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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瞳脸一红,接口:“这个……晋王从血统上讲虽然与帝位差了六代,只能算我的远房堂叔,但若论真正的实力,大苑这些王侯里谁也比不上晋王。晋王已经世袭了六代,到现在的晋王,已经是身边有兵、手中有钱,又有严密的关系网,一切条件都已经成熟,他若起兵,抵得上三十个陈王。”
萧瑟轻笑:“因为他有能力叛乱,你就觉得他已经叛乱?”
青瞳叹道:“此事我也很无奈,因为晋王实力太强,我祖我父两代大苑的皇帝都对他深深忌惮、百般刁难,在骨子里,晋王已经和朝廷对立起来。为了自保,他就更加精心扩大自己的实力。现在我若突然对他好,他会认为我准备立即对他动手,难保他不会先发制人。晋王暗中的势力必然不小,就算比不上宁晏也不会比杨予筹差,我和他打不起,所以只能对他继续猜忌,倒可能拖得久一点。我把晋王算成一路也不是纯属牵强。”青瞳苦笑道,“这么猜忌下去晋王不管是主动还是被逼,迟早也要反的。设身处地地想想,我若是晋王,一定不会放过眼前这个绝好的机会。”
萧瑟一时有些出神,想着那个既有野心也有无奈的晋王。的确,历史证明,有能力称霸却没那么做的人,无一例外下场凄惨。无论是成王还是败寇,大多是被时势这么逼出来的。
青瞳叹气道:“东林一路对我们可以毫无威胁,也可能是另一个强大的西瞻,这就要看我们在关中是不是能吓得住他们。而要在关中展现出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的实力,就要抽调北方军队去战场。抽调了北方军队,晋阳就会空虚,晋阳空虚,晋王恐怕就会趁机作乱。晋王趁机作乱,我们没有能力打击,一样吓不住东林,东林还可能觉得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加大力气进攻。这简直是诸葛连环弩,想解开一环就要牵动另外一环,何况还有最关键的问题,我们坚持不了四十万大军在关中和敌人长时间对峙。”青瞳摇摇头:“若是分别对付这三路,我们的兵力又不够,必然是三线全输,北面战场全线崩溃。要是十分有把握的话,我们只能对付其中的一路……”
萧瑟道:“你说一路就是一路,那你觉得对付哪一路合适?”
“自然是西瞻,不过其他……”
萧瑟打断她:“你只需要说想做什么,怎么做由我来想办法。你只说单单对付西瞻,你有把握吗?”
“你既这样说了,那好吧。”青瞳长长吸了一口气,道,“我极少有一厢情愿地把事情往最好方面想的时候,如今就算老天对我十分眷顾,晋王眼下不反,这场大乱平息之前都不反,那我连防备都不用防备他了。物资的问题你也有办法解决,那么我可以保证能用四十万大军压制西瞻、震慑东林。”
萧瑟点点头:“那就好。”
青瞳忧虑地看了他一眼,道:“即便这七路都没问题了,可还有青州那一道难题……你让我负责想对策,你实现对策。可是青州这一路,我是真的没有对策了……”青瞳咬了咬嘴唇,目光中有些茫然:“失去青州,就只有在平原重兵拒敌一条路可以走,步兵对骑兵,至少要五倍兵力才有胜算,这怎么可能呢?不要说我们没有足够的兵力,即便有,也没有多大用处。西瞻人何必要和你列阵对决,青州一失守,我们的地利优势就荡然无存,随便我们拦在哪里,他们绕道就是,整个平原都平铺在面前,任其驰骋。即便将京都禁军、全国兵力都派出去,恐怕也难以抵挡。”她出神地望着远方,悠悠道:“这么多消息里,青州的消息第一个传来,我想了又想,可是我真的没有想出办法……怎么办呢?”
“这一路想不出办法,其余几路你还抵抗吗?”
青瞳回望他,轻轻地一笑:“我要说不抵抗,你是不是还要用茶泼我?记得离开西瞻振业王府的时候,我以为自己要做的就是和宁晏打一场仗,打败他我就赢了。那时候我懂得少,和父帅在一起打了三年的仗,我就觉得打仗我能行,所以我就去做了,但这次我觉得我不行。”她又是轻轻一笑:“……可是萧瑟,你相信吗?我从来没想过不做,就在所有的坏消息一起来的时候,就在我刚刚疯了一般叫喊的时候,我也没想过不做。你省下这杯茶吧,别说我对其中四路有能力对付,就是一路也没有,我也不会放弃。”
“这才是我认识的苑青瞳。”萧瑟击掌道,“我必全力助你,就算要我死,我也一定要将这件事做到底。”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尽道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欢颜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五、心安
“萧瑟……”青瞳眼神有些奇特,“你为什么要这么帮助我?我本以为你不会真心助我了。从那日我没有采纳你的意见,我能从你的眼睛里看出你有多愤恨,我甚至认为你恨我。这么多天来,你一句话都没有说,为什么今天你会突然进宫,为什么你又愿意帮我?”她犹豫很久,还是把心里一直想说的话说了出来:“你……你是西瞻人,为什么帮助别的国家对付你自己的母邦?”
南书房里的空气一下子停滞了,过了很久,萧瑟低沉的声音才响起:“你担心什么?怕我是奸细?”
“不、不是。”青瞳慌忙道,“你不会是奸细,你没有做一件对大苑不利的事情。我只觉得你……你……”青瞳咬着嘴唇:“没有理由做这些。为什么?”
“理由?”萧瑟淡淡一笑,“青瞳,我和你是完全不一样的人,我做什么不需要你那些讲得通的理由。”
“可是……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总要有原因。这不是吃什么饭、去哪里玩之类的小事,可以随着自己高兴。你为了我登基、抗敌、改制……前前后后用尽心力,总要有原因吧?”青瞳的眼神闪烁,不敢去看萧瑟的眼睛,这个问题会有什么答案,她完全不清楚,但是她一定要弄清楚。
萧瑟的神情很温和,过了很久,他才道:“萧瑟一生孤苦,几乎没有丝毫温暖加身,所以我视身外物如粪土。我不觉得我是西瞻人,也不觉得我是大苑人,这天地与我没有一点关联,什么天理世道、苍生黎民,我都不放在心上。你德微还是德厚,是好人还是坏人,武本善他们可能会在乎,却和我毫不相干。在你看来事情有大有小,在我看来都是一样,还是随着我高兴罢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我是个一无所有的人,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别的我都不管。”
青瞳愣住了,张大嘴巴看着他。萧瑟看着她的样子,极美的双眼慢慢弯了起来,微笑道:“青瞳,你不懂我,我与你做不成知己。不过你也不需要懂我,你只要记着,你永远不用猜忌我。从你从沙漠中把我一步步背出来那一天开始,直到你死或者我死,这中间所有的日子,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你都永远不用猜忌我。”他淡然地看着远方,不明白天地生他出来干什么,这一生还会有人懂他吗?恐怕……不会有了吧?萧瑟淡淡道:“青瞳,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叫任平生跟我去一趟晋阳,大概要一个月的时间。我出去这段时间,你一定要封锁消息,做出我还在京都的假象。”
“你要去……你要小心。”青瞳本来想说“你要去干什么”,刚一开口就想起萧瑟说的“猜忌”二字,话到嘴边变成了“你要小心”。
她这临时改口完全瞒不过萧瑟,萧瑟自嘲又自怜地笑了笑,淡然地看了她一眼,道:“那好,等我的消息吧。”转身向外走去。
不管怎么样,想做的事情他一定会做。他萧瑟永远要做一个随心的人,他已经一无所有,若是再没有心安,那就再也没有活着的意义了。就比如他一定要帮青瞳,就比如他一定要战胜萧图南,这两件事不做好,他的心永远不会安乐。
他的眼睛眯了起来,萧图南,我算出你必定要进兵,却没有算出你会从青州进兵,我还是小看你了。好,给你占据先机,给你八方呼应,现在形势对你绝对有利,你以为我就会输定了吗?还早呢,萧图南,还早呢。青瞳,我帮你,你也要帮我。这一次,我们两个一起渡过这个难关吧。
青瞳看着他慢慢走出去,出神地道:“原来这么多时日他一直没有上朝,不是在和我怄气,而是为了出去不被人发现。花笺,你能猜到他准备做什么吗?”她紧紧皱着眉头:“带着任平生,难道是去私斗?花笺,你猜萧瑟为什么要我做出他还在京都的假象?为了隐瞒谁?这个当口出去肯定是为了战事,可是他一个人出去又有什么用?花笺,你说萧瑟他……”
青瞳陡然闭上嘴,她发现花笺眼睛里满是泪光,正痴痴地望着萧瑟尚可看见一点的背影,根本没有听她说话。青瞳伸手扶住花笺的肩头,轻轻问:“花笺,你怎么了?”
“就是这个眼神,一模一样。”花笺眼泪簌簌而下,她的声音中有说不出的难过,“青瞳,你记得吗?我们最初见到他的时候,就是那场风暴过后,我已经把他挖出来,他也好不容易捡了一条命,可阿苏勒说水不够,要把他扔在沙漠里不管……”花笺哽咽道:“他听了以后就像刚才那样轻轻一笑,什么也没说。他嘴角上是笑意,但是他的眼睛……那么苍凉,好像别人不要他是理所当然的,好像他从来没有指望过有人要他一样,就和刚才一模一样。青瞳,你还记得吗?”
“这……”青瞳尴尬地笑笑,她哪能记得萧瑟当时是先笑了还是先看了?
“青瞳,你知道吗?”花笺扑到青瞳怀里呜咽道,“当时我就对自己说,完了,这辈子也忘不了他那一眼了。青瞳,我完了,我完了!”
“别难过,花笺,你别难过……萧瑟以前的确受了很多苦,我们以后对他好一些就是了。”
“才不是!”花笺号啕大哭,“对他好也没用,他要人懂他。你没听见他刚刚说你不懂他?可我也……我也不懂啊……我也不懂啊……”
“青瞳,你总是那么忙。以前在振业王府的时候,我每天都找机会和萧瑟说话,他每次都和我微笑、和我说话,我说多久他也不会不耐烦……可是到了分别的时候,这辈子很可能再不相见,他看我的眼神还是和看你没有什么区别。就那么淡淡的,好像什么都在他的计划中,却又什么都不在乎地一笑。青瞳……你知道我心里什么感觉吗?”
“我也想懂他,可是我……我也不懂啊……”青瞳的心也难受得像要拧在一起了,她知道,她当然知道!在那个月夜,离非不肯和她走的一瞬间,她就能深深理解什么叫做无望。
萧瑟,要怎样才能懂你?你那般孤傲,一直高高在上地看着地上这些人,芸芸众生在你眼里一视同仁,你谁也看不起。你就像绝崖峭壁上孤独的苍鹰,无论多么寒冷寂寞也不会轻易降落在地面上,你都不肯下来,要别人怎么才能懂你?
“花笺……”青瞳用力把花笺揽进怀中,自己也已泪流满面,“不懂就不懂,他这个人有问题,非得和他一样才能算懂他。懂他没有什么好……应该让他懂你,像你这样才是好的,应该让他来懂你……”
已经走过三重宫殿的萧瑟,带着他那自嘲的微笑,慢慢向宫门走去,却与正从宫门外进来的任平生迎面碰上。
“萧菩萨,”任平生喜道,“好久不见,你好吗?”
“好。”萧瑟温和地看着他,“我很好,我现在心里很安定。任平生,你说,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比心虚更可怕吗?”
“有啊,肾虚喽。”任平生立即接口。
萧瑟菩萨般的微笑顿时僵硬在脸上,彻底无言以对。
任平生笑道:“干吗一副要吃了我的样子,你随便找个男人问问,心虚、肾虚,他愿意虚哪样?你乐意肾虚就肾虚好了,老任完全同意,这有什么好生气的,真是莫名其妙!”
此时南书房中,花笺话音刚落:“他连生气都不屑,他什么时候都能笑……他不会变的……”远远地突然传来萧瑟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任平生,你给我闭嘴——”
南书房中的两个人同时愣住,相互看看,青瞳试探着问:“是萧瑟?”
花笺呆呆地点头:“没错,是他的声音……他……生气?”
这肯定是生气了,而且要表情扭曲的萧瑟笑一个也十分有难度,看来……他也不是不会变的……
六、茶楼
晋阳城和京都差不多大小,只是少了京都那种官气,多了份呢喃的声色犬马,所以看上去比京都更加繁华。即便从南北各面都传来战争的消息,也没有让这个享乐的城市收敛多少,大家还是过着自己的逍遥日子。
若是有从别处来的外乡人问起看不出着急的当地人:“要打仗了,你们不害怕吗?”晋阳人一定会指着城中随便一条闹市街道说:“你看着,只要那一排写着‘白记’的商铺还在正常营业,就不用怕。白家商号消息最灵通,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比金銮殿上的皇上知道得还快呢,他们不走,你就放心在晋阳待着吧。”
中午时分,太阳不管人世沧桑,只在天上熊熊地吐着热情。两匹毛色分毫不差的健壮菊花青,拉着一辆青绒雀顶的马车一溜小跑而来。两匹马的动作如同计算好了一般整齐,四蹄同时起落,敲打在晋阳城石板地上,那嘚嘚的响声也如同奏乐般整齐。
人人都忍不住向这辆漂亮的马车多看上几眼。赶车的是一个大汉,他驾车的技艺显然极为高超,手中缰绳只是轻轻一带,马匹就奔跑随意,挺大的马车在正午摆满摊子的繁华街道上奔行,也没有减慢多少速度。
奔出一段路,那大汉并不回头,只把身子向后靠靠,道:“喂,你看,晋阳街道上铺的这石板好生整齐,京都也没有这么平整干净的地面,晋王富甲天下,看来所言不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