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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一开,只见营外无数火把,将夜空也照亮了。士兵们铁青的脸色和冰冷的盔甲在火光中有些狰狞。无数人在奔走,无数人在呼喝,甲胄的摇曳声、兵刃的撞击声响成一片,这一切都牵动着韩维的心神,不断有重伤的士兵被抬下来,他们凄惨的号叫声混合着将官大声鼓励士兵去营门迎敌的呼喝声。
“快!东门告急,快去增援!”
“箭不够了,神弩先机营要防务营快点儿增援。”
“我们防务营忙着照顾伤员,没有那么多人手啊!”
“你他妈的说什么呢,西瞻人攻进来大家一起死,你还照顾个屁,当然是先给我们神弩先机营运弓箭去啊!叫这些伤得轻的一起搬,快!”
“武将军让我们坚守待援,常将军要领我们出迎,他们吵起来了,副帅又在西战营,怎么办啊?”
“啊?!”
“你叫什么?”
“这是赵大哥啊!赵大哥死了,呜……赵大哥死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刚才他还叫我不要怕呢。”
“别哭了,赶紧去营门增援吧,说不定一会儿你也死了,那就不用哭了。”
一个军官突然冲进营帐,韩维的亲兵来不及躲闪,被撞了个大跟头。他脸上全是血迹,一进门就叫:“大人!监军大人!”
韩维认了片刻才认出是大将武本善。武本善道:“大人,西瞻势头猛烈,我们应该坚守营房,等副帅前来救援。常胜那厮只顾蛮杀,万一营破,岂不是陷大人于险地?请大人下令坚守!”
韩维马上点头:“是是是,坚守!坚守!”
林逸凡道:“可是机动快马都在我们这里,副帅的重甲步兵行动缓慢,什么时候才能来啊?要是万一守不住,我们可是要逃都来不及了啊!”
韩维的亲兵哭起来:“大人,我们现在就逃吧,让他们去守,我们先走吧。”
韩维刚点了两下头,突见武本善、林逸凡脸上都现出怒色,连忙改口:“胡说!本监军怎么能弃将士于不顾呢?要逃也是……咦?”他突然脸上放光:“林将军,你说机动快马都在我们这里,副帅的队伍慢,我们可以去和他会合啊!”
林逸凡顿时无比欣喜:“大人英明!这真是好主意!”
韩维这吓了一个晚上的脸蛋终于有了血色:“西门有敌人吗?”
武本善摇头:“西瞻军自东边绕过来,没有攻破我们营寨,西边不会有敌人的。”
韩维大喜:“传我帅令!骑兵营、神弩先机营率先,随本监军冲在最前面,武卫军殿后,我们去西战营和副帅会合;西瞻军若攻西营,也好给他支援!”
这命令下得顺溜无比,原因是逃跑时的部署韩维早想了无数遍,东战营十几万人陆陆续续整个晚上才靠近了西战营与霍庆阳会合,重新在东边扎下营盘。这样又恢复成周毅夫以前布下的东西战营互为掎角之势。
行军时,武本善和林逸凡自愿殿后,落在后头。
“杀呀!武卫军的弟兄们,不能让西瞻军越过我们一步!”
“林逸凡,你别鬼叫了,离这么远,韩维听不见了,让士兵休息一下吧。”
林逸凡不理他,喝了口水又喊:“左边的军士,用长弩!给我顶住啊!”
然后他才转头对武本善说:“做戏要做全套。从头到尾全是我防务营的弟兄在出力,你心疼啥?不是我说你,教了你那么长时间也没学会,你该说‘要是西瞻军势头太猛,我们很可能守不住,应该坚守’,要是!加上‘要是’这两个字!将来有了麻烦,你就可以说,我没说过西瞻攻进来了啊,我们经常演习的。我说要是西瞻攻过来,我们应该坚守啊!你看我说的‘西瞻军要是攻过来,弟兄们抵挡不住,大人可否前去指挥作战’,还有你那表情,着急的人是那样吗?你那简直是眼睛抽筋!我没办法只好淋你一头猪血。”
武本善被他骂得没法子还口,只能抹了一把腥臭的猪血,狠狠呸了一口。林逸凡写戏词的出身,谁能和他比?
八、接符
韩维刚刚扎下营寨,就听到斥候带来的晴天霹雳般的坏消息:“西瞻军已经离呼林关不足百里!”
他惊得眼前一阵发黑:“西瞻军不是在后面吗?怎么突然又到了前面?我这一夜急行,岂不是迎头送进他们嘴里?”
他急问霍庆阳:“不是说西瞻绕过西大营去攻打东大营了吗?”
霍庆阳摇头:“本帅不知道这个消息,既然能绕过呼林关和西大营不让我们察觉,那应该不会是西瞻大部,眼下来的才是顽敌啊!”
“怎么办?怎么办?”韩维急得团团乱转,“要不我们东大营再回去吧。”
武本善霍然站起:“大人,西瞻的马本来就比我们的快,加上我们的兵马奔驰了一夜,现在回去一定跑不过他们,而且昨夜的敌人就算人数少,但战斗力极强,恐怕是西瞻最精锐的铁林军,我们回去也讨不了好去!”韩维摇摇晃晃,看上去就要晕倒。
胡久利叫起来:“大人,不如你把兵符先给副帅,让他迎战吧。”
“好……我,副帅……”
“慢!”霍庆阳摇起头来,“我不行啊,这前后夹攻,庆阳从来没有遇到,不行,还是监军您亲自指挥才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庆阳听您驱策足矣。”
“副帅你……”胡久利瞪大了眼睛。
“不不不,副帅还是你……”韩维语无伦次地说,霍庆阳只是摇头不肯。
“报!西瞻大军已近八十里,行走甚急!”
“报!西瞻军离呼林关不足五十里,已经可以看到旌旗!”
“报!西瞻军准备冲刺,一起喊杀,呼林城中已经隐隐可以听到,百姓正四处奔逃!”
韩维猛然跪下:“我的副帅,你就接了兵符吧,你就救救韩维吧!”霍庆阳急忙跪倒相扶,用最恳切的声音道:“大人,不是庆阳不接,实在我没有那样的本事啊,除非参军童青木,此刻没人打得赢这场仗啦。”
韩维急问:“童青木是何人?”霍庆阳道:“是周元帅的忘年之交,以前经常帮我军打仗。元帅若有事,也都是将兵符交给童参军带兵的。这次元帅临走也曾说过,军情若危急去找童参军。只是这次兵符是在大人手中,大人是朝中上官,属下不敢。”
韩维跺脚:“快去找童参军!”
片刻,青瞳就跟着胡久利来了,一路上她已经听了胡久利详细说明情况,霍庆阳不是没有这本事,他是不敢接这私动兵符之罪。自己这做戏的伎俩骗过了韩维,但传到京里迟早给人识破,这结果如何还是未知之数。霍庆阳朝中无人,这个火坑他是不想跳啊!
胡久利还在一旁啰唆:“公主,你说副帅多么看中你,老胡也觉得你能行,你就快着点儿吧。”
青瞳苦笑:“你就那么想我快点儿死?”
胡久利一惊:“公主,你说什么呢?我怎么能盼着你死呢?”
青瞳道:“私动兵符,九族同诛!你让我快点儿,不是让我快点儿死吗?”
胡久利大惊:“啊?那我们不去了,不去了。这这,要不这兵符老胡接下来,怎么能连累了公主呢?将军少不了你的,其实他心里很喜欢你。”
青瞳默然看看,随即笑了:“傻子,我骗你的。”
胡久利拼命摇头:“不是骗我,我想起来是有这一条军规,公主你回去吧。”
青瞳叹道:“你既然一口一个‘公主’,那就好好想想我的九族都是谁?怎么诛?”
胡久利愣了半晌一拍脑袋,喜道:“是是!我这猪脑袋!公主自然不同,你的九族是皇上皇后,谁有那么大胆子啊!这下可好了,我们快去!我们快去!”
青瞳跟着他快步走去,她却没告诉胡久利,由于大苑兵符相合即可调兵,任何人违抗持兵符者都是死罪,所以对兵符的管制极其严格。宗室皇亲私动兵符在大苑已有先例,哲宗二十七年皇三子谋逆,曾窃兵符调动左先锋营,事败后以私动兵符之罪被赐了一杯鸩酒。
青瞳来到中军帐外,只见霍庆阳正等着她。她走近霍庆阳,冷冷地道:“副帅,你对得起我!”霍庆阳扑地跪倒,低声道:“如果这次公主有不测,臣一定不苟活,便是到了来生,也要报答公主救了臣一家百口的大恩大德!若公主能无恙,霍庆阳余生愿任公主驱策。”
青瞳叹了一口气,将他拉起来,面对二十万大军,她实在无法弃之不顾。
青瞳到了中军帐,先以年轻、无能等理由谦让一番,直到韩维的眼泪都下来了才勉强同意。青瞳一步步走到帅案前,从韩维手中正式接过兵符,准备指挥她平生第一场战役。韩维递出兵符就回帐中发抖去了,一点儿也没有参与部署的意思。
“武本善!带领神锐军第一、第二营前往呼林关外埋伏,遇到西瞻大军只管放他进关,时机成熟,我会在营中点燃烽火,你见到火光就冲进城中,夺回呼林关!你要多带守城的滚木礌石箭支,到时呼林关一定没有这些物资。”
“是!”
“常胜!你率武卫、近卫二军六万人整装待命,等西瞻大军一到就出东战营迎敌!”
常胜不禁傻了眼,青瞳给他的是整个定远军战斗力最弱的两支,让他带着这六万人马怎样对付萧图南十三万精锐?
“可是,一向与西瞻对敌的是前锋军的神弩先机营,我……”
青瞳看到他的样子有些好笑,招手示意他近前,低低说了几句。常胜转忧为喜,大声应道:“是!”
“西瞻军队看到呼林关没有守兵,必定以为我军中计。林逸凡,你带防务营士兵尽快去呼林城中将百姓迁走,让他们带上财物。但是西大街、沿河街、承庆街这三条路沿途的房屋里的物件不要带走,西瞻军队必然会从这三街其中之一经过,带走东西会引起他们的疑心。”
青瞳又道:“空屋子没有人也不成。林逸凡,你派些兵士化装成百姓留在这三条街沿途的房子里。你嘴张那么大干什么,不是让你们送死。你让士兵一见到西瞻军就奔逃出城和武本善军队会合,嘴里要叫着‘爹爹’‘孩他娘快走’之类,沿途还可以扔些鞋子、包袱、板车、鸡鸭什么的。西瞻军的目标是我们定远军的战营,不会在呼林城中久留,城中其他的地方一定来不及去,我再在后方擂起战鼓,做出定远军战营得到消息,仓皇出迎的景象。萧图南舍不下这块肥肉,就不会追着你不放了,你看有没有问题?”
林逸凡笑起来:“参军放心,这个我最拿手了!西瞻军从背后追过来,管叫他看不出一点儿破绽!”说罢,他有意无意向监军大帐一努嘴。青瞳嘴角一动,也露出笑意:“林将军,你这次不光骗人,还可以顺便留心一下西瞻军的情况报告给武将军,咱们定要打他个狠的!”军中诸将齐齐握住拳头,都觉得手心发痒。
“还有,西瞻军凶残,我猜他是要纵火焚城的,让三街以外的百姓在自己房子上淋好水,靠近三街的屋子挖防火带,不要做得太明显,挖开了可以用不易燃的东西遮挡一下,不要让火势蔓延太剧,这个林将军去办吧!虽说这布置经不住仔细推敲,只要我在这边做得再急一些,不给他仔细想的时间就没问题。至于已经烧了的房屋,就等打完这场仗再想办法给百姓点儿补偿吧!副帅,剩下的细节我们一起商议商议……”
萧图南的大军开始进攻,滚滚征尘如同一条土龙,摆过它巨大的尾巴。土龙之下,无数的旌旗在飘扬着,伴随着战马的嘶吼声。呼林关只有不到一百的军士,稍一抵挡就逃走了。军队毫无阻碍地进入了有大苑西大门之称的呼林城,一时间凄惨的呼声响成一片。历来城破之后,百姓就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他们的命运是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西瞻军都兴奋地吼叫起来,萧图南目标却不在这里,他抬起头看着天色,吩咐近卫乌野:“不要久留,尽快抢了有用的东西。”
片刻,偏将图可唶拿着一大把金珠来了:“王爷,小人运气好,遇了个富户,这些送给王爷吧!”
萧图南见金珠中有一支挂着九个珍珠的凤钗,心中突地一动,伸手拿了过来道:“九凤钗只有皇族能用,图可唶,你抢的恐怕就是周远征的驸马府,看到公主了吗?”
图可唶愣了愣道:“里面是有几个小娘们儿吱哇乱叫,可是俺可没注意什么公主不公主的。”
萧图南道:“你快带人回去把她们全抓来!”图可唶道:“这,我还没冲进去呢她们就跑没影了,这大苑的人比兔子还快!”
乌野道:“王爷,她跑不出呼林城,让我们细细搜她出来!”
萧图南想了一下,终于摇摇头:“算了,跟男人打仗难为她一个女人干什么,我们走!”
城外远远有军队疾驰的声音,角鼓一起响了起来。萧图南带军出城,不出青瞳所料,西瞻军过处,身后留下一片火海。
九、角鼓
呜——北方传来号角之声。萧图南放眼望去,苑军东大营终于营门大开,定远军的旗帜里夹杂着滚着大红边的“神弩”“制敌”等字样的扬威旗,正是已经和西瞻在战场上硬碰硬打过无数仗的神弩先机营!数以万计的苑军身着重甲,列着整齐的阵形向己方走来。
“催鼓!”
萧图南望着不断走近的敌军,赞道:“定远军果然名不虚传!”定远军前进的速度始终不变,每走一段路就停下来调整一下阵形再继续前进。任凭敌军的战鼓催得再急,他们始终稳如泰山,不为所动。
虽说定远军推进缓慢,西瞻骑兵却找不到冲杀的机会,只见定远军重装步兵在外,轻装弓弩在内,如同铁桶一般。西瞻军的一个小队试探着一靠近,苑军便停了下来,只见阵中弩箭、投石密密麻麻地飞出来,然而西瞻快马精良无比,即便是猝不及防,这一个照面下西瞻军也就折了几个人而已。
带队的契必里不敢硬冲,只得远远射箭。苑军便高举着盾牌,如同一个铁桶一般,缓缓地推进。看来苑军是想凭借稳固的优势打击西瞻的轻骑了。这种大军阵堂堂皇皇地对敌是大苑最擅长的,甚至还总结了一本书给皇子们上课,可见历史悠久。
综观战史,遇上这种持久的对决,大苑从来没输过,只可惜敌人没有义务陪你这样演练以堂堂之师对皇皇之阵的磊落战局,多半是甩开你直奔目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