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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前聂二曾找过大师指点,大师起卦后说上半年长风破浪,宜进不宜退;下半年重山关锁、须当步步为营。
这还没到下半年,聂二已经急火攻心,深感流年不利了。
起先是扫黄打非不断,缺德养的那只小黑狗混得人模狗样的,隔三差五就来找麻烦。他倒也不咬人,就是时不时走进各间场子恶心人,又特别爱往小姐堆里钻,不闹得鸡飞狗跳决不罢休。聂二拜的诸多山头多有庇护,岂知一状告上去,连督察也莫可奈何。毕竟小黑狗只是巡检,并没有触犯任何条例。
最吐血的一次,这一头临检,那边办公室被人闯了空门。三间夜场的流水,连着保险柜里的被一锅端。事后看录像,明显是惯偷,有摄像头的地方全录得是背影。问起当晚保安,保安口口声声说临检中只有聂二助理进过办公室,气得聂二当胸一脚,踹得那保安内出血。
报案之后完全没线索,他聂二当做阴沟里翻了次船,吞下了这个哑巴亏。谁知紧接着矿上又连连出事。
私人开矿,炸土方的炸药几乎都是公家那里装模作样买一点,大半要找路子从内蒙运进来。今年他要的量大了些,走到半路,司机下车打个尿噤的功夫,整部车被炸飞了,车上跟了他多年的两个徒弟连尸也找不全。好在当时去往矿山,地方偏僻,不然他这个脑袋现在在哪放着都不好说。接下来又是一通打点,合着上半年赚到的钱全往外吐得干干净净,还要倒贴。
聂二恨得咬牙切齿,心知肚明这是有人和他过不去。这人数来数去,就一个。“缺德那千年老龟!”可再三寻思,“又不像他往前的行事风格。我就草了,难不成缺德还找了个师爷回来?”
姜尚尧自然不知道聂二送了他一顶高帽子,他现在矿场上干得热火朝天的,一车车煤不断地往外运。货运公司最艰难的时期,他把大队人马拉到冶南,专负责运输事宜。不只德叔暗自欣慰,王霸龙更是把他当做救命的菩萨,多次和德叔商量,要求多买几辆大卡,等周村的矿一开挖,就拨个车队驻扎在周村长期合作了。
姜尚尧只要人在冶南,白天就泡在矿场或者井下,晚上多数去南村的望南乡小学。盛夏的傍晚,有时庆娣在石墙边支起桌子,帮附近成绩不好的孩子补习,他就坐在屋里,对着电脑慢慢练习五笔打字。
相比较机器声浪滚滚、尘土砂石飞扬的矿场,庆娣这里静得让人沉醉。桌上常有野花,粗碗里堆得是乡间不值钱的果子。她不多话,但是对着孩子们例外。或笑或指导,语声温和。他常停下手,聆听窗外动静,回巢的呢喃燕语是她们的背景乐。
庆娣有不少文字资料要存盘,姜尚尧打字渐熟练之后帮了她不少忙。偶尔也能看到她写的散文和短小说,他细细一句句读下来,像通过文字触摸到她柔软又剔透的心。他不由得回忆起在狱中她的来信,那些字句几乎已铭刻进记忆。再回溯出狱这近一年的生活与变化,他投向庆娣的目光渐复杂渐纠缠。
有一次她教他怎么用文档和制表文件,光洁的手臂从他身侧伸来,握着鼠标的手指修长,指指如葱尖。天热,她把头发束在脑后,仍有些不听话的垂下耳畔,伴着她讲述每个功能键的温存软语,一起骚弄他紧绷的神经。
姜尚尧收敛心神、目不斜视,却连她具体说了些什么也没听明白。庆娣似乎也感觉到他突来的端凝之态,退后半步,掩饰地将碎发拨向微红的耳后,说:“大概就是这样了,还是要靠多用才行。这里没电话线,不然可以接上网,好玩的更多。”
她退开之后,他才觉得呼吸稍微平顺了些,商量说:“那我们拉条电话线来?”
她嗔怪地瞥他一眼,细长的眉眼别具风情,“花那钱做什么?我是建议你再买一台电脑,看你挺喜欢的。矿上可以用,平常上网也能增长见闻。”
他郑重考虑,然后说:“过些日子吧。”又取笑她:“是不是我来的多了,惹你讨厌了?”
“是啊,讨厌了,福头现在跟你比跟我还亲近,我生气了。”她说着自己先笑了。
姜尚尧笑一笑,没有忽略她眼底的隐忧。
农村人闲来无事,流言传播的速度惊人。虽说现在不兴媒妁嫁娶那一套了,可孤男寡女经常厮玩在一起,又没有个正式的名义,到底逃不过别人的长舌。
姜尚尧往来的次数逐渐少了些,连刘大磊都有些狐疑,偷偷问老凌:“这是……吵架了?”
“做好你自己的事。”老凌眼睛不离新电脑,“这玩意儿,究竟怎么弄?”
半躺在大班椅上的姜尚尧突然收回窗台上的两条长腿,一跃而起,拿了手机递给老凌,“老凌,我给你找了个好老师,保准你两个月内成电脑高手,什么财务软件的,绝对玩得轻松。”
多日来他眉间的郁色一扫而空,嘴角的微笑怎么看怎么有些危险的味道。
老凌迟疑着不敢接电话,问:“谁啊?”
“沈老师。你打电话给她,就说想请教她电脑知识,还有些财务软件方面的问题。语气干脆坚决点,别让她找借口推辞,就说,为了矿场财务,必须要学会。”
老凌怔怔地看了姜尚尧半晌,突然笑出声,“行。”接过手机又递回给姜尚尧,“算了,还是用我自己的。做戏也要做全套。”
一旁的刘大磊无言以对,好一会才摇头说:“这拿你一份工钱,还要兼职当红娘。我也明白,老凌既然已经牺牲在前头了,自然也跑不掉我。跟着就是我负责接送了是不是?”
刘大磊第一次接培训老师前往周村矿场时特意打扮了一下,用定型啫喱狠狠糊了个发型,换了套相对干净的衣服。老凌问:“你这是去约会呢?”
刘大磊眉眼精乖,瞅见老大虽然不出声但脸色不太好看,半解释半声明地说:“我嫂子对我印象向来不错,听说她真有个妹妹。”接着小心翼翼问老大,“姜哥,我们要是做了一担挑,能给我多算点干股分红不?”
“滚你的,”姜尚尧笑骂,“快去快回,我下井看看去,回来我不在的话,好好招呼人家。”
庆娣见了刘大磊也是一愕,刘大磊笑容可掬、毕恭毕敬地,又是开车门、又是调空调,连福头也如贵宾般享受了一次被人系上安全带的礼遇。庆娣有些莫名其妙。
“大磊,下回别来接了。两个村不远,我刚好趁星期天休息多走走路。”
“那可不行,姜哥特意交代过,你可是关系到我们两个矿场的财务安全。”
他的胡扯逗笑了庆娣,刘大磊一乐,借杆往上爬,问说:“嫂子,怎么每次来也不见你家人过来看你呢?”
“他们忙。”庆娣敷衍说,“还有,别这样叫我了,我和姜大哥只是朋友。”
刘大磊苦着脸,肚子里苦思怎么把话题绕回去,就听庆娣问:“姜大哥最近很忙吗?”
这种讨好的机会哪能大意错过?刘大磊当即说:“没前段时间忙,前段时间那叫几头折腾,恨不能移形换位,想去哪立刻到哪。总算逼那老小子服了软,自动来找我们讲和。这段时间闲下来了,不过看姜哥心情不太好,总是坐着发呆,也不知道是想谁呢?”他说着,就从倒后镜里偷窥了一眼庆娣的表情,见她面色微黯,刘大磊心想:姜哥,我这红娘当得够专业吧。等嫂子一心疼,接下来还有什么不好商量的?
庆娣望向窗外,不发一言。
姜尚尧骤减来往的次数,敏锐的她怎会感觉不到?那日的尴尬与暧昧至今记忆犹新,而后他的退却代表什么,不言而喻。
如大磊所说,他想的必定是雁岚吧?人活于世,最难的就是一个舍字。虽然于他纠缠的目光,目光中深蕴的情绪以及无数次的欲言又止,还有无数次相见时欢愉的笑容,她在在确定他对她不无感觉。但是,从呱呱落地起缔结的感情纽带,朝暮相见时孵育的爱情花蕾,又岂是她默默相守的十年能轻易抗衡的?
所以他才请求她再多给一些时间,让他能彻底地“舍”,再无遗憾地“得”。
庆娣想起生日前夜,他说那些话时,月色下他认真的表情。她微微一笑。
再念及电话中老凌央她教电脑课,口口声声说出于工作需要,与人无关。她笑意放大,直至心坎上。
他的言行不一,是否意味着,在他内心中,过往与现实兵刃相见的战役里,他已经选择弃械而降?
这人,一定要如此迂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