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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个月亮下,姜尚尧捧着一本《window入门指南》,如何也看不进。心绪纷乱之下,他把书丢一边,抽出一支烟燃上。
长腿垫在窗台上,他仰靠向后背,任由手上烟雾袅袅而上,眼睛盯着窗口之外。
只是几个蟊贼而已。在他的地盘上,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炸土方的火药是他最看重的,一向管理严密,四周人员也早已布置好了。老凌办事妥帖细致,他向来很放心。这些不足以解释他此时情绪微妙的异动。
一晃神,仿佛又见她低垂的后颈。从耳根以下,潮红渐淡,颈后发线下绒毛细细的,似乎轻轻吹口气,就能随风而动。
姜尚尧心神一凛,望向窗外,前排平房外第一盏灯闪了下,灭了。他重重抽口烟,按熄后,踱向办公室角落的小床。拧灭了床头灯,和衣躺下。
时间静静流淌,静到他几乎以为自己将入眠。就听见卡塔一声微响,瞬息而止。他放缓呼吸,仔细聆听门外动静。接着,门被推开一条缝,与此同时,姜尚尧将身上薄被猛掀出去裹住对方视野,自己翻滚下床。
枪响的同时,办公室外围堵的众人早已扑上。那几个混混论身手,哪敌得过常年井下劳动的壮汉?不过眨眼功夫,已经就擒。嘴上功夫倒是厉害,叫骂连连的,惹恼了几个粗汉子,一拳而后只顾得上往外吐牙齿。
姜尚尧从办公桌后站起来,问:“全部都逮住了?”
刘大磊说:“外面放风的两个早十分钟前就逮住了,其他的全在这。”又从地上捡起枪,赞说:“行啊,自制的也有这好做工。”
姜尚尧开怀对着众人说:“事办成了,说话算数,明天去村里扛只猪来加菜。另外谁先逮到人的,自己去找老凌发奖金。我不管了,没领到奖金的只管去草老凌大爷。”
井下矿工靠体力吃饭,又冒风险,生平最恨的就是黑心矿主和偷煤的花子。虽说擒住的这几人明显和煤花子行径不同,还带得有枪,但听见说话算话真有奖金拿,顿时一阵欢呼,押着那几个混子往仓库去了。
姜尚尧留下老凌,特意交代说别闹太大。老凌心领神会,“总要留几口气。”
姜尚尧沉默地端详手上那把自制手枪,好一会才说:“夜里巡逻的多调配些人,奖金老规矩。他来几个就帮他料理几个!”
老凌借灯光打量姜尚尧脸色,心下微寒,不敢再多说,自行退了出去。
这一忙就是天亮,等将几个人抬上警车,又陪着技术员下矿,查看了井道挖掘进度,姜尚尧吃过午饭后才有时间躺上床小憩片刻。阖眼前,他拿出手机翻找出学校电话,又一个个按掉数字。阖眼后,似乎只是一瞬,已经回到石墙上、老杏树下。
下午接到光耀电话,想是黑子一收到风声就传给了德叔。姜尚尧回述了一遍经过,听说来袭的人带了自制枪支,光耀许久后才吐口气,提醒说:“还是要小心防备着,聂二低价从于胖子老婆手上拿下两个矿,现在正是得志猖狂的时候。”
何以低价,不过是威逼胁迫的手段而已。姜尚尧嘴角挑起嘲讽笑意,说:“没事,我这儿偏僻,附近来两个生面孔马上就知道了。”
光耀表示完善意的安慰,便提起公事,“德叔想见你。”
“我晚上到。”
这一番对话俨如自家人,向闻山而去的姜尚尧也自觉像电影里当家的,领命拜会龙头大爷。这一想,他坐在副座突然低笑出声。
开车的刘大磊正寂寞难耐,好奇问:“姜哥,想嫂子了吧?”
“滚你的蛋!早和你交代了,我和你嫂子还没成,她脸皮薄,你说话注意点。”
“那是,我嫂子学问人。唉,我这张嘴……不叫嫂子该叫啥?”
“随你。”
刘大磊试探地问:“那叫……妹子?”
“滚蛋!”
刘大磊涎着脸,说:“我哪能滚啊?我滚了姜哥你不得走回去闻山。说真的,姜哥,我们不买台新车?你现在阔气了,坐这部旧的丢人,给老凌用好了,我们买台牛逼的,我给你当司机。原州真多阔佬真多好车啊!”他一幅流口水的模样。
“没钱。”姜尚尧双手抱头靠向椅背,“银行贷出来的我紧着买设备发工资,南村的矿赚了钱也要还银行利息,怎么着也要熬过这半年再说。而且,你这脾气,能当司机?”
“小看我了吧。”刘大磊不服气。
“我说,”姜尚尧突然想起什么,“你那一身功夫落下没有?”
“当然不可能!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我师父交代过,死了爹服丧也不能短了练功的时间。”
“闯空门呢?”姜尚尧眯缝起眼。
“那还不是小菜啊?”
姜尚尧默然静思许久,刘大磊这才反应过来,问:“姜哥,是不是有什么事我能帮上忙?”
“你有没胆子做?”
刘大磊瞅他一眼,见不是玩笑,也随即认真起来,“杜老撇还在床上躺着呢,不是姜哥你,我现在就是他那样。再说了,公家地头我都敢闯,有什么怕不怕的。”
当初在狱中,矿下出事故,另有一人被翻斗车撞上井坑,折了脊骨半身不遂,被保外就医送回老家等死的就是杜老撇。姜尚尧当然不会告诉刘大磊,救人的那秒,他的手是先伸向杜老撇的。
他横出手臂拍拍刘大磊肩膀,“有你这句话,一辈子兄弟。”
刘大磊洋洋自得,“那是。”
车直接驶进积沙围的院子,周围防卫细看之下明显比往常严密了很多。门口树下有人藏在阴影里,烟蒂半明半灭;进去里面正中摆了一桌麻将,旁边沙发上另有一圈人围坐打扑克。多数是熟面孔,见了姜尚尧进来,俱都站起来喊“姜哥”,姜尚尧也不客套,指指刘大磊介绍说:“二货,以前跑单帮的,现在跟我混。”
其中一个居然与刘大磊相熟,打起招呼分外亲切。刘大磊贯来单干,自进门见了这阵势,就有些怯怯的,好不容易撞上熟人,自然相投。
姜尚尧跟他使个眼色,脚步不停,径直往里头去了。半路上遇见出来迎他的光耀,光耀肃容说:“德叔在里面等着。”
看这阵仗,想必是今晚出了事。姜尚尧也不多问,推了门进去。
里面德叔坐在单人沙发里,表情难辨喜怒,另有一人坐在他对面,屁股紧紧挨着沙发边沿,姜尚尧认识是货运公司管事的王霸龙。平常没几人敢直呼王霸龙大名,他听惯了人尊称一声龙哥的,见着姜尚尧也站起身,招呼说姜哥。
听见声响,德叔睁开眼,“霸龙,你和你姜哥说说,究竟怎么回事。”说完又半寐养神。
原来打从年后开始,聂二就捣鼓了个运输公司。
从聂二的角度上来讲,他也是没办法。手上几个矿,每天都有出产,可不能保证每天都能运出去。铁路上的路子他走不通,自然就打起公路的主意。运输公司倒也开得顺利,德叔为了暂避锋芒,只揽着老客,新客任他挖走不少。德叔也只是尽量安抚着底下人,不愿和他多作纠缠。
江湖风云这些年,德叔自然知道礼让一尺就要防着被进一丈的道理。果然,聂二运输公司开始盈利后,就动起其他主意,他在市内发放车牌。交费领一块牌子,挂在大卡车头,每月再交一定的管理费用,保证你出入闻山一路畅通无阻。没挂他车牌的大卡,对不起了。
今晚上就是霸龙的货运队在闻山要道被暗卡卡住了,双方不免一场恶战。霸龙的徒弟进去局子几个,也进去医院几个,所以此刻霸龙愁眉苦脸地,来向德叔讨办法。
“德叔,总要想点招吧,这闻山要道匝口全被堵得严严实实,收费站的交完,跑不了二里地又被拦上。明摆着,这是有人给他撑腰呢,不然论出身,大家谁也不比谁干净,凭啥他就气粗点?我们就该脑袋塞裤裆里,看到他就绕路走?而且,这么多兄弟看着,我怎么着也要狠狠出了这口恶气。”
“有话说话,光抱怨能有用?你和我说说,有什么招对付他?”
德叔瞪他一眼,霸龙立刻蔫下去,一肚子委屈。
“放心,有德叔在,会给兄弟们交代。”德叔挥挥手,霸龙不情愿地低头出去了。
霸龙一走,德叔单刀直入地问:“你们两个怎么看?”
光耀瞟一眼姜尚尧,见他侧着脸,目光凝注在窗帘挂穗上,显然没有说话的打算,于是他先开口,说:“德叔,这下子是要见真章了,一味闪避也不是办法,再这样下去,大半生意要被吞掉。更麻烦的是,如果这次我们缩了,底下兄弟军心可就难归拢了。”
德叔又转头,“石头,你呢?”
“德叔,你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姜尚尧缓缓说。
他这回答不是油滑,而是目前聂二确实势大,德叔愿不愿意拿全部身家就此一拼,实在是个未知数。
这当口,德叔依旧忍不住笑骂出声,“你小子,越来越滑头,说话跟于胖子那个肥泥鳅似的。”
“德叔,我可是说真话。现在这样,既然打不过也要打,那还是想个打得过的办法才好。”
这一说,光耀好奇不已,连德叔也微微扬眉,“怎么说?”
“聂二现在既然能这样搞法,坏了大家规矩,自然是有依仗。”德叔若是能压制得住聂二也不会等到现在。姜尚尧暗叹一声,不知何时才有与之抗衡的能力。“犯法要坐牢,所以聚众斗殴也不可以。”
话音一落,三人都笑起来,只是姜尚尧的笑声里有些自嘲的味道。“我的意见,不能一招致之于死地,时不时抽冷子敲打敲打他关节也好。他的夜总会、桑拿场子、矿,样样赚钱,那就挨个来,总能让他狠狠肉痛。等他到了受不了的时候,自然会找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