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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洪水,犹如千万匹无可驾驭的脱缰烈马,咆哮着、奔腾着、倾泻而来。
堤坝旁的电杆也被巨浪淹没,只路出一两米的杆稍,像古筝上的琴码般矮小,支撑着贴水而飞的通信线路。为了保证通信不中断,泰切肤两兄弟被邵延平钦点,日夜监守浸泡在水中的电杆,并随时打捞挂在电杆和它们拉线上的漂浮物,以保证它们安全地度过汛期。
“我在这儿守着,你回去看看相思,又下了雨,她别睡得着凉了。”
“还是哥去吧,哥你可以顺带休息下。放心,人在线通,我会坚守在此!”
两兄弟正争论着,来势凶猛的洪水又从上游,冲垮了不少民房、庄稼、牲口和杂物,伴着浑浊的洪水漂流而来,顺势挂在电杆和拉线上,便赖着不走。
秦入骨马上用绳子捆住腰,秦切肤拽紧绳子这一端,“小心!”
“放心!”秦入骨回头朝哥哥笑着竖起大拇指,然后猛憋一口气,秤砣般很扎入水中,顺着电杆、拉线,小心翼翼地清除挂在它们上面的杂物。
这工作看似简单,却十足危险。清扫杂物时,随时可能被每秒十几秒的水流和杂物及电杆间形成的旋涡吞没,因清除水下杂物憋气时间太长也容易造成缺氧失控而呛水。
秦切肤在岸上为弟弟捏了N把汗,眼睛死死盯住弟弟,哪怕秦入骨下去的地方只起了小小的涟漪,他的心也会猛地抽动一下。
“我实在不放心你,”他对弟弟说,“等换班后,我们兄弟俩一起去看相思吧。”
秦入骨安全返回,秦切肤拧开矿泉水瓶盖递过去,“漱漱口。”
漱口冲洗掉嘴里泥沙后,秦入骨坐到哥哥身边,冷不访问,“甘教导员已经去美国接受治疗了吧?”
秦切肤把视线转向远方,慢慢点点头。
“我没想到你会为了不让甘教导员伤心而放弃相思。”秦入骨站起来,举着矿泉水瓶子,闭眼淋了淋脸。
“我不是,”秦切肤依然坐在堤坝上,“不是因为甘教导员,”他的声音像漂浮在夜气中的萨克斯,“甘教导员,她也从没想过要束缚我的人生。”
“那么?”
“我是不是可以说,其实我只希望相思幸福,而你和爸爸才能给她幸福。”秦切肤的嘴角慢慢勾出一丝笑,“但其实,我只是懦弱,感觉那样闪闪发光的女孩,我无福消受。比起拥有,我更喜欢怀念。因为怀念比拥有更漫长。”
秦入骨不说话。
“说起来,你和爸爸会怎么样呢?”泰切肤低下头,“爱上同一个女人,换到古代,该血染山河兵戎相见一场,换到都市,该势不两立各谋生路一回,换到沈从文笔下世外桃源湘西边城里,情义两难,九死一生,一个死了,一个走了。那你们呢?”
秦入骨语调轻松,“不管结局如何,相思都还年轻。”
秦切肤点头,“是啊,她永远不会缺少男人的宠爱。”
与此同时,另一处战场。
相思在冲锋舟上声嘶力竭地喊完,忽然发现自己够傻,既然那样担心聂辅周,为什么不同他一块赴险?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啊。
她一直以为自己会被聂辅周始乱终弃,听过聂佳瑄的话后,她已经做好了被辜负的准备。
看看中国的才子佳人小说模式:花下相逢——跳墙私会——金榜题名——双美团圆。男人总能功名梦和爱情梦双圆。而所有的才子佳人要死的话只有女人去死,男人是不会死的。唐明皇也好,汉元帝也好,都只会虚情假意哭哭啼啼,而不会真的去死。
在爱情里女人总是被牺牲与被辜负的。
这对父子却不一样。
相思想到在绮梦岛她误以为秦入骨挂掉时那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感觉,那种万念俱灰玉石俱焚的感觉,那种天地万物黯然失色从此人生再无悲哀的感觉。
她不要。
杨玉环之所以选择自缢于马嵬坡,是因为想保护那样宠爱过她的李隆基吧?他曾“六宫粉黛无颜色”,她曾“三千宠爱在一身”;他曾“骊岫飞泉泛暖香,九龙呵护玉莲房”,她曾“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他们都“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女为悦己者容,女亦为知己者死!
相思转身,把绳索递给旁边的干部,二话不说跳入水中。那干部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撞上她坚毅的眼神,知道再劝也是无济于事,只好紧紧抓稳绳索,并向外导着绳子。
她不再犹豫,只因她不愿因此抱憾终生。
前方的聂辅周,已经游到一个电线杠旁,稍作休息,并将绳子在电线杆上缠绕了几圈,正准备接着往那处已经淹了半尺水的楼顶游去时,突然听到身后的动静。
他转过脸去,脸色“唰”地苍白起来,缓缓吸了口气。
目光交接的瞬间,她微笑。
他并没有太大的惊讶,只是用手死死扣住电线杆上的绳索,指尖没有战粟,却已经泛白。他努力想向她绽放一个温暖灿烂的笑容,一个巨浪却打过来,兜头盖脸地送来满嘴满脸的泥沙。可他还是笑了。
他的笑容看起来好痛。
她在洪水里拼命地游着,冲锋舟上的干部和前方的聂辅周都看得清清楚楚,她游过去的地方已经出现了两个因为水下障碍物而产生的漩涡。她现在是只能进不能退,如果她脱力了,谁都没有本事把她从两个漩涡里拉出来!
她游着游着就感觉到了疲惫,毕竟前些天的战斗已经让她的体力弱于平常。咬紧牙关,她使出所有的招术,才能在洪水中挣扎着缓缓地接近聂辅周,接近被困群众站着的的房顶。
稍作喘息时唯一抬头,便看到聂辅周,正抓着冲锋舟到电线杆之间的绳索,朝她游过来,冒着二度危险来迎接她。
她一边拼命地向他游着,一边高声笑起来:
“没有察觉到自己真正的心意,是一件不幸的事吧?”
他也朝着她游动,向着两人汇聚的地方奋进:
“为什么?”
“因为永远无法得到幸福。”
过往的种种在她的脑中回荡。那不光是记忆,更已经内化为她生命的一部分。不管未来会发生什么,不管这颗心会不会变化,不管下一秒是不是就面临死亡,在那一瞬,她真实地触摸到自己那份爱着聂辅周的心情。
“即使是死,我也会陪你。”
看着聂辅周困惑的眼神,相思再度强调,“我绝对不会让你留下我一个人。不管以什么方式死去,我都要陪你。然后,我们就会在下一世相遇。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变成怎么样,你都要把我找出来。如果我忘记了就让我想起来。”
命运的意义,命运的对象,自己存在的意义,在被拥抱亲吻时那至高的喜悦。为了交换这个男人,她愿意牺牲自己的一切。
他们朝着彼此游去,她朝他伸出手:
“好好牵着我的手,下辈子要记得早点找到我。”
他牢牢地接住她的手,把她拥入怀中:
“不要说这样的话,相思,”他轻轻帮她拭去脸上的泥沙,“你还年轻,你未尝体会过寂寞。年轻时还好,但是超过三十岁,你一定会尝到在二十岁时绝对无法想象的寂寞。而且,不管跟谁在一起,寂寞的时候还是寂寞,而结束的一天总会来临。”
“我听不懂你的话。”
“这就是我的爱,你明白吗?在你身边,我依然寂寞。但是,在你温暖的身体旁边,那种现实的痛楚就渐渐模糊而不那么强烈了。”
“你是让我不要相信寂寞老男人的爱吗?”
“当一个人不停地说爱你时,千万不要相信他。当一个人不停地说要娶你时,也千万不要相信他,但要尽快答应他。”
他突如其来的幽默,让她始终未及,忍不住“噗嗤”笑喷:
“原来你是在转移话题。”
他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你才发现吗?因为看你太紧张了。”
她从他怀抱里挣脱,“我知道我胆子小,这点危险就怕得要死。”她又羞又气,抓住绳索向被淹的楼顶游去。
他更在她后面游着,笑,“我们不会死的,因为我已经派了直升机来。”
话音未落,头顶上“哒哒哒哒”就真的响起了直升机的机翼旋转声音,相思抬头一看,竟然一口气来了五架直升机,一辆直8搜索营救直升机、一辆H425救援直升机、一辆直11指挥通信直升机,还有一辆ca109直升机和一辆S76直升机。
相思顿时瞠目结舌,“用不着这么大排场吧?你开直升机博览会啊?”
半小时后。
聂辅周回基地统筹工作,相思乘坐H425救援直升机回到堤坝。
从直升机上下来,正好赶上各分队在集合队伍。相思马上跑进邵延平的队列中。
“所有人整理好装备,随时待命准备出发!”
经过全国广大人民群众和全体参战的解放军部队、武警部队、民兵和预备役部队不懈的努力奋战,这段大堤上的抗洪抢险战斗已经取得全面的胜利,相思他们也即将启程回营。
“总队刚刚下达命令,我们全体参战官兵要尽可能悄悄地开拔,不要惊动地方政府和当地人民群众。开拔时间定于明日凌晨三点,全体步行通过市区,再乘车返回驻地!”
邵延平宣布聂辅周的命令后,战士们解散,各自收拾行装。
“终于结束了!”
相思以最快速度收拾好行囊,和两兄弟再次来到他们已经战斗半个多月的江堤上。相思望着脚下浩浩荡荡横无际涯的江水,深有感触地叹息道。
“是啊,终于结束了!”秦切肤坐到江堤上,用手爱抚似的抚摸着江堤上的泥土。洒满战士们血泪汗水的泥土。
“咱们也算对得起来时看到的那些武警战友们了!”秦入骨感慨。
相思笑起来,语气充满骄傲和自豪:
“关键是对得起咱们身上的军装,还有军帽上的八一军徽!”
邵延平突然出现在背后,“别忘了回去先向家里报个平安!”他走过来,“你们三人不休不眠辛苦了这么久,现在都去休息吧,明早上还得早起开拔。”
三人没有回答。
相思深情地望着滔滔的江水,继续说,“要是有机会再回来这里,咱们也能骄傲地跟别人说,这段大堤就是我们曾经保卫过的!”
秦入骨瘪瘪嘴,“女人果然多愁善感!”
相思狠狠剜他一眼,“这叫做铁骨柔情!”
秦入骨和秦切肤还有邵延平大笑着往回走,秦入骨走着走着又转身朝相思办了个鬼脸:
“别在那儿站成望夫石了!”
“去死吧,秦孙子!”相思顺手从地上拣起一个小石头就砸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