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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棵树得尽快剪枝, 往上长的枝丫全部剪掉,不然年年柿子挂那么高,全喂鸟了。”
宝钗答应一声,“长工里有几个会剪枝的老师傅, 赶明儿我让他们进来剪枝。”
李绮节点点头,宝珠举着湿帕子上前,帮她擦净双手, “今年摘的柿子装了五箩筐,都留着送人吗?”
新院子有几棵柿子树,年头不高,只有双手合握粗细,但却果实累累, 油润的叶片底下, 起码藏了几百上千枚半青不红的柿果, 压得树梢累沉, 枝头一直垂到院墙底下。可惜柿子还没红透呢,先引来一群飞贼,尤其是稻谷收割过后,鸟雀没粮可吃,天天成群结队来新院子光顾几颗柿子树, 短短半个月, 眼看就糟蹋了一小半。
新院子是李家买的,几颗柿子树自然也是李家的私产。李绮节可不想眼睁睁看着自家的柿子全给鸟雀偷吃了。于是趁着今天日头好,领着丫头和婆子一起摘柿子。半生不熟的摘下来也不要紧, 把柿子埋进装稻谷堆里,闷上十天半月的,就熟透了,吃起来味道绝对不差,只是微微有点涩味而已。
“把品相好的、熟得差不多的分出来,一半自己吃,一半留出来送人,剩下的送到谷仓去。”
宝钗皱眉道:“有一半是摔破皮的,放两天就得烂掉。”
柿子树太小,木梯子架到枝杈上,人踩在上面,只能摘到低矮处的柿子。再高一点地方的果子,基本是用竹竿一个个打下来的,跌到地面时,免不了会刮蹭。而蹭破皮的柿子沤不熟,只能看着它烂掉。
李绮节一挥手,“晒干了做成柿饼不就得了?”
秋日晴天多,正是晒柿饼的好时节。
宝钗踌躇了一下,“以前咱们家没晒过柿饼,都是从南边买的。不晓得能不能成,要是落雨的话,还是会烂掉。”
宝珠看一眼箩筐里的柿子,半青不熟的,吃不能吃,放又不能放,“总不能拿去喂猪吧?”
李绮节拍掉落在衣襟前的几片柿子叶,“先晒着吧,能不能成看天气,真落雨谁也没办法。”
宝钗看她拿定主意要晒柿饼,不再多说,下去安排婆子张罗。反正蹭破皮的柿子放着也只能烂掉,三小姐想怎么处理都不过分,容不得她一个丫头多嘴。
宝珠蹲下身,在箩筐里扒拉一阵,挑出红得最好的一只,擦干净捧到李绮节跟前,“三娘,以后你就住这间院子吗?”
新宅院和李宅已经打通了,李绮节让人把李乙、李子恒父子俩留在老宅的行李铺盖全抬到新院子这边,自己也准备搬过来,老宅那边的院子留着由周氏分派。
李绮节把柿子托在掌心里,不急着吃,慢慢揉捏着,“嗯,咱们是二房么,总不能让大伯他们搬吧?”
宝珠四处打量一圈,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最后双手一叉腰,“这边屋子窄了点,不过景致比那边的好。”
李绮节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宝珠说的景致,无非是院子里的几株树,几丛花,和开窗之后能看到的一条浅溪。
“说到宅子的布置……”宝珠咧嘴一笑,“孙府的景致才是真的好,假山、亭子、水池,什么都有,还修了两个园子呢!随便一间院子,都比咱们家敞亮阔气。”
李绮节摇头失笑,宝珠该不会是收了孙天佑什么好处吧?最近总听她见缝插针夸孙天佑,她的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
“我那天在园子里逛的时候,差点迷路呢!”宝珠见李绮节不应声,只当她是害羞,继续眉飞色舞道,“一条走廊,从这头到那头,开了好几扇月洞门,每一扇都通向一个园子……”
正说得兴致勃勃,忽然把眉心一皱,看向墙角,厉声道:“谁在那儿探头探脑的?”
丫头们吓了一跳,连忙退开几步,让出她所指的方向。
是个梳辫子的大丫头,浓眉大眼,穿一身蓝布袄裤,躲在墙角的花丛后,鬼鬼祟祟的,不知偷听了多久。
被宝珠一瞪,她脸上露出一丝怯色,走出花丛,“三小姐。”
李绮节眉峰微蹙,打发走丫头们,只留宝珠在身边,“十八姨让你来的?”
结香四下里张望一阵,几步走到李绮节跟前,压低声音道:“我没偷听三小姐你们讲话,是少爷让我来的。”
李绮节和宝珠对望一眼:李南宣?
“三哥要你来做什么?”
结香一跺脚,“哎!我们少爷碰上麻烦啦!”
等结香说出李南宣遇到的难事,李绮节不由愕然:她知道李南宣容貌俊秀,引得乡里的小娘子们春心萌动,李家门外几乎天天有人守着,只要李南宣一露面,小娘子们立马蜂拥而至,赶都赶不走。但她没有想到,连张桂花那么一个随时随地往外冒凉气的冰美人,都对李南宣芳心暗许!而且还顾不上矜持和规矩,主动向李南宣示好!示好还不止,甚至都能说是死缠烂打了!
“她给三哥送来两箱金子?”
果然是美人,送礼都这么豪爽,真土豪啊!
结香点点头,声音里夹杂着几丝愤恨,“七夕乞巧那天,张小姐的丫头买通咱们家的小丫头,把几只荷包送到少爷的书房,少爷一句话没说,让我当着小丫头的面把荷包扔了。没想到张小姐隔天又送来两箱金子。”
宝珠听得咋舌:“她给三少爷送金子干什么?”
结香冷哼一声,“说是资助少爷读书,谁信啊?好好的小姐不当,没事儿给别人送金子,把我们当猴子耍呢!少爷要是真收了她送的东西,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听她的语气,仿佛李南宣是一朵可怜巴巴的娇花,而张桂花是想借金子攻势占娇花便宜的恶霸。
李绮节差点笑出声,但看结香气势汹汹的模样,实在不好意思当着她的面笑,“这事十八姨晓得吗?”
“夫人不晓得,少爷不让我说。”结香抬起头,飞快地轻扫李绮节一眼,“不瞒三小姐,张小姐给我们少爷送东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以前她把自己贴身戴的簪子送给少爷,少爷不敢自己作主,让夫人帮忙把簪子还回去,谁知夫人一直没还。”
李绮节皱起眉头,她怎么觉得结香的眼神有些怪异?
“后来少爷让我把簪子还回去,还让我给张小姐带了句话,当时张小姐听完那句话,没说什么,少爷以为她不会再送东西了,没想到张小姐不送簪子,改送金子!分明是想缠着我们少爷不撒手!”
结香越说越激动,一张圆脸涨得通红,说到最后,从牙缝里吐出一声轻斥:“不要脸!”
这么说来,张桂花显然不止迷恋李南宣的相貌,而是认准了非君不嫁,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往李宅递送信物。
张老太爷是张氏的族兄,说起来,张桂花应该是李南宣的表妹。如果不是张老太爷横加阻挠,张家大少爷、张大少奶奶说不定很乐意和李南宣结交。
李南宣断然拒绝张桂花的情意,但张氏却态度暧昧——如果不是另有目的,她不会无缘无故留下张桂花的簪子。
而张桂花锲而不舍地向李南宣示好,说不定有张氏在背后的推波助澜。
“三哥是不是想让我替他把金子还回去?”
结香猛点头:“少爷说,这事不能闹大,闹大了不好收场,只能把金子悄悄还回去。可夫人那边肯定不答应,告诉太太也不好。只能来求三小姐您了。”
夫人是张氏,太太是周氏。李南宣虽然不胜其烦,到底还是心软了,如果把事情闹到长辈跟前,可能会损伤张桂花的名声。
李绮节轻叹一口气,她大大咧咧惯了,对情爱之事迟钝得很,根本不会调解少年儿女之间的情感纠纷。可李南宣身份不便,除了求她帮忙,还真没别的法子。
看来,她只能硬着头皮走一趟了。
事不宜迟,拖久了不知道张家那边会不会朝李南宣发难。
两手一拍,对结香道:“把金子送到我房里。”
“嗯!”结香使劲儿点头,“多谢三小姐!我这就去拿箱子。”
李绮节轻轻呼出一口气,回头朝宝珠眨眨眼睛:“拣好的柿子装一篓,我去瞧瞧张嫂子。”
李绮节忽然登门拜访,张大少奶奶虽然竭力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谁都看得出来她心里的错愕震惊。光是吃茶的时候,她已经把李绮节从头到脚打量好几遍了,目光中始终带着毫不掩饰的疑虑和审视,并且还有意和李绮节保持距离,因为她怀疑李绮节脑子出毛病了,才会上门找自己闲话家常。
不咸不淡交谈几句,柿子吃过了,鸡蛋茶品过了,张家一群萝卜头也都见过了。
惟有张桂花没有现身,是不是心虚了,所以才故意避而不见?
两箱金子可不轻,虽然那可能算不上是箱子,而是两只小巧的首饰盒,但宝珠和结香都是姑娘家,身娇体弱,揣一盒金子在怀里站老半天,很费力的!
张大少奶奶得意洋洋地吹嘘自家孩子的功课有多好,多讨先生喜欢,一句话颠来倒去,能说三五遍。
李绮节堆着一脸笑,耐住性子陪笑半天,终于瞅准一个机会,放下茶杯,直接道:“听伯娘说张家姐姐的梅花锈得特别好,我早就想找张姐姐请教了,张姐姐今天不在家?”
张桂花可是出了名的宅女,一年能出两三次门就不错了,肯定是在家的。
想到这,李绮节有些纳闷:张桂花从不出门,李南宣也不是爱到处跑的人,她怎么就看上李南宣了?
张大少奶奶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桂花啊?她在房里打络子呢,她从小就孤僻,每天闷在房里,轻易不肯见人。我总劝她,小姑娘家,总要出门和人交际的,总不能一辈子不见外人吧?我可是一片心为桂花着想,他们倒好,背地里编排我,说我排挤小姑子!”
李绮节眉毛微挑,张大少奶奶这话说得,怨气十足啊!
随即想到周氏常说张老太爷把张桂花当成眼珠子一样疼爱,张桂花房里的摆设美轮美奂,每一样都价值不菲,而张大少奶奶作为媳妇,从来没得过一张笑脸,每天忙里忙外,还总被张老太爷嫌弃,月钱则少得可怜……
两厢一对比,张大少奶奶对张桂花的感情,可以用五个字来概括:羡慕嫉妒恨。
正堂里不止她们几个,张家的下人、婆子都离得不远,李绮节不好接张大少奶奶的话,更不可能附和,只能捂着嘴巴轻笑几声,敷衍过去。
好在张大少奶奶没有化身怨妇接着诉苦,只是抱怨了两句,等心里舒坦了,叫来一个梳丫髻的小丫头,“小姐在不在屋里?”
这话问得多余,小丫头却煞有介事地摇摇头,“不晓得在不在大官人那边,我去看看。”
丫头很快折返回来:“小姐在屋里呢。”
张大少奶奶悄悄舒口气。
等丫头领着李绮节往内院走时,她才渐渐回过味来:张家内院不是由张大少奶奶说了算的,张大少奶奶让小丫头跑腿,是在试探张桂花的意思,如果张桂花不想见客人,小丫头应该早就找个借口打发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