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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那这水银又是从何处来的?”老太太拢了拢自己的宽袖,低垂下眉眼,声音沉缓道。
“奴,奴婢不知啊……”那老李生家的明显被吓得慌了神,嘴里一咕噜便道:“奴婢虽贪些小财,但这害人性命的事情,奴婢可从来是不敢做的啊,就前些日子奴婢当家的杀只小鸡仔子,奴婢都吓得不敢看哟……”
这边老李生家的刚说完,那边朱氏双眸一转,突然插嘴道:“老太太,依妾看,这水银在咱们这汉陵城之中只丹砂坊一处垄断而卖,您不若差人去请了那丹砂坊的老板娘来细问一番,看这水银,可是从她处购买?”
听罢朱氏的话,老太太略微沉吟片刻后与穗香道:“去,看看能不能将那丹砂坊的老板娘请到这处来。”
丹砂坊的老板娘名唤清娘,据说是个年近四十,没有姓的寡妇,其以一人之力垄断丹砂之势,靠着这以江南丹砂提炼出来的水银在汉陵城之中占得一席之地。
“是。”穗香应了一声,赶紧提着裙摆出了屋子。
那边苏梅趴在软榻之上,心疼的抚了抚苏婉福那张微白的小脸,然后扭着小身子转身爬下罗汉床,左摇右晃的走到周大夫身侧,伸手轻轻的扯了扯他的宽袖,仰着小脑袋奶声奶气的道:“给五妹妹看看,五妹妹都不睁眼,也不陪娥娥玩……”
听到苏梅的话,老太太揉着额角轻叹一口气道:“也是我气糊涂了,周大夫,你快替五姐儿来看看。”
“是。”周大夫躬着身子走到罗汉床边,挽起宽袖细细的将那缩在襁褓之中睡得正香甜的苏婉福托起,然后捏住她的小手仔细探查起来,片刻之后才小心翼翼的将苏婉福置于罗汉床上,扭身与老太太道:“五姑娘并无什么大事,小儿肠胃蠕动快,肚子里头那些细碎的水银皆已排了去,只因着是早产之子,所以身子便难免虚弱了一些,平日里可吃些补血益气的汤糊,调理调理身子。”
“嗯。”听到周大夫的话,老太太微微颔首道:“无事便好。”
这边苏梅趴在苏婉福身侧,也缓缓的松下一口气。
虽然她知道这天生秀一生福运连绵,但却是不知今世的她是否也依旧是这般的福运齐天。
其实要说到这天生秀,苏梅记忆最清楚的还是上辈子在教坊司之中的勾栏棚倒事件,那次勾栏棚倒压死了不少人,天生秀却未死,不仅未死,而且还毫发无损,甚至还从那勾栏棚里头顺手挖出了一个小侯爷,可谓是运气极好。
但之后的事苏梅却是记不大清楚了,因为她那时候正被礼部尚书逼着准备要去服侍那马焱,日日夜夜的被关在一间暗屋里头练习舞曲,饿的前胸贴后背的完全一点没有心思想其它的事情,那次的勾栏棚倒事件也还是她偶然从这礼部尚书的嘴里套出来的。
只她却真是想不明白,明明这苏婉福在她看来一生福运连连,运气极好,怎的又会沦落到被送进这教坊司之中沦为歌舞官妓,供人赏亵的玩物呢?
皱着一张白嫩小脸,苏梅正想的入神,眼睛上却是突然挥上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她垂首往下看去,只见这缩在襁褓之中的苏婉福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醒了,那只刚才被周大夫拿出襁褓外的小细胳膊乱挥着打在她的脸上,软绵绵热乎乎的十分细软,但小脸上的双眸依旧紧闭着,小嘴微张,露出里头粉盈盈的嫩肉,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在哼唧些什么。
苏梅歪着小脑袋伸手碰了碰苏婉福的小手,立刻就被那只软绵绵的小手细细包裹住了一根小手指,然后被苏婉福拉着到了自己嘴边,急匆匆的就要拽着往嘴里塞。
触到苏婉福那濡湿的小嘴,苏梅垂首看着那小小软软的一团,不知为何,只感觉自己的心都要化了。
“这是饿了?去,拿盅温奶过来,先垫垫。”坐在一旁的老太太眼角微动,看到那缩在一处的两个小团子,抬首朝着身侧的婆子招了招手道。
那婆子听到老太太的话,赶紧去吩咐厨房温了一盅温奶进来,然后小心翼翼的托起襁褓之中的苏婉福正准备喂奶,却是突然被苏梅扯了扯宽袖道:“娥娥来,娥娥来……”
那婆子垂首看了一眼站在罗汉床上蹦跶的厉害的苏梅,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的老太太,在看到老太太微微颔首之后,才重又将苏婉福置于软榻之上,然后将手里端着的一小盅温奶置于罗汉床上的案几之上。
苏梅跪爬在罗汉床上,仰着小脑袋伸手掀开那盅温奶,先用小白瓷勺舀了一勺,细细吹了半响,去了烫气,然后小心翼翼的将那浸着一股浓厚奶香气的温奶递到苏婉福嘴边。
苏婉福大致真的是饿的紧了,小嘴一触到苏梅递过来的温奶,立刻便开始“吧砸吧砸”的吃了起来。
看着苏婉福那吃的一脸满足的神情,苏梅也悄悄的眯起了一双水眸,脸上喜意明显,上辈子她替这天生秀喂了一次奶,这辈子又替她喂了一次奶,如此看来,她与这天生秀,还真是缘分不浅哪。
但可惜的是苏梅人小手劲不足,小胖手上头的肌肉还未发育好,捏着小白瓷勺的小手不时有些微颤,那乳白色的温奶“滴滴答答”的直接便顺着小白瓷勺的边缘漏了下来,淌了苏婉福一脸。
看到那被自己漏的满脸奶色的苏婉福,苏梅赶紧伸手拿过老太太放在一旁案几上的巾帕,粗粗替她抹了一把小脸。
站在一旁的婆子看到那喂了几勺温奶,便将苏婉福襁褓处小半截领子给浸湿了的苏梅,有些好笑的上前弯腰与苏梅道:“四姐儿未做过这活计,手生的紧,还是让老奴来吧。”
听到那婆子的话,苏梅略微思索片刻之后,终于还是放开了手里的小白瓷勺,递给了那婆子。
只见那婆子伸手接过苏梅手中的小白瓷勺,然后万分熟练的从罗汉床上抱起苏婉福,一手汤匙一手襁褓的,喂了十分干净利落。
苏梅羡慕的眨了眨眼,小胖手挥了挥,又抓过一旁老太太的巾帕擦了擦自己手掌上的奶渍,那奶渍黏腻腻的站在肌肤上,怎么擦也擦不干净,苏梅歪了歪小脑袋,也不在意,直接扔了手中的巾帕便往老太太处看去,只见那奶娘早已被那几个粗使婆子拉到了一边,张氏端坐在绣墩之上,细细品着手中的清茶,眉目柔顺低垂。
确实,今次这水银之事,由面上看来,真是完全与张氏无关,若硬说是她拨调了这奶娘到柳姨娘的院子里头意图图谋不轨,这也不能算是个正经由头,因为细算下来这调拨人手不本就是人家管理内宅的分内之权吗,再者这奶娘是柳姨娘的自家人,又死不认账,所以这不管怎么说,都按不到张氏的头上。
苏梅晃着小短腿坐在罗汉床上,一双湿漉漉的水眸一瞬不瞬的看着张氏。
这次水银之事苏梅第一个怀疑的人就是张氏,毕竟前次柳姨娘早产一事这张氏就已经露出过一些苗头了,但张氏心思素来缜密细致,做事不露一点痕迹,就算是自己活了两辈子,也完全不是人家的对手。
烦闷的揪了揪自己的宽袖,苏梅低垂着小脑袋用力咬了咬唇,她这个蠢货,一整天的除了吃睡,到底还能做些什么?自己这活了两半辈子却还不如那个一肚子坏水的马焱呢!
“老太太,清娘来了。”门毡处被掀起,穗香领着那丹砂坊的老板娘走了进来。
那丹砂坊的老板娘梳着一头华贵盘叠髻,裹着一条精细的马面裙跨过门槛款款而来,身形丰满,披一袭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整个人看上去容光艳丽,全然不似一个年尽四十的寡淡妇人。
“请老太太安。”那清娘的生意在汉陵城之中做的这般大,说话做事,看人下碟的本事早已是练得炉火纯青。
“清娘,此次请你来,是我这老婆子有事相求。”老太太端坐在罗汉床上,朝着那站在自己下首处的清娘微微探首道。
“老太太可莫说这话,清娘一介贱商,哪里担得起您这一个‘求’字。”清娘掩嘴轻笑,一双眼眸早已不着痕迹的将这屋子里头的人都打转过了一番。
“清娘切莫妄自菲薄,您那丹砂坊的名声可是早已响彻咱整个汉陵城了,就算是那宫里头的贵人,可也没几个不识得您的。”朱氏娇笑着走到清娘身侧,一张精细面容之上略施薄黛,整个人看上去风情盈盈,端的一副媚语柔态之相。
“姨娘说笑了。”拢了拢自己的斜插在发髻上的一支珠钗,清娘上下打量一番面前的朱氏,然后转身笑意宴宴的抬首看向面前的老太太道:“不知此次老太太有何事找清娘?若清娘能帮得上忙,定然是义不容辞的。”
“我老婆子知商家账目乃立身之本,定然是不会外借的,今次我也不是要求借那账目,只想问一句清娘,这里头的水银可是你丹砂坊之物?”一边说着话,老太太一边伸手将手里的小白瓷瓶递到清娘面前。
清娘上前,伸手接过老太太手里的小白瓷瓶,捻出一点水银在指尖细细揉捏了片刻之后点头道:“却是我丹砂坊之物。”
一旁的张氏慢条斯理的放下手中茶碗,轻柔开口道:“这水银遍处四方之界,除了这汉陵城,还有许多地方建若清娘一般的丹砂坊,清娘是如何得知这瓷瓶里头的水银,定然是你丹砂坊之物?”
清娘扭头,上下打量了一眼面前穿着素朴的张氏,继而清婉一笑道:“夫人这话便说的不对了,清娘祖上三代皆以丹砂炼银为生,清娘从小便耳濡目染的与这丹砂矿为伍,不说清娘看的出这水银是否是我丹砂坊之物,还能看的出它为何时而制。”
“哦?”听到那清娘的话,老太太感兴趣的道:“那你倒是说说这水银为何时所制?”
将那水银捻了一点放入口中,清娘唇角一抿道:“三日前。”
“三日前?”听到清娘的话,老太太微皱了皱眉,面色沉凝。
看到老太太的面色,清娘以帕掩唇,将那水银从口中吐出道:“我丹砂坊一向不用账本,因为这东西,便是丹砂坊的账本。”
伸手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清娘伸手接过一旁穗香递过来的清茶细细漱了口之后继续道:“清娘猜,老太太其实想问的,应当是那买水银之人吧?”
“清娘可否告知?”听到清娘的话,老太太皱眉抬首道。
“于丹砂之中提炼水银,虽炼制容易,但大多不纯,而这白瓷小瓶之中的水银却质地纯厚非常,应当是用那天然水银矿煅烧提炼而成,清娘我这几日只卖出过那么一小瓶的天然水银,而那购买之人嘛……”
“是何人?”清娘话说到一半却突然住了声,老太太微有些焦急道。
掩唇轻笑一声,清娘轻启红唇,抬眸看向面前的老太太道:“自然是您这文国公府里头的……文国公了。”
清娘话音一落,屋中各人皆是一副震惊模样,一旁的张氏用巾帕轻轻扫了扫自己素白洁净的裙裾,一双美目微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