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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彤被曲蔚然牵着,从汽车上下来的一刻,望着车门外的风景,她全身失去的力气像是又回来一般,她开心地跳下汽车,跑到汽车站外,看着熟悉的街道,她转头对曲蔚然说:“这里一点都没变,还和我走的时候一样呢!”
夏彤开心极了,拉着曲蔚然到处看着,她的脸上满是笑容,那种连灵魂都轻快了的笑容,那笑容,是她在青晨区从未露出过的表情。
曲蔚然也被她的好心情传染了,嘴角的笑容越发自然,淡漠的双眸也染上点点温柔。夏彤拉着曲蔚然往前走,她家每年只有赶集的时候才能到县城里来,她说她家离灌南县还有很远一段路,她说,如果走路的话,要走五六个小时。
她说,现在,她闭着眼睛也能走回家了!
说着,她像是证实自己的话一般,闭着眼睛往前走:“你看啊,你看,我真的能闭着眼睛走。”
曲蔚然笑:“就这么开心吗?”
“嗯啊!”夏彤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妈妈了,她就好激动、好开心!
“那好吧。我们打三轮摩托车过去吧。”曲蔚然掏出口袋里最后的五块钱,对着夏彤轻轻地扬扬。
夏彤使劲点点头,在灌南,三轮摩托车也叫蹦蹦车,夏彤经常坐,两个人到小村去只要四块钱。
曲蔚然捏着手中最后一个钢镚儿,轻笑一声:“没想到还能剩下一块钱。”
夏彤也看着硬币笑,曲蔚然将钱币放进夏彤手心:“送给你。”
“呃?”
“以后,要是遇到不能解决的事情,就抛硬币吧。”
夏彤愣了愣,然后使劲点点头:“嗯!”她将硬币紧紧地握在手心里。
那之后,很多年,那个不值钱的一块钱,被夏彤用铁丝圈住外围,然后用银色的链子穿过铁丝,做成项链,一直挂在她的脖子上,深深地藏在衣服里,紧贴着最靠近心脏的地方。
蹦蹦车直接停在村庄门口,夏彤跳下车,在村口就开始跑起来:“妈妈,妈妈!”
夏彤大声叫着,一路直直地往家里奔着。
夏彤跑得飞快,坎坷不平的篱笆地总是让她崴着脚,可是她没停下,像是疯了一般地飞快地往家里冲,冲到最后,她都没力气喊了,上气不接下气地叫:“妈妈,妈妈,我回来了!”
在后村的一间已经破旧不堪的老房子门口,夏彤终于停了下来,她用力地喘着气,使劲地在木门上拍打着:“妈妈!妈妈!妈妈我回来了。”
“妈妈。”
夏彤敲了很久,也没有人开门,过了好一会儿,隔壁的大爷端着饭碗走出来,像是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夏彤说:“哟!这不是彤彤吗!咋回来的呀?”
“吴大爷!”夏彤连忙转身跑到他面前问,“吴大爷,你看见我妈妈了吗?”
“她怎么不在家?”
“你妈妈啊,”吴大爷扒了一口饭,“你妈不是嫁人了吗?在后庄,就是你李叔家,前年年初就嫁过去了。”
“嫁人了?”夏彤愣愣地问。
“是啊。”吴大爷嚼着嘴里的饭粒子说,“大爷还能骗你吗?你妈娃都生下来了。是个男娃,你李叔可高兴了,百岁那天还在村里摆酒呢……”
夏彤没有听清楚吴大爷继续说的话,她的心像是被人用刀狠狠地剜了下一般疼!生疼生疼的!原来爸爸和林阿姨说的是真的!妈妈真的嫁人了!
妈妈真的……
嫁人了?
不!不!她不相信!不相信!
夏彤转身,疯狂地往后庄跑去,很用力很用力地往后庄跑去,可真到了后庄,到了李大叔家的门口,她又胆怯了。她躲在高高的草垛后面,因为跑得太快,她现在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她跌坐在草垛后面,抬眼,望着李叔家的门口,房门没有关,对开的木门大大地敞着,厨房的烟囱冒着的烟,现在是晚饭时间,夏彤甚至从烟雾里闻出妈妈做的菜的味道,是大白菜炖粉条,是最便宜也是她最喜欢吃的菜,要是过节,能在粉条里放些肉,那味道便美极了。
夏彤情不自禁地往前探了探身子,可还是看不见房子里的情况。她就那样,伸长着脖子,偷偷看着,想知道,却又害怕知道!
忽然,一道人影从房间里走出来,夏彤连忙缩回身子,紧紧地靠在草垛上,干枯的稻草戳着她的脖子,有些微微的刺痛感。
她听见小孩咿咿呀呀的哭闹声,她听见有个女人温柔的低哄声,那声音,是那么熟悉,曾经,那声音、那温柔的语调,也那样伴着她,在她耳边温柔地说:“彤彤,妈妈的乖宝贝,好好睡吧,妈妈在这里。”
夏彤的眼眶湿润了,泪珠一颗颗地滑落,她背对着妈妈,躲在草垛后,咬着嘴唇,使劲地哭着,最后,终于再也压抑不住,破碎的哭泣声,从嘴唇中蹦出来,可这细小的声音,却被小孩洪亮的啼哭声掩盖住,妈妈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温柔地哄着她的孩子,轻声地说:“哦……哦……宝宝不哭,哦……哦……哦……宝宝不哭哦……”
可是,可是,她的两个孩子,都未停止哭泣。夏彤咬着手背,压抑地哭泣着,两岁大的幼儿在她怀里大声地哭泣着。
“哎呀,这小鬼今天怎么这么闹人啊?”妈妈抱着怀里的宝宝在家门口走动着,一边走一边低声哄着,她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去……
身后,一个可怜的女孩,满眼泪水地望着她,那眼神,充满了幽深的埋怨与压抑的想念;那女孩,面容憔悴,头发散落在肩上,红色的棉袄,还是她在老家给她定做的;那女孩,那女孩,望着她,轻声地、很小心很小心地叫她:“妈妈……”豆大的泪珠从她眼眶落下,女孩紧紧地盯着她问,“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夏彤妈妈一直愣着,她没有想到夏彤会这样毫无预警地出现在这里,她紧紧地抱着手里的孩子,手足无措地看着哭泣的夏彤。失去了母亲的低哄声,怀里的孩子也哭得越发激烈。
“你……你怎么回来了?”夏彤妈妈终于动了,她抱着孩子走到夏彤边上,蹲在她身边问,“你爸爸知道你跑回来吗?”
夏彤望着妈妈怀里的孩子,轻声问:“这是我弟弟吗?”
夏彤妈妈有些尴尬地点头:“是。”
“妈妈最喜欢男孩了,爸爸也最喜欢男孩……我为什么不是男孩……”她记得很清楚,小时候,妈妈总是抱着她说:“你要是个男孩多好,你要是个男孩,你爸爸也不会抛弃我们了,你要是个男孩,你爷爷奶奶也不会允许你爸爸抛弃我们了……你要是个男孩多好……”
在这个重男轻女的落后小村庄里,生个男孩是多么重要的事情,有的女人连生了四五个女孩,还要继续生,只因为……她们还未生出男孩。
夏彤哭着说:“我要是男孩,爸爸就不会抛弃妈妈。”
“我要是男孩,妈妈就不会不要我。”
“为什么我不是男孩?”
夏彤妈妈呵斥道:“你在说什么呢?妈妈没有不要你。”
“难道不是吗?”夏彤哭着问,“你把我像皮球一样地踢给爸爸,只是为了更方便自己嫁人!更方便自己生下一个男孩!”
“你胡说什么!妈妈是为了你好!妈妈让你跟着爸爸,是为了让你去城里读书!”
“够了!你就是不想要我!”
“就是不想要了!”这是夏彤第一次对母亲大声地吼!
“彤彤……妈妈真是为了你好……妈妈只是希望你能过上好日子!”
“才不是好日子,才不是!你不知道我在那边被多少人欺负,你不知道我每天连呼吸都小心翼翼!你不知道!我是因为你说,你会等我来接你,我才忍受的……”
夏彤哭着看她,妈妈抱着手里的孩子,咬着嘴唇说:“妈妈没有不要你,妈妈只是想过好点的日子,妈妈再也不要抱着你在漏雨的篱笆房里哭了,妈妈再也不要想你那个负心的父亲。妈妈没有错,妈妈要过更好的日子,彤彤也是,要过更好的日子。”
“那妈妈为什么要和爸爸借钱呢?”
“妈妈借钱,是因为你弟弟病了……妈妈也没办法……”夏彤妈妈望着她,眼里也很无奈。
夏彤使劲地闭了下眼睛,然后睁开:“爸爸因为妈妈和他借钱,非常非常地生气,他现在已经不想养我了。”
夏彤停顿了一下,小声地、期盼地问:“那么,妈妈,我现在可以留下来吗?”
夏彤望着自己的母亲,看着她的眼神瞬间一阵慌乱,张口想说,却像是无比为难而又说不出来的表情。
夏彤等了一会儿。
母亲没有回答。
夏彤抿着嘴唇,使劲地忍着哭声,用力地转过身去,然后用很轻很温柔的声音说:“妈妈,我走了。”
说完,她慢慢地往前走了两步,泪水模糊了视线,一滴泪珠掉落,视线又清晰了起来,夏彤忽然拔腿狂奔起来,像是再也忍受不了!她一边哭一边往前跑着,跑到熟悉的大桥上面,一直一直大声地哭着,望着桥下熟悉的水流,她忽然很想跳下去!
跳下去让他们后悔!
跳下去让他们内疚!
跳下去!跳下去!让所有抛弃她的人都得不到好日子!
夏彤这样想着,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动作着,她双眼空洞地爬上桥栏,强风将她的长发吹得飘起,将她单薄的身体吹得摇晃,好像下一秒她就要被吹下去一样!
“你要去死吗?”
身后,曲蔚然温柔的声音轻轻地传来,夏彤满眼泪水地转头看他,哭得说不出话来。曲蔚然看着这样的夏彤,忽然轻轻地笑了,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他走过去,双手撑住桥梁,一跃就爬了上去,他也站在桥栏上,低头看着湍急的河水,轻声说:“我陪你好不好?我们一起。”
曲蔚然伸出手,掌心向上,轻声地邀请夏彤。
夏彤的眼泪一直流着,身子不能自已地猛烈颤抖,她伸出手,递给曲蔚然,他的手是冰凉的,她的手也是冰凉的。
两人站在桥栏上,风将他们的衣服吹得鼓鼓的,曲蔚然抬起头,柔顺的刘海被吹向后方,露出饱满的额头,戴着眼镜的眼睛轻轻眯起,他握紧手中冰凉的小手问。
夏彤摇摇头,她不怕,此刻,她的眼泪已经流干,她的身体也不再颤抖,她的手紧紧地牵着他的,她学着他的样子扬起头,任狂风将她的长发吹得张牙舞爪。
“从这跳下去,真的会死。”曲蔚然平静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
夏彤望着桥下缓缓流过的江水,重重地点了下头:“我知道。”
“怕吗?”曲蔚然轻声问。
“不。”夏彤倔强地回答,“你呢?”
曲蔚然轻笑了一声,扬起的嘴角特别好看:“我挺怕的,自杀想了无数次,却没有一次敢的。可是这次,有你陪着,我也不怕了。”
曲蔚然说完,牵紧夏彤的手说:“走吧。”
他的身子猛然往前倾去,夏彤睁大眼睛,她知道,他真的会跳下去,夏彤忽然往后仰去,借着身子的重量,拉扯着曲蔚然一起从桥栏上掉到桥上。
曲蔚然摔得正面朝上,他没有马上爬起来,只是看着蓝蓝的天空,眼里有一丝失望地问:“不是说不怕吗?”
夏彤坐了起来:“我不怕死……”
“可是,”她低着头继续说,“我舍不得你死。”
曲蔚然失望的眼神瞬间消失了,他抿了抿嘴唇,也坐了起来,认真地望着夏彤说:“好,从此以后,你为了我活着,我为了你活着。”
从此,约定成立,夏彤因为这个约定开心了很久很久,就算被全世界抛弃了又怎么样?至少她还有他,有她的王子,她生命里的阳光。
她愿意,只为他一个人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