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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周尽欢还是把宋演的资料放了进去。创业初期,她实在不舍宋演再那样辛苦。她也说不清自己这种心情是什么意思。也许是愧疚吧。如果不是她,宋演不必从头开始,不必风吹日晒到处求人。
明明以前那么痛恨宋演那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样子。可如今她却这么小心翼翼维持着他那副“讨厌”的样子。周尽欢想,自己可能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了吧?
周尽欢没想到下班出去会这么冷不防遇到霍期。
他还是以往的模样,一身熨帖西装,连表情都一丝不苟,叫人挑不出错处。看到周尽欢,先是温和一笑,分明是不带任何温度的啊。这就是霍期,对任何人都是一副虚伪的样子。认清他这样的面目,周尽欢可谓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以往遇到霍期,周尽欢总是不卑不亢的样子,可这会碰到他,周尽欢忍不住有点心虚,眼神也忍不住闪烁了起来。
霍期上下打量了一眼周尽欢,倒是难能闲情逸致:“你穿白色挺好看的。”
周尽欢没有说话。
“现在这是要去总公司?”
“嗯,您不是让我送文件么。”
“叮——”一声,电梯门开了,周尽欢如获大赦:“霍总,我先走了。”
周尽欢蹬着高跟鞋的脚还没踏进电梯呢。霍期就开口叫住了她。
“等等。”
“霍总?”周尽欢扯了扯嘴角:“还有什么吩咐?”
“把文件再给我看看。”霍期还是微笑的表情:“我好像忘了签字了。”
周尽欢一听这话,只觉得后背像被人丢了一块冰块,冷得嘶嘶抽着冷气。
“您签过了。”周尽欢强作镇定:“我检查过了。”
“是吗?”霍期不再和她啰嗦,直接从她手上拿过了装文件的夹子。
霍期打开了夹子,将里面的文件都拿了出来,一页页地翻看了起来。翻到最后一份的时候,霍期看到了宋演公司的资料。
周尽欢双手紧紧地攒握成拳。整个人屏住了呼吸,头皮一阵阵发麻,大脑好像都处于当机状态,一时什么都想不起了。
霍期还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宋演公司的资料,嘴角有若有似无的笑意。他似乎是漫不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周尽欢,那眼神让周尽欢有些看不懂。
看完文件,霍期从西服胸前口袋里拿出了他用惯的原子笔,轻轻一转,还冒着微微油色的笔头就滑了出来。
他十分果断地在宋演公司的那份资料后面签上了名字,然后十分果断地把另外两个招标的公司文件随手扔进了最近的垃圾桶。
最后,霍期将宋演公司的资料大大方方递给了周尽欢,嘴角还是那让人看不懂的笑意:“就送这一家。”
周尽欢还在发愣,就听见霍期一字一顿地说:“这样,够不够如你心意?”
周尽欢一把夺过宋演公司的资料,一时也是气愤之极:“你什么意思?”
霍期脸上的笑容终于渐渐散去,自从那次碰瓷事件之后,霍期在她面前真实了许多,但这真实多半是冷冰和阴郁。
“你敢私下做主改变我的主意,怎么,如了你的意反而不高兴了?”霍期冷冷瞥了她一眼:“这里是公司,你是我的下属,不要把你的私人感情带到工作里来。”
周尽欢死死握着自己的手,指甲刺入手心,微微有点疼痛感。
“有本事你就炒了我,我本来也没有想当你的下属。”
周尽欢不想再和霍期对峙下去,又按下了电梯,这一次电梯一会儿就到了。
“叮——”的一声,周尽欢脚刚踏进去,就感觉到后面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将她带了下去,那人如一阵风将她按在电梯冰凉的铁壁之上。
霍期眸子里有周尽欢无法理解的愤怒,此刻,他温热的呼吸拂扫在周尽欢脸上,与她的距离近到周尽欢都开始有点犯恶心了。
“你放开我!”周尽欢想要推开霍期,却怎么都敌不过他霸道的力道。
“你要干嘛!”
霍期还是一副要吃人的目光。他一只手固定着周尽欢的下巴,强迫周尽欢与他对视:“你喜欢宋演。”
一个陈述句。
“关你什么事?”
霍期冷冷一笑:“你喜欢他,当初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周尽欢,你心里到底住着谁?”
周尽欢敌不过他的力气,只能用更加凶狠的眼神瞪着他。
此刻的霍期像一个嗜血的魔鬼。他死死控制着周尽欢,那样近的距离,又愤怒,又绝望。
“你恨我?”霍期不等周尽欢回答,又说着:“你应该恨我,我骗了你。”
“我以为你是那么不相干的人,我不会疼。”霍期突然苦涩一笑:“真是蠢透了。我居然曾经因为被你喜欢着,而感到有点庆幸。”
霍期死死盯着她的眼睛:“这么多年了,我一直一个人,”
“周尽欢,你要不要到我身边来?”
霍期的手死死握着方向盘,脚下不断踩着油门。他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仪表盘里代表车速的数字。
霓虹闪烁的城市熟悉而陌生,眼前的马路如同一条车灯的河,川流不息,忙碌而疲惫。这座城市说起来无比包容,实际上却极度排斥。以至于霍期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感觉到过归属感。
第一次感觉到这么累,在这个世界里和每个人用伪装的面目说话,与每个另有心思的人玩弄手段,他曾乐此不疲,曾从这种黑暗的胜利里得到过点滴的快感。可这快感背后,是足以将他淹没的空虚。
他到底想要什么?除了嘴角丝丝的疼痛,内心几乎没有任何回答。
他用力抓着周尽欢的时候,他不敢相信,自己内心竟然在期待她能有一丝回应。他像一个修罗地狱的魔鬼,满手沾满鲜血,却还是卑微渴望着能得到最纯洁的救赎。
他曾那样伤害她,说她蠢,说不曾爱过她,看着她留下眼泪,内心却没有一丝快乐。
当初为了骗她上钩,和她讲他的身世,带她去看望他的母亲。他自认自己是世上最高明的演员,因为他连自己都骗了啊。他告诉自己,他这样的人,早就不该相信什么爱。可他还是忍不住,忍不住想要被她那愚蠢的感情牵绊。
他对她说自己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他问她要不要到他身边来。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像一个乞丐,卑微地跪在地上期待着她的施舍。然而等来的,只有她一句充满着恨意地回答:“你做梦!”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愤怒地吻下去的,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狠狠地扯着她的衣服咬在她的脖子上。明明是泄愤的举动,却偏偏让他有点分不清自己的心情了。
若不是她狠狠咬了他的嘴唇,若不是她满带羞辱地甩了他一巴掌。他恐怕就要在那虚无飘渺的梦境里沉沦至死了。
想到这里,霍期终于苦涩地笑出了声。
吧嗒、吧嗒、皮鞋踏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规律的声音,在幽静的私家医院里显得很是突兀。
推开病房门的那一刻,病床上的人循声抬起了头。
“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病床上一脸病容的老头眼中有一丝讶异,也有点点的惊喜。
“你不是也还没睡?”霍期冷冷地说:“大概是亏心事做多了,睡不着吧?”
对于这个儿子,霍建刚始终有些愧疚之情。面对他的揶揄,他什么都没有回应。
“是不是有什么事?”
霍期满不在乎地找了凳子坐下,面朝着窗外,郊外的私家医院,坐落在度假村里,一抬起头,漫天都是星星。
“你当年,为什么会和我妈在一起?”没有问他为什么抛弃他们母子,他问的是另外一个问题,一个从来不敢问的问题。
霍建刚沉默了许久,最后回答:“一时糊涂。”说完顿了顿又说:“犯了一个男人都会犯的错。”
霍期冷冷嗤了一声:“确实是个错,一切都是错,就和我的出生一样。”
“霍期,不管我和你母亲之前是如何,你的到来,从来都不是错误,没有一个生命是不该到来的。当年你母亲为你取名‘期’字,难道不是代表是期待着你的到来吗?”
霍期自嘲一笑,许久才回过头来对他说:“这次你真的错了。”
“我生下来的时候,随我妈姓,叫‘吴期’。我想,我妈的意思,大约是等你回来,遥遥无期吧。”
霍建刚虽然查过霍期的资料,但从未发现他有过这样一个曾用名。当初将这个儿子认回来,内心又愧疚又隐隐骄傲。除了一霆,他还有一个如此优秀的儿子。所以即使他恨他,他还是毅然决然将他认了回来。
“我以前从来不相信什么血缘牵扯,可是后来我信了。”霍期说:“我母亲去世的时候,听说她曾给你打过电话,你连见一面都不肯。”
“……我当时并不知道她得了病。”
“后来,你让你的儿子,娶了我的初恋女朋友。”
“……我并不知道文文是你的女朋友。”当年林家只是说,林豫文有个穷小子男友,不成气候。
“你什么都不知道,却能处处伤我。这大约就是血缘的牵扯吧,没有善缘,那就有孽缘。”
“以前的事,都是我的错。”霍建刚布满皱纹的苍老面容早没了当年的意气风发,此刻,他只是一个病入膏肓,心怀意愿的老人家而已,“你想要什么,在我死之前,我会尽可能为你达成。”
霍期半晌没有说话,最后抿了抿结了血痂的嘴唇,淡淡说道:“如果我说,我要霍氏呢?”
面对霍建刚长久的沉默,霍期终于还是笑了出来。
“别和我演什么父慈子孝的戏码了。这才是你,连补偿都讲着各种各样的条件。”霍期心里最后一丝温热终于彻底凉透:“你的心里只有你自己,只有你的宝贝儿子霍一霆。对我,你不是想要补偿,只是临死前想要多洗一洗你的罪孽,好安心上路。”
“霍期……”霍建刚刚要说话,就觉胸口一阵窒闷,忍不住开始剧烈的咳嗽。
霍期无声倒了一杯水,放在他的床头柜上。
“你洗清不了你的罪孽。”霍期起身站了起来,不再理会霍建刚因为咳嗽引起的震颤,“就像你无法阻止我得到霍氏一样。”
临出门前,霍期按下了护士铃,还是那么冷漠的表情:“别那么快死,你那份精彩的遗嘱,不是还没有公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