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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眼睛突然直了,他怀里那是什么东西?他顺着我的眼光,将怀中的东西拿出,是一卷丝绸做成的经卷。
我大叫:“啊啊,这是梵文佛经啊。写在丝绸上,又是早期佛教经文,一定非常有研究价值。”
丘莫若吉波退后一步,警觉地将佛经藏到身后:“这个不能给你。”
我讪讪:“那,你什么时候不要了,再给我好了。”
天知道我有多心痒痒啊。我告诉自己,一定得想法弄个来。不过被小和尚提醒过后,我开始注意收敛自己的行为,不再四处盯着人家的东西看,免得还没到咸阳就被当成小偷加神经病处理了。
晚上我照例坐在篝火边做考察笔记。头顶,漫天星空璀璨,在幽蓝天幕中点点闪烁。今晚的风转了脾气,从身边微微掠过,撩起柴火的噼啪声。闭眼深吸一口沙漠里的干燥空气,心境也如这夜色一般平和安宁。
看着漫天星斗下的孤旷大漠,我迷醉在这辽远的过去。我在基地所处的戈壁滩上也曾仰望过这片纯净无垢的夜空,那时的我,也曾想到古人是否如我一样注视过同一片天空。而我现在看到的星夜,会是千年后我仰头看过的那片纯净夜空么?这个问题,让我陷入迷思。是平行空间里的两个我,在同时仰望浩瀚的苍穹吗?我,之于我,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每晚都看你在写,到底写什么?”略带生硬的汉语,正是丘莫若吉波。眼眸犹如头顶的繁星,僧袍被微风卷起,翻卷又滑落。这八天里,我跟他朝夕相处,他的汉语水平突飞猛进,发音也更准确了。
“哦,没什么,是家信。”本能地想要遮挡,想起他又看不懂简体和英文缩略字符,没必要挡。指指身旁:“要不要坐下?”
他坐了下来,小心翼翼地与我拉出一段距离,伸出骨节纤长的手在火上取暖。我扭头看他,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口:“你这么年少,为什么出家呢?”
这样直接问似乎有些冒犯,却看到他浅灰眼眸里闪过一丝迷茫,怔怔地盯着火堆:“这正是我最近一年里在思考的问题。”
“那你想明白了么?”
他有些苦闷,用梵语抒发了一大通,扭头看到我迷茫的表情,带着歉意地说:“我现在的汉文水平,很难说清楚。”
看得出他正纠结于某种困惑。对于佛学我不敢做任何评论,可是又希望自己能开导他。抬头望向铺满钻石的夜幕,将千年后的思想不动声色地告诉他。
“我来的地方有位高人,他把人的需求由低至高分成五种。最基本的就是生理需求,衣食住行吃喝拉撒。生理需要满足后,人便会有安全需求。要求自己的生命财产得到保障。当这种需求也得到相对满足后,人便有了感情需求:亲情、爱情、友情。然后才是得到尊重的需求:自尊和他人对自己的尊重。”
我回想着马斯洛的五个需求层次理论,转头凝视他闪烁的星眸,放缓语速:“但这些,都不是最高境界的需求。一个人觉得最快乐的时刻,是实现理想,发挥能力到最大程度,完成与自己能力相称的一切事情。这才是生命的价值。”
星眸微撑,投来一道震动的光芒,咀嚼出两个分量很沉的字:“理想?”
我用力点头,重复再念一次:“理想,就是你毕生想要追求,可以让你为之奋斗一生的目标。”
他沉默片刻,灼人眼光定睛看我:“艾晴,你有理想么?”
“当然有!”我嗯哼一声,清清嗓子,“想知道我的理想是什么?”
他果然好奇,眼中的探询鼓励我继续说下去。我一跃而起,指着天际的苍穹大声豪言:“我希望亲历历史,还原真相,写出一部像司马迁的《史记》那样可以流传后世的史书!”
响亮地说出自己从不敢宣诸于口的愿望。在21世纪,我要是这么说,肯定会有人笑破肚皮。可面对这个温润的少年僧人,我却没有顾虑。见他默默地望着我,讪讪一笑:“呵呵,太不自量力了,是吧?”
他也站起身,对着我肯定地点头。声音虽然不高,却充满慰人的信心:“你可以的。”
我回望他清澈如波的眼,感动的潮水涌过心尖,我居然会为受到一个少年的肯定而欣喜。心情变得舒畅,张开双臂,想像自己是鹰,扇着翅膀绕篝火飞奔一圈。转回到他面前,开心大笑起来:“你也要好好想想自己的理想是什么。为理想而奋斗一生,才会真正快乐,才不至于白活这一世。”
“艾晴,你说的我还不是太懂。可是看到你因为有理想而快乐,让我也觉得很有意义。”他眼光熠熠,闪耀着动人的光彩。音调抬高,仰望星空:“我也要像你一样,立下可以奋斗一生的大志。”
跳动的火光映衬在他雕塑般的侧脸上,微风拂过,扬起的点点火星飞旋。繁星点点,篝火半明,温暖笑着的少年,时间倏然定住,又是一幅值得收藏的心灵画像。
我突然想起了:“我想求你件事——”
不料他也正在此时开口,说的居然跟我一模一样:“我想求你件事——”
我跟他都愣住了,互相看了看对方,片刻后又是异口同声:“你说。”
我们俩都怔了一会儿,还是我先说:“我是想问,你能不能教我梵语。你呢,要说什么?”
他也是忍俊不禁,眼里蕴着浓浓的笑意:“你能教我汉文么?我虽然会说,但汉文典籍读得不多。”
我大笑:“还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什么?”
我囧,这可是唐诗,这会儿还没创作出来呢。我急忙转口:“当然可以。”犹豫一下,又补充,“不过我对佛经不熟,但是教汉字,讲论语诗经左传战国策啊还行。”
我是历史专业,不是研究佛学的。佛教史还能讲一点,但具体到经律论佛教三藏,我可是七窍里通了六窍——一窍不通。现在有点后悔,早知道穿过来后会跟僧人为伍,我就应该多做些佛学方面的功课。
“不用佛经,你说的那些就可以。”他看起来很开心,眉梢眼底尽带着暖暖的笑。
忽然想到,中原的佛经都是从梵文和西域各国文字翻译过去的。他一个龟兹僧人,用得着向我学汉语的佛经么,汉僧向他学还差不多。
那晚回到帐篷后,在枕上翻来覆去,还是有些亢奋得睡不着。每晚挥之不去的乡愁,居然今天被这样小小的鼓励打退到角落里去了。回想起他那句“你可以的”,满心温暖。轻声对自己说:艾晴,你可以的。
迷迷糊糊快睡着时,想到司马迁的《史记》是汉代才有,我提早泄露了太史公的巨著。神智一下子转醒。哎哟,真是太不小心了。但愿他听过就忘,不会到处去寻这本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