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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哥,你怎么样了?”卓昭节领着使女进了屋,就见屏风前的矮榻上,卓昭粹靠着隐囊而坐,一身紫棠锦袍上点点滴滴的沾了酒渍,袖角还濡.湿了一块,满面酡红,眼神倒还算清明,小厮卓缓打了水,高挽着袖子,正替卓昭粹擦着脸,见到卓昭节进来,他忙放下帕子行礼,卓昭粹转过头来看了眼妹妹,略哑了声道:“喝了两碗醒酒汤——如今好些了。”
说话的光景,卓昭节命阿杏替自己卷了袖,过去从卓缓手里接过湿帕子,亲手替卓昭粹擦拭,见他面上赤色难褪,酒气扑面,嗔道:“八哥怎么会喝这许多酒?仔细伤了身子。”
“时五今日一个劲的灌着我……”卓昭粹吐了口酒气,对卓缓道,“你先去外面。”又叫阿杏等人,“都到外头守着去!我有话要和七娘说。”
见这情况,卓昭节心下一跳,果然打发了下人之后,卓昭粹半句废话也无,推开她的手,直接问道:“你和宁摇碧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卓昭节面上一红,沉吟着措辞,见她这样子,卓昭粹心中一沉,道:“好了,这么说来,旁人没有胡说,你方才未回席上,不是被温娘子所留,却是为了他一起?”
卓昭节绞着帕子,一声不吭——这种事情,小娘子不说话也就等于是默认了。
卓昭粹想到当日灞陵渡口的一幕,卓昭质的推断,脸色变幻数次,才决定了说话的语气,他严肃的问:“你是怎么和宁摇碧熟悉的?可是他主动勾引于你?”
“勾引”这个词实在不好听,卓昭节不禁涨红了脸,争辩道:“不是八哥想的那样!”
“你怎么知道我想的什么样?”卓昭粹压着怒火,反问道,“你可知道此人在长安的名声——”
卓昭节嘟囔着道:“不是他们家大房传的话吗?是因为大房和二房之间的仇怨所以才……”
“你才到长安,知道个什么?”卓昭粹微怒道,“这话是谁告诉你的?不是宁摇碧自己,就是他身边的人吧?你见过为恶之人主动说自己坏吗?你这糊涂的小娘子,他说什么你都信?难为咱们一母同胞我还能害了你?”
卓昭节低着头道:“八哥自然是为我好的,可是……”
卓昭粹不耐烦听她继续为宁摇碧说话,打断道:“没有可是,我告诉你,从现在起,你离他远点!”
“为什么?”卓昭节心头一沉,抗声道,“就因为他是雍城侯之子?”
“你既然知道他是雍城侯之子,就该早早的和他断了往来!”卓昭粹抬起袖子随便抹了把脸,目光黯沉,低声道,“不过也不仅仅是这个——凭他的为人任他是谁的儿子我也不会同意这件事!父亲母亲更不会同意!”
卓昭节咬着唇,道:“他待我很好。”
卓昭粹冷笑着道:“你自小到大,待你不好的人有几个?他待你好?有多好?比外祖父外祖母待你都好呢还是比之父母都好?”
见卓昭节语塞,卓昭粹吐了口气,深深道,“岂无一时好?不久当如何?!我也不和你说旁的话——时五时采风,你方才与淳于家的小娘子同行,总也该听到些时采风为人的话吧?你知道他今日为何盯住了我灌酒?他和宁摇碧并淳于十三本就是一路货色,就是所谓的京中三霸,欺男霸女的事情向来就没少做!那个时五……才比你长一岁而已,娼家良家的小娘子,也不知道糟蹋玩弄过多少,和他交好的人,你觉得是什么样的人?”
卓昭节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沉默了片刻才道:“时五.不是好人,但九……宁九他不一定啊,自古以来兄贤弟愚或反之的例子也不少,何况只有朋友?”
卓昭粹喝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若是兄弟,生来骨肉亲情那是没办法的事情!朋友知交,却可自己由之,怎么还不能断其贤劣?!”
“可我看不出来宁九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卓昭节委屈的道。
卓昭粹按捺了一下,才能继续心平气和的讲道理:“你才认识他多久?好吧,两年前你就认识他了,那么这两年来,你见过他几次?可有旁人在场?你可听说过他的名声?知道他曾经的作为?行过些什么事?说过什么话?喜好为人?你什么都不知道!只看着他在你跟前这么会功夫的殷勤就觉得他好?那这世上有几个人不好?你说与我听听!”
卓昭节沉默了片刻,道:“也许我认识他虽然久但见的的确不多,所以他的为人秉性我也不很清楚,或者他不在我面前时也的确跋扈骄横……但这只能说明他为了我愿意隐忍愿意逢迎,以我可能会喜欢的面目出现,这些难道不能证明他真心对我吗?”
“我没有说他此刻不真心!”卓昭粹目光如电,紧紧的看着她,低喝道,“不过这帮五陵年少的性情我比你清楚,你说对不对?”
卓昭节垂下眼帘,道:“八哥请说。”
“听外祖母说你有一年很喜欢绣花,未知你如今绣技如何?”卓昭粹问道。
卓昭节下意识道:“那已经是……”
“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对么?其实也不过十年左右。”卓昭粹缓缓道,“那我问你,你当时告诉外祖母你喜欢绣花,有骗外祖母么?”
“……”卓昭节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心念数转,一时间却想不出来什么理由辩解。
卓昭粹冷笑了一声,果然如她所预料的那样道:“你喜欢绣花喜欢了几天?那喜欢会因为日子短就不是真的了吗?宁摇碧如今说喜欢你,纵然我信他是真心,可你凭什么以为他这真心能够长久?你自己喜欢绣花也才几天,十几年来你喜欢过多少东西又转头弃之如敝履?喜欢两个字……你说的轻巧,承受得起吗?”
“绣花和人怎么能一样呢?”卓昭节低声道:“八哥这话说服不了我的,照八哥这话来说,这世上,谁能保证一个人的心永远都不变?山盟海誓都当不得真,刻骨铭心的承诺也不过是浮云过眼,哪怕白纸黑字的写清楚了,终究也有变成废纸的可能,所以……我不知道宁九他能不能一直这样待我,但我知道他此刻是真心的,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和他一起把这份真心维系下去?这世上的确不乏负心之人,可也不是每一个都负心薄幸啊!和他相比旁的有哪一个人就肯定可靠吗?”
卓昭粹深吸了一口气,一字字道:“你这年少无知的小娘子,我如今来告诉旁人比宁摇碧可靠的地方!”
他冷冷的道,“就凭雍城侯与咱们祖父政见不和!即使宁摇碧不变心,你以为雍城侯会欢迎你这么个媳妇过门?他是肯定不会为你做主的!如果他不肯——我问你,宁摇碧和你说宁家大房与二房之间的不和是不是都推到了祈国公夫人与雍城侯夫人的恩怨上去?”
见卓昭节轻轻点头,卓昭粹嘿然道:“你看,他现在就没和你说真话——宁家大房、二房早在宁摇碧还没出生之前就势同水火,原因很简单,只是宁摇碧决计不会告诉你——因为宁家大房、二房之间的矛盾究其根本,却在于……纪阳长公主!”
卓昭节吃了一惊,道:“什么?”
“也就你才到长安所以不清楚!”卓昭粹冷冷的道,“宁家大房、二房形同水火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长安上上下下,只要是土生土长的谁不清楚?若非纪阳长公主一直以来都偏心雍城侯,甚至一度动了劝说老祈国公改立幼子为世子的心思,凭如今的祈国公夫人的私仇也能让大房、二房之间闹到公然不和的地步?你以为祈国公是轻易就为一介妇人所左右的人吗?”
卓昭节蹙起眉,却道:“真相是这样的吗?也难怪他不好告诉我了,毕竟,这涉及到他的祖母,所谓子不言父过,又何况长公主是他的祖母呢?”
卓昭粹冷冷道:“你先不忙体谅他,你先想一想你自己,雍城侯夫人过世的早,宁摇碧将来的妻子是没有婆婆管着,可早晚到长公主跟前立规矩却也是少不了的!我可以告诉你一句话,纪阳长公主虽然不能说多么苛刻,但也绝对谈不上善解人意体恤晚辈——至少大部分晚辈,长安满城皆知长公主偏心二房、偏疼宁摇碧,也就是说,你若是嫁了宁摇碧,两个人好时且不去说,一旦不好了,又得不着雍城侯的认可,回头休想夫家任何一个人哪怕是客气话帮你说上一句!更别说今上极为尊敬纪阳长公主,连东宫在长公主跟前都不敢怠慢,咱们家——纵然祖父愿意为你出头,等你过了门也没办法了!”
“……”卓昭节蹙眉思索着。
卓昭粹又道:“而且你有没有想过?雍城侯膝下只有宁摇碧一子,因为月氏族的缘故,雍城侯没有再续娶,但你可不是月氏族前任头人!这天底下的长辈,就没有不喜欢看见自己喜欢的孙儿子嗣昌盛的!又何况是纪阳长公主?即使宁摇碧一直尊重着你,美妾新婢一个接一个的进了门,你就咽得下这口气?”
卓昭节垂目道:“八哥你说的也只是最坏的情形,如今说这些不觉得太早了吗?”
“太早?”卓昭粹见自己苦口婆心到现在,妹妹居然还是执迷不悟,气得拍案而起,怒道,“什么时候才不早?等你情根深种不能自已,还是你与他……”到底他虽然气得不轻,还没有到了口不择言的地步,及时的住了口,但这么一怒,外头已经听见了动静——一阵骚.动后,有人推门而入。
卓昭粹正在火头上,头也不抬的喝道:“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