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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昭粹被游氏训了个七荤八素才放走,游氏借着骂儿子出足了气,却并不觉得高兴,叫进冒姑,道:“你说七娘和宁家那小子的事情该怎么办才好?”
冒姑是游氏的陪嫁,一等一的心腹,游氏向来什么事情都不瞒她的,班氏写到长安的信,冒姑也都看过,此刻沉吟片刻,才道:“按着咱们老夫人的意思是七娘不能逼太急,若是逼得急了恐怕反而要出事……叫婢子说七娘这年纪的小娘子最爱面子不过,若是夫人和七娘直接开口,说得好了还好,说不好,恐怕七娘会认为八郎回来之后向夫人告了状,兄妹之间存下罅隙实在不好。”
她拿兄妹说是,也等若是在提醒游氏,不好说的不好,母女反目——游氏可是听回来报信的人说过,卓昭粹与卓昭节在精舍里说了没几句,卓昭粹就被气得声透屋外,惊动了听壁脚的古盼儿闯进去圆场,门才开就被送了个滚字的,可见兄妹两个谈得实在不怎么样。
虽然刚才游氏骂了卓昭粹好半会,却知道自己这个次子到底是敏平侯教导出来的,虽然本性有些急躁,但也不是真的沉不住气的人,把他气得这么失态,必定是卓昭粹的劝说半点用处也没有,卓昭节连阳奉阴违都不愿意,可见态度的坚持——再说游氏哪里看不出来,这小女儿一直得游家钟爱,性情中的娇纵早已形成,根本不是一天两天能改掉的。
游氏自认为以自己的城府,不至于像卓昭粹那样劝说无果就发怒,可她却不能不想一想卓昭节会怎么想,游氏身为嫡长女,自己也是被班氏视如掌上明珠一样爱护长大的,少女时代未尝没有几分傲气与娇气,她很能明白卓昭节现在的心情,原本兴兴头头的赴着公主之宴,不想头一日就被兄长教训了,还在未来嫂子跟前丢了脸,以至于这个长宴结束了,回到母亲跟前也难掩对未来嫂子的不悦,这个时候如果母亲也去说她不对——纵然不说她不对,只是提出让她不要再和宁摇碧往来,定然也会引起卓昭节的反感与防备。
一旦卓昭节对家人有了防备,接下来说什么她恐怕都不肯信了,十五六岁花儿朵儿一样的嫡幼女,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游氏虽然早在后院里锤炼出来,到了处变不惊的年岁,涉及到爱女到底头疼万分。
她揉着眉心,叹气:“若非如此,我早就和她摊牌了!那宁摇碧——除了生得比阮郎好、出身高些外,哪里比得上阮郎?七娘怎么就偏偏看上了他?”
“夫人莫要急,如今七娘到长安才几日呢?”冒姑劝说道,“从前七娘接触到的小郎君少,那雍城侯世子虽然不是个好人选,但婢子想着他那样的人定然是会玩乐又会说笑的,雍城侯世子又和时家五郎君交好,时家五郎君不是满长安出了名的讨小娘子们喜欢吗?所谓耳濡目染,雍城侯世子能够哄得咱们七娘欢心——在秣陵那儿,平常老夫人看得紧,各家也不叫男子轻易见着七娘,因此七娘格外记得雍城侯世子也不奇怪,如今长安人才济济,七娘也未必就一直惦记着他呢!”
游氏失态也不过是一时,被冒姑安慰着也定了神,道:“说起来还是八郎不好,春宴头一日就骂上了,七娘心里哪里能不怨?本来,他若是好好的说,七娘不肯,就先算了,公主宴上,尽兴即可,是他教训妹妹的场合吗?等如今宴散回了家,告诉了我,我来去慢慢的哄,岂不是效果要好很多?也不必让七娘觉得委屈,这小子真该动家法!”
冒姑又劝:“其实这样也是好事,夫人请想啊,这也说明了八郎是真心疼着七娘,才为她急,为她担心,以至于连公主的宴席都顾不得了,这兄妹和睦,实是大大的好事啊!”
游氏叹气道:“可他也不想想七娘年少,这小娘子家动情之际最难说话不过,哪里能够体恤得了家人这番心思?”
“老夫人都说了,七娘聪明伶俐得很。”冒姑道,“再说夫人也不打算叫七娘即刻出阁,总也要留上两年的,七娘现在还小呢,长上两年,定然就不会这样了,说起来,谁还没有年少无知的时候?”
游氏想了想也只能这样了,只盼望卓昭节尽早开了窍,不要那么没眼光,叹道:“那就这样吧。”
冒姑道:“夫人是打算不提此事了吗?”
游氏苦笑道:“我怎么提呢?若是说反对,恐怕七娘生怨,我总不能说让她和雍城侯世子常来往吧?”
“婢子以为七娘对郎主和夫人还是极孺慕的。”冒姑微微一笑,出主意道,“虽然夫人如今不便直接让七娘不要再和雍城侯世子来往,但可以……让七娘知道,咱们府里与雍城侯府,到底是政敌呢!”
游氏醒悟过来:“政敌……这么说是让父亲……”
冒姑小声道:“反正,君侯一年也难得见到几次七娘。”
游氏的目的是既劝阻了女儿又不至于伤了彼此的情份,至于卓昭节会不会埋怨敏平侯么,她是卓家的媳妇又不是卓家的女儿!
既然冒姑提出了敏平侯这个替罪羊,游氏却是想到了更多,道:“不要直接告诉她……这样,晚上七娘睡了之后,你去把阿杏叫过来。”
冒姑心领神会,抿嘴笑道:“夫人放心罢,小七娘再怎么聪明,如今年纪还小呢!”
——反正,卓昭节若要埋怨怨怼,全部都冲着敏平侯去吧,至于卓芳礼和游氏,当然是又慈爱又爱护她了!
游氏既然定了这个主意来委婉劝说卓昭节,次日还以为卓芳甸的事情引去卓家上下注意力,竟把宁摇碧的事儿给忘记了,因此暗松口气的卓昭节过来请安,立刻就看出来游氏眼眶微红,似才哭过,心下惊讶,行礼之后,就问:“母亲,你怎么了?”
“没有什么,清早进了沙砾,你冒姑给我吹了半晌才好。”游氏微笑着道,卓昭节将信将疑的看了眼冒姑,却见冒姑眼睛也是红红的,比游氏还要厉害些,顿时就存了疑心,低声道:“冒姑姑的眼睛?”
冒姑哑着嗓子道:“叫七娘见笑了,婢子才替夫人吹出沙砾,自己倒也进了一颗呢。”
卓昭节蹙起眉,已经认定了这是胡说八道,如今的长安,八水相饶,水草丰茂,虽然不像江南那样山温水软的处处温润,但关中膏腴地,别有一番铿锵的肥沃。
敏平侯府深宅大院,草木茂盛,哪里来那么多灰尘?
她知道卓知安的生母汪氏还活着,这个汪氏是卓芳礼一个同僚的家妓,一次设宴,卓芳礼饮多了小住一晚,那同僚就派了汪氏伺候,次日卓芳礼归家,那同僚索性把人也送给他了。
就卓昭节所知,这汪氏还算安分,但卓芳礼与游氏感情深厚,虽然有了卓知安,卓芳礼到底也没给汪氏什么名份,如今她还是个奴婢的身份,卓芳礼也不怎么理她——游氏当然更不耐烦她到跟前,所以卓昭节对这个人还是只听过、未见过,近乎本能的将游氏与冒姑私下哭泣的事情想到了汪氏身上,又觉得不太可能。
若要说是卓芳礼,旁四周东西陈设整齐,也没有换过的痕迹,大部分使女下人神色如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卓昭节想了想道:“母亲,我今儿个陪你用饭可好?”
“戈氏的手艺你可满意?”游氏先关心了一句。
卓昭节道:“她做的很是地道。”
“那你还是回镜鸿楼去用吧,我这儿……”游氏说到这里,拿帕子轻轻掩了下嘴,轻声道,“我今儿有些乏了。”
“……好吧。”卓昭节没想到游氏连午饭也不肯和自己一起用,而且看起来她很像要失态的样子,心中实在是一头雾水,到游氏既然不肯告诉她,她也不是没有旁人可以问。
离了念慈堂,卓昭节直奔修静庭,说起来这还是她头次踏进卓昭质和赫氏的院子,才进门,就见不远处未知是无忧还是无忌,鬼鬼祟祟的趴在了树后,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四周,卓昭节奇道:“你在做什么呢?”
“哎呀,七姑!”那男童一惊,跳了起来,忙不迭的过来行礼。
卓无忧和卓无忌长的一般无二,有时候连卓昭质和游氏都分不清楚,卓昭节就更认不出来了,试探着问:“无忧?”
男童显然也知道自己与兄弟经常叫人认不清,他笑嘻嘻的放下手,在衣袍上随便擦了两把,道:“七姑好眼力,我就是无忧。”
卓昭节当然不会告诉侄子自己是猜的,摸了摸他的头,笑着道:“你在树后干什么呢?”
卓无忧道:“我与无忌捉迷藏来着,他如今正在后头找我呢!”
“原来如此……三嫂呢?”卓昭节问。
卓无忧惦记着打发了姑母继续藏起来,道:“母亲如今正在帐房——就是正屋旁边的一间。”
“多谢你了,继续去玩吧。”卓昭节拿帕子替侄子擦了下脸上沾到的草叶,笑着道。
赫氏因为早已管家,加上如今敏平侯尚在,各房虽然分了帐册,到底没有分家,每房的产业也不很多,她就索性在修静庭里辟了间屋子做帐房。
说是帐房,实际上和寻常的书房也一样,无非是案上多了一叠帐本。
赫氏极热情的接待了小姑,卓昭节暗示她打发了下人,三言两语说出来意,赫氏也惊讶了:“怎么会?今早我去请安时,母亲和冒姑姑都还好好的呀!”
卓昭节一怔,道:“嫂子是几时请的安?”
赫氏道:“母亲向来疼人,请安也不用很早,是寅末卯初。”
“……”卓昭节默然了,她到游氏跟前已经是卯末辰初。
“那嫂子可听到卯时到辰时中间有什么事情发生不成?”卓昭节复问。
赫氏蹙起眉,思索半晌,摇头道:“不曾……若是有什么事,按说下人怎么也该过来说一句的。”
那就是说赫氏也不知道了?如今四房就是赫氏管家,按说有什么风吹草动她没道理不晓得呀。
难道真的那么巧,游氏和冒姑真的都是眼睛里进了沙砾?那样的话,游氏忽然拒绝留自己用饭又是为了什么?
卓昭节皱眉半晌,道:“打扰嫂子了,我先回去。”
赫氏点头,道:“我再使人去探一探,若有什么消息……着人过去告诉你。”
“那我先谢谢嫂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