头状,眼底是一抹深重的异色。就算公仪音再厉害,也不过是一届女流之辈。若巢穴已覆,又焉有完卵呢?她流转不定的目光在起身往内殿走去的安帝背影上一顿,勾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神色。
公仪音余光瞟到皇后嘴角诡异的笑容,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些突突的不安感。
她微微吸口气定下心,跟在安帝和秦默后面进了内殿。
第一个要问的,自然是王氏之人了。
王韵的母亲受刺激过度,现下没法开口,安帝已让皇后安排人带着她下去先行休息了,此时站在内殿的,是王氏宗主、王览和王泓三人。
三人面色铁青,眉目低垂,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便是安帝等人进来,也没有一人抬起目光看一眼,面上一片死灰。
安帝体恤他们此时的心情,也不多加责怪,走到上首坐下,开口示意道,“三位也坐吧。”说着,示意一旁的内侍引着三人入座。
三人低沉着嗓音谢过恩坐了下来。
秦默和公仪音各占一席,跟在在三人对面坐了下来。
“事情紧急,秦某就直接开门见山了。”秦默看着三人,简单直白地开了场。
“秦寺卿请问。”王氏宗主沉声开口。
“你们是何时发现王家女郎不见的?”
王氏宗主看向王泓,王泓点头道,“是在陛下赐婚之后。”他的声音沉郁,带了一丝显而易见的不悦之色,“因秦家和王家有婚约一事早已人尽皆知,陛下突然赐婚秦九郎和重华帝姬,众人多有不解,纷纷上前询问。男女席位不在一处,我和父亲祖父被众多人围着,没能时刻注意到阿韵。等到打探的人群好不容易散去,我再去找阿韵时,发现她已经不在栊梅园了。”
王泓的话说得十分直白,隐隐还带着对秦默的责怪之意。
可秦默岂是好惹的主,冷冷一挑眉,“若当日王八郎不存着侥幸之心,或许……祖父和王公一个随意的口头约定就不会传得沸沸扬扬了。”这是在责怪王泓不该为了逼婚而放出虚假的流言,最后反而让王韵落得个尴尬的地位。
王泓脸一白,眸色一抖,似乎被秦默戳中了错处,嘴唇嗫嚅了一番,没有再多说。
王氏宗主眸色沉沉地看他一眼,“过去的事已没有纠结的必要了,此事你我二家都有做得不对的地方,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眼下,我只想知道,杀害阿韵的凶手,到底是谁!”
“自然。”王氏宗主是长辈,秦默并不和他多加争论,换上恭谨的口吻点头应一声,又接着问道,“后来几位可有派人找过王韵?”
王览沉默,眉眼间一片颓色,王氏宗主自然不可能管得这么细,所以还是王泓开了口,“我……我当时只当阿韵听到陛下给你和殿下赐婚的消息心情不快,为了躲避园中异样的目光,一个人寻了个清静之处去了,所以……所以并未派人查找,若是当时……若是当时我……”他说到最后,语带哽咽,目有自责之色。
这么说,当时王韵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了。公仪音暗想。
“王家女郎在建邺可有什么仇家?”秦默接着又问。
“阿韵性子温婉,待人一向亲和,怎么会有仇家?再说了,她才刚回建邺,哪里会惹上什么人?”这次接话的是王览,语声沙哑而压抑。说到这里,他突然语气一顿,意有所指地抬头看公仪音一眼。
公仪音见状,眉眼一沉。
王览这是什么意思?怀疑自己?
他话中的意思太过明显,安帝听罢,亦沉了脸色,微眯了眸子打量着王览道,“王爱卿这是何意?莫不是怀疑重华么?”
公仪音哪能平白无故受这气?也语声清冷接口道,“恐怕要让王常侍失望了,据太医推测,王家女郎的死亡时间在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之前,那段时间,我正在甘泉殿同父皇一起。”
王览任集书省的散骑常侍一职,掌规谏、评议、驳正违失等,算不得多大的官职。言语间既然对自己不客气,公仪音也不用给王家颜面了。
见气氛有些诡异,王氏宗主忙打圆场,“殿下误会了,犬子不是这个意思。实在是阿韵刚从琅琊郡回京,并未同什么人结仇。”
公仪音“嗯”了一声,也不想把气氛弄得太僵,点点头没有多说。
秦默意味深长地瞟了王览一眼,又问了几句旁的话,见再问不出其他什么线索,遂作罢,向安帝请示后,先让王家的人回去了,若有情况再派人去通知他们。
王氏几人走后,秦默又唤了些重要的人进来询问,却仍是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先看着所有的人都盘问完毕了,公仪音不由有些心焦起来。
“怎么会没有一个人看见任何可疑的事?”公仪音坐在席上,颇有些泄气。
看见公仪音如此上心的模样,安帝劝道,“重华,你也别忧虑过度了,这不是有秦爱卿吗?有他在,事情一定会迎刃而解的。”
听得安帝这么说,公仪音无奈地撇了撇嘴,感情父皇当真把秦默当成无所不能之人了?父皇会不会未免心太大了些?
安帝没有看出公仪音面上的尴尬之色,仍在兀自说着,“依朕看啊,你这段时间得好好收收心,开始准备出嫁之事了。”
“父皇……”听得安帝在秦默面前这般直白,公仪音忍不住微红了脸,看向安帝语带嗔意。
安帝笑着看向秦默,“你问问秦爱卿,他是愿意你好好准备成亲的事宜,还是愿意让你成天泡在案子当中?”
“微臣自然是想尽快娶到殿下为妻的。”秦默一本正经道。
“好啦,我知道了!”见秦默也来参合一脚,公仪音没好气地看两人一眼,“婚要成,案子也要查。不然……万一王家又使出什么幺蛾子来怎么办?”
“嗯,此时就全权交给秦爱卿你了。”许是公仪音很快就要嫁给秦默了,安帝潜意识里已经将他当成了自己人,因而言谈间对他放心了许多,竟大大咧咧做起了甩手掌柜。
公仪音心中微有隐忧,却又不知从何提醒起,只得暂且按捺下不提。
安帝又叮嘱了几句,便意兴阑珊地回宫了。
看着他慵懒而去的背影,公仪音的眉头始终皱成了一个结,久久没有散开。
“好了,不要担心了,这不是有我在吗?你啊……还是跟主上说的那样,安安心心做新娘吧。”殿中没了旁人,秦默说话间便随意起来,顺手用手抚了抚公仪音紧皱的眉头。
“知道了。”公仪音嘟嘟嘴,“我什么都不要做,嫁衣啊嫁妆啊所有的东西都是早已准备好的,总不能天天待在家里啥事儿也不干吧。”言谈间已卸去人前的清冷而肃然,只剩下满满的娇憨和可爱,看得秦默的眼神愈发软了起来,很快妥协道,“好吧,你喜欢做什么便做什么罢。不过眼下王韵这案子似乎走进了死胡同,我觉得,我们应该换个角度想想。”
“如何换个角度?”公仪音不解,圆润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秦默。
“如果……王韵之死只是个意外呢?”秦默不愧是素有“断案如神”美名之人,很快想到了其他的可能性。
“意外?”公仪音眉头微蹙似有不解,“你是说……王韵之死不是他杀?”可是这个可能,刚刚他不是已经否认过了么?
“不。”秦默摇头,目光越过她的肩头看向窗外白雪皑皑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我是说……若王韵今日本不会死的呢?”
一听秦默这话,公仪音登时明白过来,不由心下一惊,诧异地抬眼看向他道,“你是说……王韵是卷入了什么事件当中,被杀人灭口的?”
秦默点头,眸光如耀眼星子般熠熠生辉,“你想想看,是否有这个可能?王韵在京中并未树敌,暂且可以排除仇杀一说。而杀人手法如此干脆利落而又不留一丝痕迹,一看便不是一般人所为。我甚至在想,王韵的死,是不是跟我追查的那个幕后之人有关。”
“什么?!”公仪音赫然一惊,“难道说……王韵是因为不小心撞见了那幕后之人的秘密,所以才被……?”
话一出口,她便隐隐觉得脑海中散落的那些片段都被拼凑了起来。
秦默之前说,排除掉所有不可能的,剩下唯一的可能,便十有八九是真相。
这么说,王韵的死竟然还有这么大的牵扯?!
想到这里,公仪音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起来。一想到这人能如此轻易地出入皇宫而不被人察觉,公仪音就愈发觉得安帝的安危堪忧。
“阿默,他……他到底想做什么?父皇会不会有危险?”
秦默瞟一眼殿中四角垂首而立状似恭谨的女婢内侍,眉眼间闪过一丝警惕之色,往公仪音身旁走了两步,然后压低了声音道,“现在宫中怕是不太安全,小心隔墙有耳,我们先出宫,向晚楼再详谈。另外,你去顾府之前,我也有些事想同你说,到时一并再讲吧。”
“好。”经过方才的推测,公仪音也忍不住生寒起来,点点头应了,“那我先去父皇殿中告辞,你先出宫吧,明日向晚楼见。”
自甘泉殿出来,大雪已覆盖了整个皇宫,入目皆是一片刺眼的白。初雪未停,洋洋洒洒飘落在身上,很快也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雪花,远远望去,仿佛融入到了这片不含一丝杂质的白中。
一阵刺骨的寒意自脚底升起。
公仪音抖了抖身上的雪花,望着远处雕梁画栋粉妆玉砌的宫殿楼阁,眼眸像被这样单调的色泽刺痛了一般,微微狭了狭一对雪眸。
她想,她总归还是不喜欢皇宫这个地方的。
*
第二日,向晚楼。
为了不引人注目,公仪音扮了男装,只带了宁斐随行护卫,悄无声息地上了去往向晚楼的牛车。牛车驶到向晚楼前停了下来,公仪音下了车,示意宁斐将车停到一旁的小巷中去,自己朝楼中走去。
见她进来,正在柜台后算账的掌柜的眼睛一亮,忙笑着迎了上来。
“这位郎君,您找谁?”掌柜压低了声音道。
公仪音看他一眼,“九郎可在?”
掌柜点了点头,“在的,您楼上请。”说着,引公仪音上了三楼,在碧落阁前停了下来。
他伸手敲了三声门,里头很快传来了秦默清冷的声音,“进来。”
掌柜伸手将门推开,对着公仪音行了个礼请了她进去。待公仪音走进之后,又顺手将门带上退了下去。
秦默正在房中的梨木小几前坐着,一手拢着宽大的袖口,另一手则提着碧瓷茶壶往青釉色的茶盏中缓缓注着水,一室茶香四溢。
听到公仪音进来的动静,秦默微微抬了头,朝公仪音一笑,“阿音,坐。”
说着,拿过她面前的茶杯也替他斟了杯茶。
“怎么样?有没有什么进展?”公仪音在他面前坐下,端起茶盏小小啜了一口,尔后捧在手里目光灼灼地看着秦默。
秦默拿着茶壶的手一顿,很快将茶壶放下,抬头浅笑着看着公仪音,“阿音是指……王韵一案?”
公仪音点点头,看着秦默的目光中一脸殷切。
秦默被她这么殷勤地看着,颇有几分忍俊不禁,也拿起茶盏啜一小口,语声散淡而柔和,“阿音太心急了,哪有这么快的。”
听得秦默这么说,公仪音微微泄了气,坐在席上双手托腮看着秦默道,“王韵这案子一日不破,我是一日不得心安。”
秦默淡淡地凝视着她,唇角微翘,“你呀,真是白费你母妃的心思了。”
公仪音一怔,眨了眨眼看向秦默不解道,“这同我母妃有何干系?”
“无忧不是你母妃给你起的小字么?自然是喜欢你一生顺遂无忧才是,可我看你啊,明明不该自己操心的事情,还日日想那么多,也不怕小小年纪愁白了头?”秦默看着公仪音,难得的含笑打趣。
公仪音睨他一眼,“我若少年白头又如何?难道你还不要我了?”
秦默轻笑,微微敛眸,“现在人人皆知你是我的人了,你就算是想反悔也没有余地了。”
公仪音撇了撇嘴,语声懒惫,“你别转移重心,明明是我在说你始乱终弃,你怎的还赖到我头上来了?”她懒洋洋地趴在几上,声音娇憨中带着几分暖糯,听得秦默心中一片柔和。
他伸出手冲公仪音招了招,随意一笑,“过来我这边坐。”
“懒得动。”公仪音这几天心神俱疲,依旧懒洋洋地趴在长几上。
秦默也不恼,微微一笑,白皙的面容浮上一丝流光,起身站起来走到公仪音身侧,也没多说,将公仪音打横抱在了怀中。
“你做什么?”公仪音睨他一眼,眼眸流转间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山不来就我,我自去就山。”秦默浅笑流光,抱着公仪音到了自己那侧坐下,任由她握在自己的怀中,轻抚着她鬓边垂下的碎发道,“三件事,你想先听哪一件?”
公仪音微微直了身子,双手攀住秦默腰间的衣袂,眉眼一扬,“哪三件事?”
“第一,天心教幕后之人。第二,顾家之事。第三……”说到这里,秦默微微一顿,冲公仪音粲然一笑,“婚后生活。”
公仪音被秦默藏着笑意的“婚后生活”四字弄得脸一红,垂首埋在他怀中道,“先听那幕后之人的消息吧。”
秦默微微正色,抿了抿唇道,“我的人暗中查到,这幕后之人很有可能跟皇宫里的人有所牵扯,并且,应该就在那参加赏梅宴的人当中。”
“跟皇宫的人有牵扯?是说在他宫中有内应?”公仪音惊道。
秦默点头,“这样的话,也能解释得通王韵被杀的原因了。她十有八九是不小心偷听到了那幕后之人跟宫中内应的谈话,被发现后才被人杀人灭口。”
宫中居然还有内应?
公仪音皱了眉头一想,忽然想起一人,迟疑着抬眼看向秦默道,“阿默,你说……这宫里的内应,有没有可能是……”她压低了声音,在秦默耳边吐出了两个字。
秦默闻言亦是微惊,素来澄澈平和的幽深眼眸泛起了一丝涟漪,“为何是她?”
公仪音便将除夕宴自己的所见所闻说与了秦默听。
“竟然还有这事?”秦默眉头皱得更紧了,“看来,当日顾贵嫔之死,果然有蹊跷。只是时隔久远,就苏算是我的人去查也很难找到当时的知情人了。不过……”说到这里,他突然一顿,眸中闪现一丝光亮,“有一人,或许可以一试。”
“谁?”公仪音快速接口。
“顾琛。”
“顾……琛?”公仪音语声一滞,同秦默四目相对,“你也怀疑母妃去世前曾向顾琛泄露过什么?”
“难说……但既然你母妃生前一直在同顾琛通信,就算不是有意,也有可能无意中找到什么线索。更何况,他手中还有你母妃写给你的信。”
“说到这个……”公仪音微微沉了眉眼,前世自己是不知道这样一封信的存在的,那这一世,顾家为何要选择将这封信交给自己,信中的内容究竟写了什么?她没法同秦默说清前世之事,只能换了个角度问道,“阿默,你说母妃的信,为何非得交代顾家在我成婚前给我?”
“我想,这或许只是一个托辞。”
公仪音眉头一拧,“你是说,这并不是母妃的本意?”
“这也只是我的猜测,是与不是,你过几日去顾家上门拜访后便知道了。”说到这里,他从袖中掏出薄薄几张纸出来,“这些是顾家的基本情况,你先看看,也好对顾家有个大概的印象。”
公仪音从秦默怀中坐起,接过他手中的宣纸认真看了起来。
顾家是个很有意思的家族,从前虽为五大侨姓士族之首,但人丁却是最为单薄的。原因无他,只因顾家有一条从祖上流传下来的规矩,男子不得纳妾,女子不得为妾。除非男子三十无后,在正妻的允许下方可纳妾,以做传宗接代之用。
也正因为如此,顾家对后代的培养十分用心,这样是为什么他们族人稀少却仍能这么多年屹立不倒的原因。
顾家现在的宗主顾景淳是当世大儒,虽不曾入朝为官,但门下弟子众多,在南齐也算是响当当的风云人物,只是多年前顾贵嫔逝去之后,他便渐渐隐退,如今已处于半隐世的状态。
顾景淳正妻祝氏,育一子一女,嫡子顾琛,如今顾家大部分事宜都交由他在打理。嫡女便是当年执意入宫的顾贵嫔顾相宜了。顾琛如今也育有两子,长子顾晞朝,年十九,并未入仕途,如今跟着顾景淳学习,为了获得更好的学习体验,时常外出游学,是以经常不在建邺。次子顾晞遇,不过八岁,但亦是冰雪聪明,深得顾家人的喜爱。
其他旁支都不在建邺,所以算起来,偌大的顾府,公仪音需要熟悉的,也不过是这几人了。
她粗粗将几页宣纸上的内容看完,对各人的性格喜好都有了大概的了解,这才将宣纸放回几上,看向秦默语带叹意道,“看上去倒像是很简单的一家子。”
秦默点头应一声,浅笑道,“话虽这么说,顾家能在当年与主上决裂的情况下还能屹立不倒至今,自然有其过人之处。虽是你的外祖家,阿音也不可太过轻信了去。”
“我明白。”公仪音郑重应了,薄唇微抿间眼中露出一抹坚毅之色。
“如果宫中内应当真是你想的那人,你预备如何?”秦默说回了方才的话题。
“先找证据,然后毫不留情地铲除。如果可以,我不介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公仪音冷凝了眉眼,面上一缕沉翳之色,隐隐露出几分上位者的霸气来。
“她在宫中根基已深,就算最后当真查到是她,阿音,你答应我,切不可轻举妄动!”秦默怕她一时冲动孤身应敌,特意叮嘱。
“放心吧阿默,我不是那等被仇恨蒙蔽双眼之人。一切报仇的前提都是自己要活得好好的。”说到这里,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自己潜意识把宫中内应和毒杀母妃的人想成了同一人!
原本只是没理清关系的胡乱猜测,此时脑中却突然来了一道灵光。如果……如果这两件事本就有关联呢?
天心教在冀州蛰伏有两三年之久,若是这幕后之人的准备时间远比两三年还要长呢?比如……早在十多年前就开始了。
她身子一抖,禁不住将自己的猜测说与了秦默听。
闻言,秦默素来淡然的面容也浮上一丝沉郁之色。公仪音的推测,他也隐隐想过,只是一时囿于固定思维,想着天心教不过兴起两三年之久,是以并未往深处想。此时突然听公仪音这般提起,一瞬间觉得,这一连串的事情像是被一条无形的藤蔓串联在了一起。
假如,这幕后之人十多年前就在筹划,就不难理解为何宫中内应那人身份如此之高,却依旧愿意为此铤而走险。或许,他们原本就是旧识罢了!或许早在宫中那人进宫之前!
而顾贵嫔和王韵之死,只是这根藤上结出的分支。她们,要么是碍了这两人的路,要么,是发现了什么不该发现的东西。
如此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
顾贵嫔之死,廖青风死时的那份名单,天心教兴起,私铸钱币,王韵之死,一切的一切,像是一块块碎片,渐渐拼凑在一起,在公仪音面前拼凑出一块完整的拼图出来。
她脑中似被一道闪电击中,身子倏地一颤。
这幕后之人,果然意图颠覆南齐的统治!廖青风当时的那份名单,写的或许就是朝中可以拉拢的官员名单。而私铸钱币,亦是为了起兵造反准备足够的财力,再加上宫里头的那名内应……有了这天时地利人和,到时扬臂一呼,宫里宫外里应外合,还不杀父皇一个措手不及?!
明明室内燃着温暖的炉火,可公仪音却觉得浑身似千年不化的寒潭中捞出来一般,浑身冷得厉害,一阵刺骨的凉意自脚底升起。
原来这盘棋,竟在她出生之前就开始下了!
而放眼整个朝野,整个建邺,对父皇,对公仪氏有如此刻骨恨意的,只有一人,当年高氏被灭祖时逃出的那对高家姐弟。高楹(常楹)已死,剩下的高琼却一直没找到。当时他们推测高琼极有可能藏在了建邺预备伺机而动,却没想到,他隐藏得这么深,筹谋得这么久!
公仪音和秦默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的震惊之色。
“我要去告诉父皇!”公仪音心内一慌,急急忙忙就要起身往外走去。
“等等!”秦默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公仪音不解地回目看向秦默,“为何不让我去?”
“不是不让你去,而是……如今时机不对!”秦默手上一用力,拉着公仪音又坐了下来。
“阿音,你先静下心来听我一言。”秦默握住公仪音冰凉的双手,语声沉凉而舒缓,让公仪音急速跳动的心,也跟着他的语气而慢了下来。
“你说。”公仪音长舒一口气,直直看向秦默,强迫自己镇定了下来。
“如果高琼真的意在造反,他这十多年的蛰伏都是在为造反做着准备。那份名单,是朝中的人脉。卧龙山中私铸的钱币,是造反用的钱财。这两样都已经具备了,你觉得,他还差什么?”
公仪音悚然一惊,握紧了双拳看向秦默,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
“是兵权!”她惊呼出声。
“正是!”秦默沉了眉眼,“所以,据我推测,这个高琼,极有可能隐藏在军中!若此时贸然告知主上,你以为,你主上的性格,会如何处置宫中那人?!”
公仪音总算明白了秦默的意思。
如果现在去告诉父皇,父皇一定会勃然大怒,肯定会先从宫中那人下手。如此一来,隐藏在暗处的高琼便知道他们已经暴露了。若是此时贸然起兵造反,敌在明我在暗,父皇不一定抵挡得住。
而高琼眼下之所以还未举事,定是还有些准备工作不曾做好。他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利用这段时间,找出高琼的真身,杀叛军一个措手不及。
所以唯有按兵不动,才是上策。
想通这个道理,公仪音握紧的双拳松了松,心中仍有些不甘,“可……就这样将父皇蒙在鼓里吗?”
“不……主上必须也要有紧迫感,我会找机会告知主上高琼的存在,可宫中那内应之事,现在只能暂且对她保密了。”
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虽然主意已定,但公仪音总有些心有不安,眼皮不住狂跳。她抬眼看到秦默担忧的神色,不愿他太过担心,调整了情绪扯出一抹笑意道,“阿默方才说的第三件事,是什么意思?”
“阿音是指……婚后生活?”
公仪音微有些不自在地点了点头。
“其实也没什么。我这几日在同祖父斡旋,祖父已经快要松动了。我虽然婚后会住到帝姬府,但秦府中已经会保留有我的院落,至于我在秦府的地位,应该也能维持不变。”
“如何做到的?”公仪音十分诧异。秦氏在赏梅宴上请求赐婚一事,无疑当众打了秦氏宗主的脸,他怎么会这般容易妥协?
秦默淡淡勾唇一笑,“其实也没什么。别看秦氏现在风光无俩,其实已经后继乏力了。祖父他,把振兴秦氏的所有希望都压在了我身上。若此时同我决裂,秦氏能否保持现在的风光地位就是个未知数了。相比于个人颜面而言,祖父显然更关注整个秦氏的利益。”他言谈间是满满的自信而傲气。
说到这里,眼中划过一抹嘲讽,“说起来,祖父当真是个好宗主。只可惜,若我当了秦氏宗主,或许不能如祖父的意罢了。”
一室温暖,秦默的眼眸却凉淡如雪,不带一丝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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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秦默密谈完,为了避嫌,公仪音先行出了碧落阁。
方才一席话下来,公仪音心中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一时间有些魂不守舍,走到门口时竟然同店里匆匆往外走的一人撞到,那人胳膊肘被公仪音碰了一下,手一松,怀中抱着的东西咕噜咕噜滚落了一地。
公仪音皱了眉头朝那人看去,却见是一位做仆从模样打扮的人。她眸色一沉,正要搜索这仆从的主人,耳边却响起一声清亮而略带稚嫩的嗓音。
“喂,你这人走路怎的不看前面?!你把我最后一份酥饼碰掉了,你赔我!”
话音落,一只小手扯上了公仪音的衣袖。公仪音顺着那手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漂亮而精致的小脸,还带着些略微稚嫩的婴儿肥,正瞪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生气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