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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四月一日,愚人节。老天爷跟二十二岁的梁心颐开了个惊人的玩笑。
被癌症折磨了大半年,她终于走到了生命终结的一刻。
在最后一缕意识消失前,她听到了很多人的哭声,她试图睁眼看个究竟,便似乎真的看到了。
但她知道,其实她的眼并未张开。
她看见了她深爱着的父母和朋友,还有那个与她相恋了六年,却最终无缘走进婚姻殿堂的恋人,还有,还有她住院时一直都在看的一本本史书……
健康的时候总是有好多事要忙,没有时间细细的读那些她喜欢的历史。
病倒的这半年里,史书成了她打发时间、缓解痛苦最重要的工具。
她总觉得,与其看小说,心情随着主角的境遇大起大落,反而不利于养病,倒是毫无情感的史书,可以让她心如止水,安心静养。
朋友还因此逗她开心说:“等你病好了,就去当个历史学家,一定能一炮而红!”
她们嬉笑着的场景再次在她眼前重现,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可如今她却不得不离开......
周围的一切开始缓缓发出白光,充斥着所有,亲人、朋友、爱人、医生、护士.....
直到所有都消失在那满满的白光中。
她轻飘飘的悬浮在莹白的世界,那般玄妙难以言喻。
直到再次感觉到身体的沉重,一股燥热席卷全身,头脑开始眩晕。
冥冥中似是脚下踩了个空,整个身子索性就这样软软的瘫了下去。
忽的有人扶住她,随后又是猛地一拽,险些将她甩得跌出去。
梁心颐仿佛瞬间被拽醒,“快走!别耽误爷的行程!”
她努力站定,使劲甩头让自己清醒,再定神看向周围时,眼前的一切渐渐清晰起来。
此时应是正午,发白的天空净得万里无云,单一个刺眼的太阳挂于头顶,嚣张的肆意挥霍着光热,刺得她睁不开眼,额上的汗刚一浮出,便又被太阳烤得瞬间消散了一半。
天热得似是要下出火来。
脚下的土地已经干燥得裂出大缝,几棵已无一丝绿意的枯草从地缝中倔强的探向天的方向,那架势仿是死前的挣扎,嚎叫般的质问着当空中那恶毒的太阳。
不远处屹立着一小片萎蔫的绿树,好似半死不活的看客一般,静默的看向这边的枯草。
随着一声声斥喝,几十个古代官兵打扮的人慵懒的驱赶着一群衣衫褴褛的难民,看起来足有一百多人,每个人都是浑身无力,步履艰难。
而梁心颐竟然也莫名的在这被驱赶的行列,踉跄的跟着人群走着。
她不清楚自己这是在哪,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自己是在病床上,正因癌症病发渐渐死去......
怎么就突然瞬间转移到这个热得似蒸炉一般的地方,还要像奴隶一样被人驱赶?
周遭的难民衣服多半都已破烂,即使完整的也是脏污到看几乎不出样式。头发倒是都统一的散乱着,自是看不出他们所属的朝代了。
梁心颐强忍着燥热和莫名的疲乏,暗暗看向那些官兵的打扮。
他们头顶统一梳着髻,冠帽上有貂尾蝉蚊的装饰;衣服是绛红色的窄袖短衣,裤腿却很是肥大,布料粗糙,应是麻制;腰系皮带,束金钩,还穿了兽皮靴。
看上去倒很像古代的少数民族装扮。
可他们短衣外的胄甲看上去却很是笨重,这又不像是少数民族士兵讲求轻便。
这么一想,他们的装束倒有些不伦不类了。
况且古代少数民族的底层士兵应该极少会说汉语,除非是一些历史上民族大融合的特殊时期。
这样的装扮她看得出肯定不是元朝,难道是南北朝?
她脑子乱糟糟的,混在凄凄惨惨的人群中,腿脚像灌了铅一般,勉强走了一小步,再要迈出下一步都需要消耗极大的体力。
她之前缠绵病榻那么久,好似都没如此乏力过。
众人顶着死神般的太阳,不知尽头的向前踱着步子。
偶尔有人摔倒,便被士兵用带着殻的长剑抽打着拎起,推耸着继续前行。
恍惚中不知走了多久,官兵们开始稀稀洒洒的喊停。
梁心颐终于停下沉重的步子,眯眼看向前方,本能的搜找着停下的缘由,
竟发现在她昏昏沉沉的随波逐流时,他们已经在不经意间踏在了一处沙丘上。
脚下是一个巨大的沙坑,她正不明所以之时已被人从背后推下。
跌在沙坑中倒是没觉得疼,只是事发突然有些吓了一跳。
她回头望向高处,其他难民也正陆续被推下来。
大家的反应相较之前要激烈的多,有人开始大哭;有人依旧默不作声,两眼如死鱼般呆坐在坑中;有人竟一反刚才的颓态,突然发力欲爬出沙坑,却被沙丘上的士兵拳打脚踢的再次推下。
一时间,沙坑中竟突然躁动起来。
梁心颐又是用力甩甩头。
至今她还是头脑混沌着,完全搞不清自己是病着,醒着还是死着,更是搞不清眼前这乱七八糟完全没见过的状况。
忽然眼前有泥沙闪过,紧接着大批泥沙更是如雨般在周遭挥洒。
她迎着灼热的烈日,用手遮着光和沙眯眼看向沙丘上。只见那几十官兵齐齐解下了甲胄,盛着沙土洒向坑中,霎时间黄沙漫天。
她用力捂着嘴,连气都不敢吸。
每次呼吸都要吸进沙土来,很是难受。
不久,哭声哀求声断了,换来的是止不住的咳声。
沙尘狂躁的在人们眼前飞跳着,密密麻麻,把天都染成了黄色。
梁心颐方才转过神来,这,这是要被活埋了吗?
呵,她顿觉好笑,这是梦吗?是她一直离死亡太近,连做梦都是死亡吗?抑或是真的?她刚死在病床上,莫名到了另一个时代,马上又要体验另一种死法吗?
若是如此,她真想问问她的前世,究竟是做了多少恶事,才让此生的结局如此凄惨不堪,死一次还不够,竟还要马上再死一次,而且是这般残忍痛苦的死法。
眼看黄沙已经淹没自己大半个身子,鼻腔里也好像已经灌满了沙。
她已经分不清哪种感觉更难受,只默默在心里不停的自嘲着,接受着,等待着彻底被掩埋,再次迎接死亡的那一刻。
不知死过这次,下一站又会是哪里?会是天堂?地狱?还是那奈何桥会梦婆?
有些人已经放弃了挣扎,哭声渐小。
一些妇人用尽全身力气举起自己的孩子,似乎祈望着还能有一线生机。
梁心颐无声哀叹,那些还都只是孩子,便要被如此残忍的夺取生命。古代的战争还停留在肉搏的阶段,听说战场上也都还有仅十岁出头的孩子。
此刻她不免觉得自己竟是胸怀大义的。在经历了一次死亡之后,不仅自己视死如归了,还有空闲同情起别人的遭遇了。
转眼间,沙土已埋到胸口。呼吸便越发不畅通起来,意识又一次慢慢模糊。
无尽的沙土簌簌的敲打着耳膜,敲得她都难以分辨自己是否已经耳鸣了,只好像隐约听见有人大呵而来,称什么将军。
随后,天恢复了原有的颜色。
沙平息了,坑中的难民齐齐仰头看向沙丘上,脸上掩不住的希望和渴求。
来人只有两人。
靠前的那人稳坐骏马之上,绛红衣袍软甲和帽饰都比那些士兵的要复杂精致许多。
他年纪至少七旬以上。长长的银須在阳光下很是耀眼,脸上的皱纹刀刻一般深嵌于肌肤,仿佛记录着这位老将军一身戎马,赫赫战功。
虽已年老,他仍一脸傲气,身型挺拔,将帅之气令人折服。
他并未言语,士兵们却已服帖的单膝跪于马前,齐声高喝:
“廉将军!”
廉将军身后那位骑马之人开了口:
“是谁让你们活埋这些流民的?”
“这......是乐将军下的令。说是秦赵这些年关系紧张,秦人狡诈,乐将军怕有细作混在流民之中,宁可错杀一百也不能放过一个。何况流民没有身份家人,就是死了也无所······”
“混帐!”
没等士兵说完,廉将军就忍不住怒斥道:
“流民没身份没家人,但流民也是人!没人收尸没人悼念就可随意处死吗?乐乘这小子竟这般心狠手辣,老子看他是战功多了好日子过久了!”
“额......廉将军训斥的是!属下这就放了他们,可......乐将军那......”
士兵吓的不敢抬头,连连附和着廉将军的话,还不忘给自己找些退路。
“乐乘那自有我去打发,速速放了他们要紧。若是怕有细作,就安排他们去朱家巷和隐官做事。那些地方不通商贾军事,又有重兵驻守,纵是细作,在那种地方也是无用。”
廉将军几句话已然把事情安排妥当。人虽已老,可脑子却一点不糊涂,说起话来也是中气十足。
“是!属下马上照做!”
沙坑中的众流民有的笑有的哭,欣喜得表情完全不受控制。
“谢将军!谢将军!……”
这个姓廉的老将军,士兵们敬他怕他。还有之前那个下令活埋他们的那个叫乐乘的将军说近年来秦赵关系紧张......
梁心颐险些惊出声来,历史上能有几个秦赵?能有几个姓廉的将军?
这老将军莫不是廉颇?那这里就是战国时期的赵国?
她终于恍然。
难怪这些士兵穿着古怪。
战国时代,中原人都是宽衣、博带、长袖。可唯有战国后期的赵国不同。
赵国的武灵王曾为强大军事,推行了胡服骑射政策。
采用胡人的轻便服装和同游牧部族一般骑马射箭,兵力大大优于寻常的中原步兵,让赵国一度成为战国晚期唯一能与秦国单独抗衡的国家。
可是等等,现在这不是重点好吗?
天呐,本以为自己又要死了,没想到竟然被人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救命恩人竟然还是廉颇!战国四大名将之一的廉颇啊!
梁心颐真想狠命掐自己的大腿,证实这是个梦,只是自己最近看史书看多了,在病床上弥留之际胡乱发梦罢了。
可无奈大半个身子还像胡萝卜一样扎扎实实的插在沙中,手臂和大腿都埋在里面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