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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漆黑,马车不疾不徐地在官道上前行着。
白冉将窗子开启一条小缝儿,盯着外面看了片刻便关严车窗坐回原位。
角落里那个人睡得口水横流,他略犹豫了一瞬,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殷姑娘!醒醒。”
殷笑没有反应。
他继续轻唤,“醒醒,快到了。”
“嗯?”她哼唧着睁开眼,眸中却满是未睡醒的迷茫。看了他片刻后,又闭上双目倒头欲睡。
白冉只好在她耳尖上轻掐一下。
“哎呦!”她吃痛惊叫,总算是清醒几分。然后揉着痛处连声抱怨,“你干什么?!”
白冉好脾气一笑,“还有一炷香的路程就到前方车马店了。”
“到了再叫我嘛!”她不满地朝他翻着白眼儿。
他温声解释道:“夜风凛冽,你精神精神。否则刚睡醒就下车,被冷风吹到会受风寒。”
听上去倒是替她着想。殷笑叹口气,起身靠在车厢壁上,强自压下猛烈的睡意。
青州城外三里,有家元盛车马店。
白冉这一行人除了他和殷笑外,还有一名赶车的小厮。
三人来的晚了些,店内只剩下一间上房。
殷笑是个母的,自然无法和人同住。外面天寒地冷,马车里也不能将就。最后上房分配给殷笑,白冉砸下重金,让掌柜的搬去和小二挤上一宿。他和小厮则住进了掌柜的房间。
这种车马店多数是供来往行商客旅临时休息投宿之用,价钱便宜环境却不够考究。所谓的上房,也不过和沈府二等丫头住的屋子差不多。
殷笑路上睡得多了,这会儿反倒精神起来。她百无聊赖,借着油灯昏暗微弱的光线四处打量着,忽然就有种莫名地诡异感。
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起身拿起灯盏,在屋子里仔细逡巡了一圈,却并未发现任何异常。她搓了搓手臂,站在屋子中央呆愣片刻后,熄掉灯火,和衣躺到了床榻上。
黑暗是最好的催眠良药。不过一小会儿的功夫,困意便再次袭来,让她昏昏沉沉的又睡了过去。
然而这一觉却并不踏实。
睡意迷蒙间,殷笑听见耳边有人在咳嗽。那声音苍老吃力,一声接着一声,仿佛随时都会在下一刻断气。
睡梦中的人被吵到,不耐烦地翻了个身企图离那声音远一点,结果却是徒劳无功。
她使劲力气撩起一只眼皮,只看见一片漆黑。扰人地咳嗽声也停止了。她强撑片刻,终于又沉沉地合上了双目。咳嗽声没有继续。可就在她再一次进入梦乡的时候,那声音突然响起,悲痛而绝望,“阿雪!”
殷笑蓦地惊醒。
…………
夏知秋照例在寅时过半起了床。快速地穿戴梳洗好,手上的活计刚刚拿起,院门便被人敲响。
来人是六合当铺的老掌柜吴齐,手上托着只锦盒,神色间略带了几分有求于人的讨好。
“阿秋,你的青梅酿……”
“吴伯。”不待他说完,夏知秋便轻声打断,“青梅酿已被刺史府悉数订走。你若想要,需等半月之后。”
吴齐失望之色尽显。
夏知秋歉意笑笑,也不关门,转身走回院内。
“阿秋!”吴齐急忙紧随入内,仍旧不甘,“不能匀给我两坛么,两坛便好。”
夏知秋不语,面上却是十分为难。
吴齐又道:“一坛!”随即以人情相要挟,“当年你被人为难,我可是帮过你的!”
“吴伯。”夏知秋急忙拱手,似有一丝惶恐,“您昔日援手,我自是没齿难忘。可青梅酿不易出成品,刺史大人上元节要宴请晖王殿下。他本是定下十坛,可如今只成了八坛,大人已是不悦。我若是再匀给你,开罪了刺史大人,你我二人都担待不起!”
“唉……”吴齐哀声长叹,“我一把年纪,也不是有意卡着情分为难你。我前日里看走眼,收了个废物,损失不少。可我家东家今天就到,想补救都来不及。他极其喜爱你的青梅酿,我就想着弄得一坛讨他欢心,也好能让他多宽恕些。”说罢,又是一声叹息,便转身欲走。
“吴伯!”夏知秋忽然叫住他,随后匆忙转入室内。
再回到院中时,手上多了只密封好的酒坛。他笑着递给吴齐,“青梅酿虽然没有,但这花神泪是我新酿的。白公子是懂酒之人,让他尝这第一坛鲜,想必也能把老伯度过一劫。”
吴齐一怔,赶紧双手接过酒坛,连声道谢后欢喜地离去。
夏知秋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这才走到院门口去关门。院门外蹲了两只小石狮,他无意中瞥眼看向左边那只,发现底座旁多了几块拳头大小的碎石,碎石下方隐约能看见粉红色的丝帕一角。
他见怪不怪,弯腰挪开石头,将丝帕连同里面包裹的东西拿起后,掩好门回了院内。
…………
白冉习惯了早起。加之这车马店对于他来说实在简陋,掌柜房中似乎总有股怪味儿。于是五更未至,便再没了睡意。
他也没惊扰那名同住的小厮,径自整理了一下仪容便出了房间。
外面天色还黑着。空荡荡的大堂里燃了盏油灯,除了睡在柜台后面的值夜伙计外,竟然还有个熟悉的身影趴伏在桌上。
白冉略感意外,随即放轻步子走了过去。发现殷笑脸下枕着自己的包袱,双唇微启,睡梦正酣。他掏出一方白帕,替她擦去脸上的口水印儿,静地在她身旁的长凳上坐了下来。
大约小半个时辰后,伙计们起床开始洒扫。殷笑也被动静给吵醒。她睡得脖筋僵硬,半边身子发麻,趴在那儿缓了半天才慢吞吞直起上身。
抬头就看见身旁多了个人。熟悉的面庞上带着浅淡的笑意,正一边喝茶一边欣赏她起床。
殷笑眨眨眼,干巴巴挤出个一字,“早。”
“早。”白冉顺手给她倒了杯热茶。
她道了声谢,接过来“咕咚咕咚”瞬间下肚。然后捧着余温犹热的空杯,满足地发出一声叹息,“唉……”
“没睡好?”白冉看着她眼下的青黑,挑了下眉,“你该不会是整宿都睡在了大堂吧。”
“半宿。”殷笑有气无力地吐出两字。把杯子放到他面前,示意再倒一杯,“那屋子太吵了,没法睡人。”
“吵?”白冉不由诧异。他睡梦中也一向惊醒,却并未听得有什么动静。以他的内功耳力,就算店外有所异动也会感觉得到。思及至此,他猛然醒悟,“那间屋子……你是不是看见了什么?!”
要是看见什么还好了。殷笑哀声长叹,将昨晚的事简单讲述了一遍。
白冉听后默然片刻,“除了那声阿雪,还有什么?”
“听不清。”殷笑摇头,“后来的窃窃絮语,根本听不出个数。”
他蹙眉稍作沉吟,“或许问问掌柜或者小二,能有答案。”
“不必了。”殷笑想都不想便拒绝,“赶紧吃完早饭赶路进城吧。我现在需要个清净地方好好睡一觉,不管那屋子里发生过什么,都和我无关。”
…………
还有三日便是上元佳节。
青州城内依旧张灯结彩,年味儿浓重。
街上有杂耍班子在献艺,引得周围观众阵阵叫好。
茶楼里,秦穆居高临下,靠窗而坐。指尖一下下轻敲着桌沿,眉宇间隐隐流露出一丝不耐。
蓝十三悄无声息地上了楼,和侍立在一旁的青锋交换了一下眼色,便站下脚步,冲桌边那人的背影恭敬行礼,“公子。”
秦穆并未答话,直到看着下面杂耍班子将那戏法演完,才缓缓开口,“如何?”
“禀公子,柳回春去年年中已经病逝。他儿子虽然继承了衣钵,但……”
“不够火候,没有十足把握行针是么。”秦穆接下他后面的话,语气中并无意外。
“是。”
“要找的人呢?”秦穆又问。
蓝十三的腰又压低了几分,答得有一丝犹豫,“尚未有任何消息。”话出口时,额头竟隐约见汗。
秦穆又是一阵默然。
蓝十三“噗通”一声惶恐跪地,“属下无能,请公子责罚。”
可想象中的责难并未到了,秦穆只清清淡淡地说了一句,“你退下吧。”
蓝十三一怔,急忙叩头谢恩,“谢公子不罚,属下告退。”说完站起身,保持着行礼的姿势退了几步后利落地转身离去,脚步亦如来时那般安静无声。
秦穆视线始终不离楼下,眸中焦距却涣散开,并未盯着一处。半晌,他从袖中掏出一枚小巧的玉牌,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边冷声嗤笑,“能号令乌衣铁卫的玉珑令就被当了十两银子,呵……”说完,他站起身,冲着旁边的侍卫问道:“上元节,城中是不是有花灯会?”
“是。从今夜开始,一直到正月十八。”青锋谨慎地揣度着主人心意,“公子,可是有兴趣?”
秦穆“嗯”了声,“晚上去逛逛吧。”
“这……”青锋明显有些为难,“花灯节人多,公子您……”
秦穆抬手将他打断,“调青衣组随侍。这么多人若是还护不好本王,现在便去自裁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