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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日, 吴均到顾行简这里来,要告半日假。
“老师给小的说了一门亲事,女方那边的家人想要见面。因此小的想出去半日, 不知相爷可否允准?”吴均毕恭毕敬地说道。
“是哪户人家的姑娘?”顾行简眼睛看着棋盘, 随口问道。
吴均没想到顾行简会亲自过问他的事, 受宠若惊, 连忙一五一十地说道:“老师从前与新任临安市舶司的市舶判官是同僚,知道他升官了, 家里有个十四岁的女儿待嫁, 就替我上门说亲去了。”
夏柏青的女儿?顾行简抬头看了吴均一眼,很干净的年轻人,十分秀气, 性子也不错,能静得下心做事。一手字写得漂亮,据说十分精通古文学和历史, 还是吴皇后的族人。只不过是旁支的旁支,没有那么显赫了,靠着祖荫和才华, 才被破格提拔进馆阁。
“夏柏青为人正直,与你家倒也算门当户对。”顾行简一边下棋一边淡淡地说道,“他棋艺卓群, 你送礼的话, 可挑与棋相关的东西。”
吴均来了这么久, 今日顾行简同他说了最多的话。他躬身道:“多谢相爷指点小的。”难怪旁人都说, 百官的嗜好和为官的经历,全都在相爷的脑海中。他从前还以为有些夸张,但今日听到相爷连一个市舶判官的喜好都知道得如此清楚,不由地更加钦佩他了。
等吴均走了以后,顾行简抬起左手,吃力地将脖子上的纱布解下来,放下右手活动了一下。他的右手早就能动了,筋骨也复原得差不多,韦从的方法还是保守了些。不过翰林医官是给天家看病,做事自然得谨慎稳妥。
他将南伯叫进来,南伯看到他自己把纱布拆下来,连忙说道:“相爷,您这伤还没好,可不能这么快将手臂放下来啊!”
顾行简将右手抬起给他看:“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之后一段时日,我尽量不用右手。”
南伯知道顾行简决定的事,旁人更改不了,何况他自己也懂医术,不会胡来的。南伯只能将换下来的纱布那些收了,又叮嘱道:“您千万担心些,骨头长不好,以后会很麻烦的。”
顾行简应了声,说道:“你派人去顾家一趟,找二夫人。”他附在南伯的耳边交代了一番,南伯连连点头。
……
夏柏青带着夏静月出门,也没说干什么,夏初岚猜大概是要去见那个年轻人。柳氏留在家中画花样,工笔细描,神情专注。她也是书香门第出身,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当初嫁给夏柏青算是下嫁了。但她这些年跟着夏柏青,从无半句怨言。
夏初岚看到她画的花样,是铃兰花,绿和白相间,清雅极了。
“三婶,您的画工真好。”夏初岚由衷地称赞道。
柳氏侧头看她,微微笑道:“月儿最喜欢铃兰,三姑娘喜欢什么?”
“茉莉吧。”夏初岚想了想回道。她喜欢茉莉的清香,而且茉莉的花朵是白色的,跟铃兰一样,十分纯洁干净。
柳氏点了点头道:“我还没画过茉莉,等我改日画个花样,给你看看。你若是喜欢的话,就作一条帕子送给你。”
“多谢三婶,那我就不客气了。您知道我女红不行的。”夏初岚有些不好意思,又对柳氏说道,“三婶其实不用跟我这么客气,跟三叔一样唤我岚儿就好了。”
夏初岚从前跟夏柏青接触得比较多,跟柳氏接触得少。柳氏知道三房毕竟是庶出,她又没为夏柏青生下男孩儿,一直把自己的地位放得很低。她听到夏初岚这么说,知道她没把自己当做外人,也没有看不起的意思,只觉得心头一暖。
这个时候,思安跑进堂屋里来,对夏初岚说道:“姑娘,顾家二夫人派人来了,说请您去游湖,要您打扮得好看点。”
上回来临安太匆忙,他们都没有去过西湖。这次秦萝主动相邀,夏初岚欣然答应,本来要叫上柳氏一起,但是秦萝身边的嬷嬷说:“这次二夫人叫的画舫比较小,恐怕容不下那么多人。等改日再请这位夫人一同前往。”
柳氏跟秦萝都不认识,也不敢凑这个趣,连忙说道:“你们年轻女孩儿在一起玩,我在那里不合适。何况家里也得有人看着,你去吧。”
柳氏都这么说了,夏初岚也没再坚持。
思安拉她回去,换了身浅绿色的上襦,白色纱裙,绦带轻飘。又将她的头发绾成单髻,绑上珍珠发带,还插了几朵鲜花。镜中的女子如花娇美,艳质绝伦。
夏初岚打扮好了出门,秦萝身边的嬷嬷带了轿子来,柳氏不放心,让思安跟着一起去。
西湖天下景,朝昏晴雨,四时皆宜。春天花柳繁盛,夏日菡萏竞放,秋日满岸金桂,冬日雪落梅花,皆美不胜收。都城人对西湖的喜爱,不仅体现在平民每遇节庆必游西湖,连皇帝也常游兴湖山,御大龙舟,宰执等臣属则乘大舫相随,诸多船只在西湖中交并而行,热闹非凡。
到了夏日,都人也爱到西湖纳凉。摇一叶小舟,烧一壶好茶,或邀亲朋好友,或携佳人美眷,于垂柳密林之处,撑一杆鱼竿垂钓,或是铺设竹席闲坐交谈,直至明月当空乃还。
岸边各色摊贩,诸如果蔬,羹酒,时花,画扇,珠翠等物,沿途叫卖。都人往来其中,成群结伴,欢声笑语。湖上的画舫也不少,歌妓在装饰有珠帘的画舫里,拨弦而歌,似能传出数里,岸边的百姓纷纷拍手叫好。
夏初岚扶着思安下了轿子,跟着嬷嬷往湖边走。往来行人,不论男女,看到一个明艳照人的姑娘,都免不得多看几眼。
到了湖边,看到那里停着一辆漂亮的大舫,两边各一排红色的格子窗,四檐挂着铃铎。崇明带着几个守卫将来往的百姓挡在数步开外,嬷嬷上前与他说了几句,崇明向夏初岚点头致意。
崇明在这里,那么他……夏初岚一震,下意识地往船上看了眼,离得有些远,看得不太清楚,只见到依稀有个人影。
“不是二夫人叫姑娘来的吗?”思安疑惑地问道。
嬷嬷返回来,笑着说道:“二夫人和二爷在另一条船上,船已经到湖中去了。还请姑娘上这条船,有位贵人在上面等您。”嬷嬷口气间说得有些暧昧,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嬷嬷心想,这位姑娘也不知道上辈子修了什么福气,居然能与宰相同船。这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
夏初岚没想到这个人现在居然会借着秦萝的名义来约她了。不过三叔三婶还不知道他们的事,用秦萝的名义,确实比较方便。既然她人都来了,也没什么好怕的,他总不会把她吃了。
思安把夏初岚扶上船,自己却没有上去。连崇明都留在岸边,她上去了反而会显得很碍事。而且她对宰相莫名地放心,谦谦君子,肯定不会做什么的。
夏初岚走在甲板上,没有觉得晃,反而十分平稳。她慢慢走到船舱口,能看到里面摆放的桌椅和屏风,还有帷幄,如小户人家的厅堂一般考究。顾行简坐在桌后,一身青布长衫,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在绍兴偶遇的教书先生。如春风细雨,温润人心。
他抬头看到她,目光停驻。当真是年轻貌美,宛若芙蓉,清丽风姿。当年的莫凌薇,又哪里能比得过她?他原以为天下女子大都相同,只是没有遇到让自己心动的那一个。他收回目光,轻轻笑了下,开口提醒:“你打算站在外面多久?”
夏初岚只能走进去,特意挑了他对面的位置坐下来。他身旁其实有个位置,但她是不敢坐的。她看到他的右手放在腿上,没有绑着纱布了,便问道:“您的伤都好了?”
“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右手还没什么力气。”顾行简先递了湿的手巾给她擦手,问道,“你想喝热茶,还是放凉一些的?”
“放凉一些的。”夏初岚自然地回道。
他便伸手将左边的茶碗拿起来,夏初岚怕他的手还不灵活,就伸出双手去接:“我自己来。”匆忙间摸到了他的手背,想收回来,却被他反握住:“还在为上次的事生气?”
“我没有生气。”她很快地回道。被他亲了一下而已,只是有点不知所措,怎么可能因此生气。
顾行简一笑,总算把她的手放开了。其实他还想多握一会儿,怕她又害羞了。
船逐渐到了湖心,湖光山色,水波潋滟。两岸的柳树倒映在半透明的湖水中,荷花随处可见。柳汀花坞,一碧万顷。远处山峦起伏,山色空蒙,有宝塔耸立其间。
夏初岚观赏窗外景色,感叹道:“西湖景色果然名不虚传。”
“汴京曾有一座金明池,风景也十分秀丽,可惜毁于金人的一把大火。”顾行简说道。
夏初岚转头看他,他的神色很清冷,眼睛看向窗外,似乎陷入了沉重的回忆中。其实那夜他问她是战是和的时候,她并没有想到他就是顾行简,才有感而发说了那番话。如今想来,这人表面上是主和派,与金人交好,其实骨子里好像不怎么喜欢金人。
“您已经做的很好了。”她轻声安慰道。
顾行简听到她这么说,柔和地看着她。那夜在桥上她说的每一句话,他至今都还记得。她似乎能看懂他,犹如他一个人在茫茫大雾里走了那么久,忽然一道光束照在了心上。他怎能不为之动容?
“今日找你来,是有件事想同你商量。我母亲逼我议亲,否则就绝食。你愿意和我回家一趟么?”
夏初岚一愣,去顾家见他的家人?这便是要正式公布他们两人的关系了。她低头沉思,这顾老夫人怎么这样?孝道对于官员来说,可是一顶大山。这不孝的罪名压下来,别说他是宰相,就连皇帝都担当不起。更何况当今的皇帝还是个大孝子。
顾行简见夏初岚不说话,以为她在犹豫,静静等着。确实仓促了些,但他并不是个屈从礼教的人,又不想委屈了她。婚姻还是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本来应该先去绍兴提亲,或者至少跟夏柏青见一面,但他想知道,她本人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