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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随了莫寻欢,从一户宅院的后门进去,一个老奴领着他们穿过花园,到了前院书房。
一个蓝衫公子缓步从书房内迎了出来,朝莫寻欢笑道:“莫王子,今日怎么有空了?”
他的视线不经意般掠过瑟瑟,唇角的笑意忽然凝住。
瑟瑟自然也是一愣。眼前之人竟是夜无涯,自从王孙宴上一别,多日不曾再见他。此时见到,瑟瑟心中浮起的还是浓浓的歉意。王孙宴上,夜无涯替她挨了一剑,她都没来得及向他道谢。后来他在夜无烟面前为她不平,她心里是很感动的。
瑟瑟没料到,莫寻欢竟和夜无涯熟识。其实也不奇怪,当日就是夜无涯向瑟瑟介绍的莫寻欢。
“五皇子,寻欢恐怕要在府内打扰些时日了。”莫寻欢徐徐说道。
夜无涯的视线一直凝在瑟瑟身上,闻言,轻轻哦了一声,笑道:“我让下人安排房间去,你们自可放心在这里住。”
瑟瑟有些犹豫,其实她不太想在夜无涯府中居住。莫寻欢说了一句话,他说,那些前来刺杀他的人,既已发现瑟瑟曾和他在一起,他们便也不会放过她。
瑟瑟虽不知刺杀莫寻欢的是什么人,但,她却见识了他们的凶残和狠辣。如今她没有内力,还是避一避为好。夜无涯的府邸还是比较安全的,毕竟他是当朝五皇子。
夜无涯将瑟瑟安置在后园一处僻静小院,将莫寻欢和他的侍女雅子樱子安排到了别处。
后园并无别人居住,极是清幽,窗外的芭蕉绿叶披拂。瑟瑟瞧着芭蕉那醉人绿意,心头却是浮上一丝隐忧,很多疑问一瞬间浮上心头。
莫寻欢的困窘令她尤其不解,一国皇子何以沦落到如此境地。而莫寻欢的那些侍卫,着实令她震惊。她怎么也没料到,那些侍卫竟是忍者。而更令她惊诧的是,莫寻欢竟然和夜无涯相交深厚。
夜无涯为人淡泊,极有仁儒之名,但因他对皇位极其淡漠,门下宾客也少,朝中支持他做皇帝的大臣也不多。他甚少和百官来往,而莫寻欢和他如此亲厚,令瑟瑟有些意外。
“在想什么呢?”一道清朗的声音打断了瑟瑟的沉思,回首看去,夜无涯站在门口,定定望着她,笑容温煦。
“五皇子,你怎么来了?”瑟瑟起身轻笑道。
夜无涯皱了皱眉,有些无赖地笑道:“为何叫我五皇子呢,太客气疏远了,我还是极怀念那个向我身上挥拳的江瑟瑟。”
他目光炯炯地凝视着瑟瑟,谁能想到,就是这个静美脱俗的女子,当日将他狠狠地揍了一顿。虽然,他无故挨打,但他却一点儿也不恨她。对于采花贼,哪个女子不是谈之色变,偏她却亲自去抓采花贼。这份胆识和侠义让他极是欣赏。
瑟瑟见他又提初遇那次的事,睫毛翘了翘,轻笑道:“难不成五皇子还想挨打?”
夜无涯凝声道:“求之不得!”
瑟瑟扑哧一笑,“我倒是想打,却怕打花了你这张脸,日后没有姑娘敢嫁你!”
夜无涯神色黯淡地直起身子,“那再好不过了,我这辈子还真不想娶妻了!”如若不能娶她为妻,这辈子他真想孑然孤老。
“五皇子的贵脸,我可是不敢打的。你不是打算让我们挨饿吧?我可还不曾用晚膳。”瑟瑟闻言,慌忙转移话题道。
夜无涯眸中闪过一丝黯然,“哪里敢?”他轻轻击掌,随他一起来的几名侍女相继走来,手中皆捧着一道鲜美的菜肴。不一会儿,便摆满了一大桌。
两人沉默着用膳,瑟瑟心中始终觉得歉疚,她是知道夜无涯对她的心意的,她觉得她不该招惹他这样美好的人。她留在这里,恐怕真的错了。
夜无涯似乎看透了瑟瑟的想法,放下筷子,苦涩地笑道:“你只管安心住在这里,从明日起,我不再来打扰你。”
瑟瑟心中一滞,他是如此敏感,她一瞬的黯然,却已伤到了他的心。可是,她又能说什么呢?无论说什么,都不过令他更伤感。
夜无涯低低叹息一声,神色透着些许幽怨,“难道说,就算你和六弟已经分离,我还是没有一点儿机会吗?”
瑟瑟抬眸,视线停留在他幽深的黑眸中。烛火下,他黑眸中的痛苦和失落是那样明显,又那样深沉,深沉得令人心痛。他曾不顾自身安危为她挡了一剑,但下意识里,她还是不太相信,他爱她会多么深。毕竟,他和她,也不过仅仅见过两次。或许,不过是对她有一点喜欢罢了。所以,她刻意躲开他,不想他更深地陷下去。可是,这一瞬,她才知,他对她,原来已经如此在意了。
她看着他,竟不知说什么好了。
“你已经爱上六弟了?”夜无涯轻声道,话语间显得那般小心翼翼。
其实这个问题,他早就想问了。可是一直不敢问,因为他很怕,怕听到肯定的答案。却又很期待,期待她否认的答案。他不知自己何时变得这么自私了,他竟然睥睨六弟的妃,期望着他们分离,期望着他们之间没有爱。
瑟瑟没想到夜无涯会问这句话。她抬眸,坚定地道:“我没有爱上他,以后也不会爱上他。”轻轻说完,又怕她的话给了他遐想,忙补了一句,“我心目中的夫君,不是他那样的人。”
“那,是什么样的人呢?”夜无涯急急问道。
是什么样的人呢?
瑟瑟乍然之间就想起了明春水,想起了他曾说过的那句话,他说:他一直在等,等一个令他欣赏,令他倾慕,可以和他比肩的女子,就如同她一样。
他当时是看着她说的,令她以为,他口中那个可以比肩的女子,就是她。可是,后来,经历了解媚药那一晚,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说的那个女子,根本不是她。
瑟瑟自嘲地笑了笑,她是何等的痴傻呵。
她抬眸望向无涯,柔声道:“是一个令我欣赏令我倾慕可以和我比肩的男子。”她并非盗用明春水的话,因为她要找的,就是这样的男子。当然,还有一个前提,她没有说,那就是那个男子还要爱她。
“令你欣赏令你倾慕的男子又是什么样呢?”夜无涯不死心地问道。
瑟瑟低眸想了想,淡淡说道:“我也不知道,只有当我遇到时,我才会知道他是什么样的男子。”
夜无涯心情沉重地放下箸子,他知道,他或许没有机会了。她已经遇到了他,可是他没有什么可以令她欣赏倾慕的。
他早就知晓,她不同于一般的女子。
在别的女子眼里,他的条件是何等出众。出身皇族,家世显赫自不用说。身材挺拔,相貌俊朗,性情平和,待人温柔体贴。别的女子梦寐以求的一切,却都不是她要的。
她要的很简单,但偏偏难以达到。
她心目中的夫君,或许没有显赫的家世,或许没有俊美的容颜,但是只要是她欣赏倾慕喜爱,那就是她要的。
夜无涯凝眸,目不转睛地望着瑟瑟,心中忽然做了一个很大的决定,他虽然不知道她会欣赏什么样的男子,但是,他会要求自己去做一个出众的男子。直到,她会欣赏他。
瑟瑟静静地吃着饭,却没有注意到夜无涯眸中那抹坚定的光芒。她不知道,原本,想要他死心的话,并没有达到预想的效果。
璿王府,云粹院。
伊盈香斜靠在床榻上,一双大眼无神地凝视着帐顶。乌黑浓密的长发随意披散着,衬得一张小脸苍白憔悴到极致。她显然是哭过了,脸上泪痕遍布。
云轻狂斜靠在软椅上,正为她诊脉。
夜无烟急匆匆走了进来,看到伊盈香楚楚可怜的样子,伸臂将她拥入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肩。
“烟哥哥?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伊盈香趴在他怀里,又开始呜呜哭了起来。
云轻狂皱着眉,忍不住松开了正在诊脉的手,捂住耳朵。明明昏迷了三天,连一口水都没喝,他真怀疑,她这眼泪是从哪里来的。
“傻丫头,莫哭!你这不是没事嘛!”夜无烟低声安慰道。
“烟哥哥,那天我真是吓坏了,我以为我真的要死了。”
“香香,别怕,是我的错,没保护好你。让你受苦了。”夜无烟心中极是酸涩。
“赫连哥哥怎么没来?”伊盈香忽然问道,她都快死了,他都没来看她吗?他还在生她的气吗?
夜无烟凝眉,“我没告诉他!”事实上,夜无烟没有寻到赫连傲天,他似乎忽然离开了绯城,失去了踪迹。其实,以北鲁国如今的强盛,他早已不用在此做质子,随时可以回北鲁国。
“香香,你可看清,是谁害的你?”夜无烟低声问道,语气里隐隐透出一丝紧张。
伊盈香抹了一把泪水,轻声道:“是一个黑衣女子,脸上罩着黑巾,我没看到她的模样。”
“黑衣女子?”夜无烟心中一颤,果然是女子啊,“她是怎么伤你的?”
“她点了我的穴道,让我不能动。当时我以为她要用剑杀了我,但奇怪的是,她却捏出一枚银针向我刺了过来。”伊盈香很奇怪地说道。
当时,她被吓傻了,又被点了穴,根本就不能动。只觉得那细细的针刺入到她身上,那人似乎还想过来查看一下是否刺得准,便听到伊娜开门的声音,那人便急急翻窗走了。醒来后,她才知晓刺到的地方恰好是死穴。如若被她查验刺得不深,再补上一针,她必死无疑。
“你是说,她是先点了你的穴道,让你不能动,然后才拿出银针刺你?”夜无烟双手抓住伊盈香的肩头,再次重复了一遍,他不知道,他的手已经把伊盈香捏疼了。
伊盈香忍不住咧嘴道:“烟哥哥,你捏疼我了。”
夜无烟这才发觉自己的失态,慌忙松开手。他也不知方才他为何那般激动,这似乎与一向镇定的他极是不符。就连本来悠然坐在那里的云轻狂都直起身子,奇怪地望向他。
先点穴,再用暗器。很显然,这人的暗器功夫不怎么样。如若她用剑刺杀,或许伊盈香早已没了命。而那刺客却用了她不擅长的暗器。很明显,她是要嫁祸他人。
云轻狂双眸中闪过一抹光芒,看来是冤枉了好人!怪不得那晚,当他见到那所谓的刺客时,从她清冷高雅的气质里,一点儿也没看出来狠辣和残忍。而那个女子已经被废了武功,这下子有好戏看了。
“王爷,看来你是冤枉好人了啊,我早就看着人家不像是凶手。”云轻狂轻笑着道。
夜无烟脸色微变,凤眸一眯,声音极冷,“云轻狂,我看你果然是闲得无聊,看来我需要再派你些任务。昨日有密报,说是云城一个小村发生了瘟疫。你速速赶去,一个月内瘟疫不除,我要你人头!”
云轻狂顿时好似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了,连呼命苦。
“香香,你刚醒,好好歇息,我有事要出去一趟。”夜无烟将伊盈香轻轻放到床榻上,轻声道。
夜无烟大步流星走了出去,都没来得及和云轻狂打招呼。
云轻狂有些惊愣地瞧着他一闪而过的身影,唇边勾起一抹笑意。就连泰山压顶都不曾皱一下眉毛的璿王,竟也有这般失态的时候。当日伊盈香生死不明,他愤怒失控可以理解,毕竟,伊盈香是伊冷雪的亲妹妹。而现在,王爷如此失控,却又为何?看来,有趣的事情要发生了。
夜无烟疾步而出,直到出了云粹院,步上石桥,他才停下了脚步。他如此匆匆忙忙出来,要做什么呢,连他都不太清楚,是要去找她致歉吗?致歉又有什么用呢,他已经伤害了她,废了她的内力,摧毁了她的骄傲。
他治军严格,赏罚分明,从未冤枉过任何人,可是,他却冤枉了她。到底是什么原因,蒙蔽了他的眼,迷惑了他的心,令他做了这么大一件错事?为什么涉及到她的事情,他不能冷静地想一想呢?
他招了招手,一道暗影悄无声息地飘落在身畔,夜无烟冷声道:“自今日起,派人暗中监视这后院里的每一位夫人,有任何异常行为,都要禀告给本王。记得要小心,不要露出马脚。”
那影子定定应了一声,随即纵身一跃,消失在他眼前。
夜无烟沿着石桥,一路不知不觉走到了桃夭院。已经好几日不曾有人居住,院里落满了一层落花,他踩着落花走到门前,推开了虚掩的房门。
室内光线有些暗,他走到窗前,推开窗子,阳光流泻进来,驱走了一室的昏暗。
床榻上,被褥凌乱地散着,很显然,那夜她已经要入寝了,却忽然被他派人押走。
他打开床畔的柜橱,里面摆满了他赏赐给她的珠宝首饰,还有一些布料华贵的衣物。她似乎根本就没有将这些身外之物放在眼里,就那样凌乱地堆在柜子里。离开时,他给的东西,她一样也没拿。
他在室内踱来踱去,任自己一颗心在胸腔内悠悠荡荡地跳着,伴着略带紧张的呼吸声在这静谧的室内徘徊。
夜无涯的后园很幽静,很适合修炼内功心法。每到夜晚,瑟瑟便盘膝坐在芭蕉树下,在芭蕉阔大的叶子掩映下,修炼内功心法。
春已经很深了,夜夜花落无数,铺满地面。
春去夏来,转眼,已是到了盛夏。
瑟瑟在夜无涯府内,竟是住了一月有余。
这日清晨,瑟瑟盘膝坐在那里,身上落花无数,在芭蕉叶的掩映下,分外艳丽。
天灰蒙蒙的蓝,没有一丝游云,没有一丝风,芭蕉叶子静静地披垂着。
一切都是静态的。
第一抹日光透过芭蕉叶子照在她脸上。这一刻,她的脸展现出自信坚定的光芒,她缓缓睁眼,清澈的眸子反射着日光,波光潋滟。
她双手缓缓抬起,体内真气汹涌。她挥手,身上花瓣受到体内真气牵引,宛若彩色云朵般环绕着她的身子飞速旋转。
她收手,缓缓解印,四散的花瓣轻轻飘落,好似下了一场花瓣雨,而她的笑容就在花瓣雨中悄悄绽放。
辅以奇药,这内功果然进展迅速,才一月有余,她已习练到第三重。而第三重的功力,都已经如此厉害了。
瑟瑟乍然抽刀,新月弯刀在日光下,流泻着清丽动人的幽光。
她挥刀,使出了“烈云六十四式”。
每一招每一式,都飘逸轻灵,每一个动作,都曼妙多姿。这似乎不是一套刀法,让人很容易怀疑是一场翩舞。可是,若是真的这样认为,就大错特错了。因为你会在欣赏那美丽舞姿的一瞬,走到生命的尽头。
那看似美妙动人的动作下,隐藏着凌厉的杀机。一些看似不可能做到的招法,都在瞬间做到。
一套刀法舞下来,颈上挂着的金令牌跃了出来,被日光一照,反射着耀眼的金光,折射到一个人眼中,惊得那人低低呼了一声。
“是谁?”瑟瑟转首,眸光乍然犀利。
樱子迈着小碎步,手中拿着一枝半开的幽兰,走到瑟瑟身前,柔声道:“樱子见过江小姐。”
“是樱子啊,这么早,是来后园采花吗?”瑟瑟盈盈浅笑着,眯眼瞧着樱子脸上的表情。
可惜,刀痕纵横的脸,将她所有的神色都掩住了。如若不是眸间那一闪而逝的惊慌,瑟瑟几乎要以为方才偷窥的不是她。
“是的,小王子喜欢幽兰。”樱子柔声说道。
“樱子,我的刀法如何?”瑟瑟倒丝毫不怕别人窥视,否则,她方才也就不会舞刀了。
“樱子不懂中原武功,不敢妄加评判。”樱子低眸,声音柔和地说道。
“那倒是,不过我觉得你们伊脉国的忍术当真是厉害。”瑟瑟浅笑着道。
“樱子并不太懂忍术!”樱子低眸说道,屈膝施了一礼,“樱子要告退了。”
“去吧!”瑟瑟浅浅笑道。
瑟瑟低眸,这才瞧见挂在脖子上的金令牌露了出来。望着樱子缓步而去的身影,瑟瑟眸光忽然变得幽深。
如若她不是因为她的刀法惊异,那便是因为这个了。瑟瑟拿起金令牌,再次细细观赏,还是不懂那上面奇怪的纹饰都是什么意思。但是,她可以肯定,樱子对这个金令牌极感兴趣。
这个令牌,到底有什么用处呢?而樱子,为何又那般惊慌呢?她说她不会忍术,瑟瑟不信,若非她会忍术,她不会直到她出声才发现她。
樱子脸上的刀痕,还有莫寻欢的窘困,这些都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
瑟瑟收了刀,梳洗一番,用了早膳。
“小姐,五皇子又来花园赏花了。”青梅眨眨眼说道。这些日子,虽然五皇子不来打扰小姐,但是每隔两日,都会到花园走一走。青梅知晓她不是在赏花,是想要赏人。
瑟瑟轻叹一声,“青梅,你去请五皇子进来。紫迷,去泡茶。”
两个侍女应声而去。
不一会儿,就见夜无涯迎着朝阳,缓步走了进来。
“你找我?”明明是很想见她,可是却又知晓,他愈是纠缠,只能令她更讨厌他。所以,他才每隔两日到后花园走一走,期望能看到她的倩影。只是,她好似也有意躲避他一般,他竟是次次都没和她“偶然”巧遇过。
瑟瑟浅浅笑了笑,道:“坐!”
紫迷端了两杯茶轻轻放在他们面前。
“无涯,你和莫寻欢相交深厚,你对他了解多少?”瑟瑟抬眸问道。
夜无涯凝眸,“他是伊脉国的小皇子,这个我向你提过。他本名叫莫川,别国皇子经常取笑他,命他为他们奏乐,是以给他起名叫莫寻欢。他似乎极喜爱这个名字,或许对他而言,莫寻欢才是他今后人生的真实写照。”
莫寻欢,今后人生的真实写照?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人生,已经没有了寻欢作乐的资格了。”夜无涯低低叹道,黑眸中划过一丝同情。
“为什么?”瑟瑟凝眉,一个人活着,如若没有了欢乐的资格,他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你可知,他之所以来绯城,并非做质子,而是来避难的。他的家国,已经不再是他的家国了。去年,她的姐姐嫁给了一个男人,谁也未曾料到,那个男人,竟是在东海蛰伏了数年的海盗之王。在婚礼当日,他带领海盗劫掠了他的家国。”
“海盗之首?”瑟瑟凝眉,清眸中掠过一丝惊异,“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自从嫁给夜无烟,她的消息便不如之前灵通。这么重大的事情,她竟然不知。多少年了,自从娘亲骆氏嫁给了爹爹,东海海盗便隐于“水龙岛”了。如今,这是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海盗之首,而且,还劫掠了伊脉国?更奇怪的是,她知晓娘亲也在暗中关注着东海的情况,可是这个消息,她竟也不知道。
夜无涯看到她激动的反应,缓缓说道:“五个月之前。”
五个月之前,那时候,娘亲正在病中,怪不得娘亲不知。
劫掠了他的家国,瑟瑟可以想见,樱子脸上的刀痕,还有雅子失去的四根手指,都是怎么样来的。她也知晓,那日刺杀莫寻欢的都是些什么人了。她更是明白了,一国皇子为何如此困窘了,为何那些别国皇子都要那样地欺凌他了。
因为,他早已经没有了家和国。怪不得,当日,在王孙宴上初次遇到他时,他便感觉到他的琴声里,有着悠悠的怀国之痛。
原来如此。
可以想象,莫寻欢背负着多么沉重的痛苦和仇恨,可是她竟然从他身上一点儿也没有看出来。
“无涯,如若我要出海,你能为我提供一条船吗?”瑟瑟问道,原以为莫寻欢是岛国皇子,若是出海,或许他可以帮上她的忙。如今看来,恐怕是不行了。她原本计划秋后才出海,如今,计划怕是也要提前了。
她必须到东海去走一趟。
夜无涯对于瑟瑟这个问题极是惊讶,他笑着道:“不是你出海吧?”
瑟瑟淡笑,“确实是我!”
“你要出海做什么?你不怕遇上海盗,现在海上可是极不安全的。”夜无涯挑眉道,他真是搞不懂她,好端端的为何要出海。
“我知道,也不会去多远,就是我娘亲希望将她的骨灰撒到海里。”瑟瑟凝眉没敢告诉夜无涯实话,那样,他势必不会为她准备船的。
“好,我试试吧。”夜无涯点了点头。
“关于海盗的事情,朝中可有动静?”瑟瑟问道。
当年,娘亲是东海盗首,那时,南玥国派兵去围剿海盗,折损了许多兵力。后来,朝廷派爹爹前去围剿,爹爹和娘亲在海上大战百回合,便是那一战,让娘亲彻底恋慕上爹爹。所以,她接受了朝廷招安,嫁入到侯府,而余下的海盗接受了招安条款,自此,东海海盗们不再在东海出没,隐入了“水龙岛”。
如今,海盗再次出没,朝廷应当也是有动静的。
夜无涯点了点头,“朝中反响很大,但是暂时没有适合的将领出海讨伐。海盗已经占领了伊脉岛,直接攻打很难取胜。所以,莫王子几次向朝廷请求援助,都被朝廷拒绝了。”
海盗暂时没有威胁到南玥,朝廷置之不理,也是难免的。但是,瑟瑟也知晓,朝廷绝不会放任海盗继续称霸的。
讨伐,只是早晚之事。
瑟瑟将身体埋在浴桶里,洗去习武的疲惫。抬手,用木勺舀水,倒向素白的香肩,垂眸,看着透明的水滴顺着肩头慢慢滑落。睫毛警觉地颤了颤,手,却是悄悄伸向浴桶边缘,轻轻扯住挂在那里的一块素帛。
窗子无声无息开了,两道人影如同鬼魅般跃了进来,一道黑影袭向瑟瑟,另一道身影径直扑向屏风,那里挂着瑟瑟的衣衫。
瑟瑟猛地起身,拉过那块素帛,裹紧了身子,一纵身便从浴桶中跃出。
扑向瑟瑟的蒙面女子,单手握刀,原本是砍向瑟瑟,此时那刀却是直直砍向浴桶。只听得一声迸裂,木桶裂开,水花四溅,花瓣随着水流倾泻而出。
那女子愣了一瞬,转首看到瑟瑟倚在几案旁淡定自若地浅笑,美目一眯,握刀再次砍了过去。
扑向屏风的那个女子,将瑟瑟的衣衫翻了个遍,没找到自己所要的东西,眸光复杂地闪了闪,撮唇打了一声呼哨。正要再次砍向瑟瑟的那个女子闻听,猛然收住刀势。
两人对望一眼,双双向窗畔奔去。
“你们是要找这个东西吗?”温雅清澈的声音传来。
两人齐齐回首,看到瑟瑟手指上缠绕着一个金链子,链子底端,垂着一个铜钱大的金令牌。
两人眸光一亮,互望一眼。
“拿去吧!”瑟瑟手指一甩,那金令牌带起一弧金光,直直向那两个人飞去。自从今晨樱子走后,她就猜到她会来打这块金令牌的主意。所以她将青梅和紫迷都打发了出去,倒要看看,她们要如何来取这块金令牌,却不想她们会直接来抢夺。更不曾想到,平日里温婉可人的樱子和雅子,砍起人来竟那么狠厉。难道说,为了复仇救国就可以牺牲无辜之人的性命?还是她们以为她有着海盗的牌子,便也是海盗了?
蒙面女子伸手接过金令牌,眸中神色极是惊讶,似乎没想到会这么容易得到这个东西。
“如若想要什么,直接和我说就行了,何必这般大费周折。樱子,雅子。”瑟瑟冷冷说道。如若这个牌子真能帮到她们,她自然不会吝啬。只是,事情恐怕不仅仅是一块牌子就能解决的。
被识破了身份,樱子和雅子扯下了面巾。
“对不住,江姑娘,这东西对我们很重要,我们必须要得到。”樱子低低说道。
“既然如此重要,那就借你们用吧!”瑟瑟不以为然地说道。
“你们两个蠢货,还不把金令牌还给江小姐!”房门推开,莫寻欢转过屏风,缓步走了进来。
一袭布衣,衬着他绝世姿容,散发着质朴的瑰丽。
“小王子,江姑娘已经答应把金令牌借给我们了。”樱子不甘心地说道。
“放肆,你们两个,还不知错在哪里吗?”莫寻欢冷斥道。
两人齐齐跪倒,皆是双眸含泪。
莫寻欢走上前去,只听得噼啪两声,樱子和雅子脸上都各挨了一耳光:“冒犯了江小姐,还不向江小姐道歉。”
樱子和雅子起身,向瑟瑟齐齐鞠了一躬,眸中满是愧意。
“请江小姐恕罪!”樱子和雅子齐齐说道。
樱子抬手,将金令牌双手奉到瑟瑟面前。
瑟瑟淡淡笑了笑,轻声道:“无妨。”伸指将金令牌拿了起来。
“回去面壁思过!”莫寻欢低低说道,语气轻缓却有着不可置疑的威严。
樱子和雅子低首退去,室内瞬间就剩下瑟瑟和莫寻欢两人了。
瑟瑟伸手撸了撸湿漉漉的发,淡笑道:“请莫王子稍等,容我穿上衣衫再叙。”
莫寻欢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闯入了瑟瑟的内室,双眸一扫,眸光忽然幽深。此时,瑟瑟只披了一件布帛,湿漉漉的,掩住了身子,掩不住曼妙的身形。双臂和脖颈裸露在外,肩头上,还沾着一片娇红的花瓣,衬着她纤白的肌肤,绽放着说不出的醉人风采。
“好!”莫寻欢低头从内室退出来,直到出了房门,他才平息了心头的紊乱。眯眼望着院子里芭蕉叶幽绿的叶片,眼前浮现出当日的烽火倾城,想起亲人的血淌在自己脸上的感觉,他的眸光,忽而变得锋锐起来。
微风徐来,如愁绪般沾染到他的身上,无影无形,抓不着,也驱不散,却能透过衣衫,钻到心里去。
瑟瑟穿好轻衫罗裙,发还没有干,湿湿地披垂在肩上。
她从内室步出,一眼便瞧见莫寻欢默立门口,背影是那样萧索寥落。
以前,她以为他本就是淡泊之人,对于别人的轻辱谩骂,都是一笑置之。直到今日,她方知,轻辱谩骂和他肩上背负的疼痛相比,简直是轻如鸿毛,不堪一提。怪不得他丝毫不在意,经历了人间炼狱般的灾难,还会在意那一点儿轻辱吗?
“莫王子,请坐。”瑟瑟浅笑盈盈地说道,亲自斟了一杯茶放到莫寻欢面前。
“方才,属下鲁莽,惊扰了江姑娘,还请江姑娘恕罪。”莫寻欢握着茶盏,轻轻说道。氤氲的水汽里,他一双黑眸,深幽得看不出丝毫情绪。
“莫王子,我想你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吧?”瑟瑟浅笑。
或许,今日之前,她还是相信莫寻欢和她相交是缘分,但是,经历了今天的事情,如若她还那样想,就太迟钝了。
赌坊里的相遇,或许是偶然。
但是,那首抚平她心头郁结的《幽兰曲》却绝不是他随性而奏。他说是为了知音抚琴,显而易见是说她了。邀请她们到他暂居之处过夜,甚至于带她来夜无涯的府邸,更有甚者,今晨夜无涯向她叙述的他的亡国之事,恐怕都是他事先早已安排好了的。
莫寻欢眸光闪了闪,淡淡说道:“不错,江姑娘果然兰心蕙质,我确实有事要请江姑娘帮忙。”
“但说无妨!”瑟瑟凝声道。
她不喜欢被利用的滋味,可是,既然她手中握有东海盗首的令牌,那些海盗的事情,她多少都是有一些责任的。
“我希望江姑娘能和我一起到东海一趟。”莫寻欢望着她,沉声说道。
“为什么你觉得我能帮上你的忙?就凭我手中这个令牌?你知道,我娘亲已经故去,这个令牌或许早就没有意义了。”瑟瑟冷声道。
“不,我已经打听到,海盗之中,还是有一多半的人,并非真正臣服于现在的海盗王,尤其是曾经的四大龙将。”莫寻欢凝眉说道。
这么说,娘亲的威信还在?瑟瑟笑了笑。不过,不管如何,她都会到东海去一趟的。
“我已经让无涯备好船只了,不日,我们就起程!”瑟瑟淡淡说道。
莫寻欢眸中光芒一热,原来,她早已安排了船只。原来,她早就愿意帮他的。
“不过……”瑟瑟开口,眯眼笑道,“我不想令海盗们知晓我此去的目的,所以,你若和我同去,最好是细心装扮一番。不要让他们认出你便是伊脉国的皇子,事情未曾办好,我不想自找麻烦。”
她没忘那日在街头的刺杀,如若莫寻欢顶着伊脉国皇子的身份前去,若是被海盗们当作伊脉国人,连她也一并除去,事情就糟糕了。
“我明白。”莫寻欢微微蹙眉,似乎是在为装扮发愁。
瑟瑟不以为然,这些事情,就让他愁去吧。谁让他对她这么不坦诚,这也算是小小的惩罚了。她抬眸望向天空,她快要看到魂牵梦系的大海了,虽然,前途渺茫,或许会有很多艰险,可是,她心向往,不惧险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