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炉上的酒已温至正好。
柳青执起描着青花的瓷壶给自己斟上一杯,然后颇为小心翼翼地呷了一小口,细细地留在舌尖品尝。
这花雕口味纯正,还是他上次去乡间办案时,一位老乡所赠。总共才两坛。
平素里他不太舍得喝。可像今日这般大雪过后的夜晚,最适合来上几口,简直幸福赛过神仙。
温热辛辣的液体带着醇厚的香气,终于滑过喉头一路进了五脏庙。
他满足地叹息一声,正要举杯品尝第二口,忽然“哐哐哐”一阵急促地敲门声从外面传来。
柳青怔了怔,小心的放好杯子。这才急忙披了斗篷,跑出屋子。
院门外是他在府衙的下属,差役胡三儿。
“你今晚不是当值么?可是有什么急案?”柳青问道。
“不是急案。”胡三儿连忙摇头,“是你表妹!”
柳青诧异,“我表妹?!”
“啊!”胡三儿一点头,对他的诧异觉察,“头儿,刚才有个年轻姑娘来衙门投亲,说是你娘家的远房表妹。你不在,我们又不敢确定,就把人给你带来了。”
“呃……”柳青一阵发懵,随即就见一身狼狈的娇小女子从胡三儿身后站了出来。
他愕然,“殷……”
话未等出口,那女子便带着哭腔,惊喜交加地开了口,“表哥,我可找到你了!”然后,尚不得他做出应对,她已经迈过门槛,灵巧地从他身旁挤进去直奔院内正房。
于是,柳青的花雕进了殷笑肚子,柳青的房间和床被殷笑霸占了。
柳青满肚子的郁闷和委屈,却也只能默默忍受着。去给那个鸠占鹊巢的女人准备吃喝热水。
因为殷笑说了,若是柳大捕头敢撵她出去,她就大叫非礼。让整条街的人都听听,好知道这一身正气的安阳城大捕头,其实是个好色的败类。
柳青觉得自己很无辜。
他想起今天殷笑甩手走人后,白冉在临江仙笑得一脸毛骨悚然,说她不久便会低头就范。此刻殷笑忽然跑来,怕是白冉已经动了手段。
可为什么作恶的是别人,受害的……却是自己?!
…………
这绝对是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殷笑睡得最舒服的一夜
虽说柳青的床很硬翻身时会偶尔硌到骨头,屋内也四处弥漫着单身男子的躁动气息。但不管怎样,这里都要比沈府的下人房舒适太多,简直天壤之别。
更重要的,是柳大捕头那一身刚正之气,和他同睡一个院落,实在是安心到不能在安心。
于是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之时,殷笑才幽幽转醒。
睁眼的那一瞬,陌生的环境让她有些迷茫。随即便想起昨晚自己霸占了柳青住处的事。
殷笑忍不住抿嘴笑了笑。然后深吸了一口室内暖融融的空气,不自觉地把脸埋进被子里。再然后……她“唰——”地掀开了被子,大口呼吸着,好像晚一点就会窒息而亡。
果然不该对这种躁动气息旺盛的单身成年雄性抱有太好的印象。
这柳青虽说人看上去还不错,可被子上的味道,靠近了同样叫人不敢恭维。
“殷姑娘,殷姑娘!”气息躁动的柳青在这时轻轻叩响了卧室房门,“殷姑娘,你可睡醒了。”
“唉……”殷笑叹了口气,“睡醒了,稍等。”说完抻了个懒腰,不情不愿地出了被窝。
…………
柳青居住的这套小院落一共三间房。一正两厢,品字形排列。
东厢是客房,西厢用来烧饭和堆放杂物。正房则是他平日里居住活动的地方。一进门是个厅,左手卧室,右手书房。
殷笑粗略打理好自己,刚一拉开门,就见厅内的圆桌旁除了柳青之外,还有另一名客人。
那人玉簪束发,眉目俊朗。一身白色的锦缎长衫,领口点缀了狐裘,更显出其不缺银子的气质。正是白大公子!
殷笑不由自主地磨了磨牙,而后从鼻子里“哼”了声,转过脸不愿看他。
她这副反应倒也在他预料之内。
白冉风度极好地冲她说道:“殷姑娘,在下买了福瑞祥的早点。不介意的话,一起用。”
殷笑站在那儿,既不动也不说话。
白冉勾了勾唇,干脆开门见山,“姑娘肯来柳捕头这里借宿,想必心中已有考量。既然如此,不妨坐下来,大家和和气气地慢慢谈。还是那句话,只要姑娘诚心,在下也必定以礼相待。白某虽非君子,却也并不喜欢为难女人。”
“啧啧。”殷笑摇头,用一种近乎结论的语气说道:“白公子可真不是男人。”
话虽不客气,但两条腿还是已经开始行动,往桌边走去。不为别的,眼见着柳青在哪里风卷残云,实在是怕再晚一会儿没饭吃。她现在身无分文,可是连烧饼都吃不起。
白冉倒是毫不介意她的恶语相向,只平淡地说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嘁——”殷笑满脸不屑,刚要抬手去拿筷子,就见一方白色手帕出现在眼前。
“殷姑娘起床后还没梳洗吧。”白冉说道:“下巴上有口水印。”
呃……殷笑动作一顿,难得的感到那么一点儿窘迫。
她也不看对方,一把将他手中的帕子扯下胡乱在嘴边抹了抹。然后随手拾起一个茶叶蛋用它包裹住,放在桌上用掌心轻压一滚,瞬间便将蛋壳去了个干净。
白冉摇了摇头,继续慢条斯理喝自己的粥。
接下来的用餐时间里,三人都默默无语。
就是殷笑和柳捕头在争抢最后一支酱鸡翅时,发生了一点小插曲。
其实是柳青的筷子先落在鸡翅上的,然而还不等他夹回自己碗中,殷笑突然看着他,语气惊诧地快速说了一句,“柳捕头你肩上趴了个浑身是血的女人。”
柳青脖颈一凉,胳膊一抖,鸡翅又掉了回去。而殷笑趁着这个空档一伸手,直接将装鸡翅的碟子都端回了自己面前。
柳青心中很哀怨,却还要若无其事地绷着脸,极力维持自己捕头的风度和威严。他实在无法目睹着殷笑吃掉鸡翅,干脆放下筷子,起身拎上自己的佩刀,出门上工去了。
白冉早已用餐完毕,却仿佛对这一切视而不见。
直到确定柳青已经出了院子,才似不经意道:“殷姑娘很喜欢欺负老实人。”
殷笑耸了下肩,十分中肯道:“柳捕头是个好人。”豁达、忠厚、正直,或许有时候不够圆滑变通。但的的确确是个让人觉得安心可以亲近的好人,所以她才会这样明明白白、放心大胆地欺负他。
白冉对她的评价不置可否,微微一笑便将谈话引上正题,“殷姑娘,白某现在是不是可以认为,你已经愿意帮这个忙了。”
殷笑瞥他一眼,隔着桌子伸出了手,“先把荷包还我!”
昨天那父子俩配合默契,孩子又手法娴熟,显然是惯偷。当时街上人不少,看上去比她荷包鼓的大有人在。既然挑了她下手,其中必是有内情。
至于这内情……当然不用想知道是因为什么。想必众人齐心合力将她撵出沈府,也是这小白脸动了手脚。
白冉看了眼她指尖上的油污,又掏出一方白色帕子放在她手上。同样也不藏着掖着,“不过一个荷包,连同里面的银子,白某赔你十个便是。”
“白公子好大的口气啊!”殷笑轻嗤,阴阳怪气地调子同他昨日在临江仙的一般无二,“白公子,我那荷包用的可是我师父做法加持过的布。而且务必要在布料上绣好八卦辟邪图,每一针每一线都蕴含着无限正气。世间仅此一只,乃是独一无二的无价之宝!你要如何赔?”
这分明……就是胡搅蛮缠。可白冉不知为何,却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他默然一瞬,难得能够继续和风细雨地和她对话,“原来是白某有眼不识宝贝。既然这荷包对姑娘如此重要,我明日就叫人将它寻回还给姑娘。这样可好?”
“这还差不多!”殷笑哼了哼,再次将他的帕子胡乱用了又胡乱丢开。
白冉抬手摁了摁眉心,正要说些什么,却被她抬手打断。
“要我帮忙也行,不过我有条件。”
“可以。”白冉略一点头,“殷姑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白某能够做到的,都会满足。”
“放心,我的要求不高,你白大公子都能做到。”殷笑边说着,边拿起支筷子敲了敲碗,“纹银五百两,算是我帮忙的报酬。”
“没问题。”
“银子先付,我要四百五十两的银票,其它五十两兑换成碎银。”
“小事。”
“另外,这五百两是我的报酬。我帮你忙的过程中,一切花销由你来出,我的食宿也由你解决。”
“这是自然。”
“白公子果然豪爽!”殷笑扬眉赞了一声,语气中却毫无称赞之意,“还有一点,就是你必须保证我的安全,死了不行,伤了残了更不行。如果我感觉自己的安危出现什么问题,那么我们之间的交易就此停止。至于你给我的报酬……我也概不退还。”
白冉这次没有立即答应。
他好看的眉峰渐渐蹙紧,凝视了殷笑小片刻才低声开口,“我会尽量保证殷姑娘的安全。不让你死了,或者伤了残了。”
“不行!”殷笑拒绝地斩钉截铁,“我这个人一贯很惜命。而且我还要去找师父,找到师父之前我不能出任何问题。”
白冉松了眉头,薄唇却抿成了一条线,目光也逐渐转冷,“殷姑娘……”
“哐哐哐”,院外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响起,打断了他后面的话。
屋内状似对峙的气氛陡然一松。
白冉没有继续对话,刚站起身,外面的人已经横穿过院子,一头冲开了房门。
一身捕快装束的少年涨红着脸,气喘吁吁。不等气息均匀便急促地开口,“白……白公子,沈家……沈家又出事了!柳头儿让我请你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