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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父子俩十年关系都不是太好,但是无论亲情还是血缘他都理应该跟他说一声。纪伯龄那天晚上好像也是得知了什么消息似的,破天荒的没有在看完新闻联播之后睡觉,而是一直等在书房里。
晚上九点,纪珩东敲响了书房的门。
纪伯龄正在沙发上翻一些老照片,听见动静推了推眼镜,也不抬头。“坐下吧。”
纪伯龄翻的是一本影集,看得出来时间应该挺长的了,里面夹着照片的内页都有些泛黄。纪珩东低头扫了一眼迅速的别开眼,生硬的清了清嗓子。
“那个……”
“知道了。”纪伯龄慢慢叹了口气,不疾不徐的打断他。“今天你去对门的时候我都看见了。”
“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不多问,你只要想好了对得起人家闺女,我没意见。”
哪能有意见呢,这个孽子如今能有幸娶到一个教养良好且两家知根知底的姑娘不知道是多幸运一件事。纪伯龄这个做父亲的,所能想到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如此了。
这书房有些年头自己没进来过了,倒是还和记忆中的一样。纪珩东看着墙上一整面落地的红木书架转过头,冷冷的应一句。
“你知道就行了,也没想着你能做什么,就是来跟你说一声。”
这小子小时候长的真胖啊,纪伯龄捏着照片的一角在灯光下费劲的看了看,呵呵笑了两声。
“你褚叔可不像是能轻易松口把闺女随便嫁人的爹,你要是真不要我做什么,这大晚上的跑回来干什么?”
纪珩东嘴硬,怎么也不肯跟他爹低头服软,承认自己是来求他办事的。
他不开口,纪伯龄也不言语,一时屋里静谧的很。
纪伯龄手中的照片翻到纪珩东十几岁上中学的时候,有点见老的咳嗽两声,神态佝偻而落寞。“有时候我也想啊……咱爷俩,怎么就到了这一步呢。”
纪伯龄还记得纪珩东小的时候,他三四岁白白胖胖的时候也会像寻常人家的父子一样嚷着要玩具枪,他每天下班回来第一件事也是去客厅里掂一掂儿子的分量。那个时候他抱着儿子,柳江南在厨房笑容温柔的做饭洗菜,日子顺遂安稳。人越老,想的就越多,偶尔纪伯龄也会趁着夜深人静暗自发呆,想着这怎么一转眼,妻子不在,儿子也和自己反目成仇了?
“你母亲走的这十年,你就跟我整整作了十年。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也都由着你去,以前总当着你岁数小,我亏欠你们娘俩的。可是如今不一样了,你是要成家立业的人了,有些话我得说,也必须说。”
一提起柳江南纪珩东心中就有控制不住的恨意,他看着面前的父亲,戾气十足。“你还配吗?”
纪伯龄不恼,反而语调悠长的感慨了一声。“你到现在都觉得是我害死了你妈是不是?你就打算带着对我的恨,带着你对一个家庭所有的不甘和愤怒跟人家姑娘谈婚论嫁?”
“你二十七了,不是十七,你该有一个成熟男人应有的担当和理智处理问题的思维了。以前我不敢跟你说这话,我心里也确实对你是有愧和亏,但是我既然是你爹,你姓了我的姓,我就该管你,该跟你讲讲做男人的道理。”
窗外夜色宁静,纪伯龄闭上眼缓了一会儿,沉吟着道出了一段往事。“我原本打算一辈子不跟你说,以为你一辈子也就被这件事禁锢着摆脱不了过去那副不死不活的人生活状态了,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你得对两个人负责,我得对你负责。”
“东子啊,其实当年,你妈是得了癌症才走的。”
纪珩东大骇,猛的抬头。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沙哑问道。“她不是自杀吗?”
纪伯龄幽幽叹了一声,记忆里柳江南临走时瘦弱的样子在眼前挥之不去。
“是骨癌。”
“她是跟着单位体检的时候查出来的,起初她没告诉我,还是院里领导看见这报告来人跟我说的,当时只是初期,要是及时治疗还来得及。你那时候正要高考,你妈说什么也不去治,我跟她因为这个不知道吵了多少次,后来我要去河北调研,听说石家庄有一个治疗这方面很不错的专家,想着把你送到你爷爷那边去,我带着你妈过去看一看。谁知道,就是那个时候出了事儿……”
“沈志峰你沈叔叔当时在河北挂职锻炼,听说我跟你妈要来忙前忙后的帮着联系医院,谁知道就在去医院的路上,他出了车祸,车里,还有个八岁的儿子。”
纪伯龄声音哀拗,激动的有些发抖。那是和他一起年轻时当兵的战友啊!曾经自己拉练时伤了腿,还是他背着自己一步一步跑完全程给送到医院里去的,两个人多少年的兄弟,难为他最后为了自己的妻子丧了命,连着一条血脉都没留下。
“当时我面临着调职,你妈还病着,精神状态已经非常差了,但是无论如何我也不能不管你沈叔啊!他爹妈没得早,家里就剩下一个妻子无依无靠的,我不敢让你妈知道这事儿,就偷偷瞒着家里把他家里人接到了北京,想着做一做补偿。没成想,却你妈当成了我外头有了人,还被一些有心人拍了我和她的照片寄给了你妈。”
“想来她那病就是那个时候恶化的,天天精神压抑,胡言乱语,每天疼的能把人折磨崩溃,我只要一说话哪怕是解释一句,她反应就更激烈。我受不了她这样下去看着心里疼的难受,干脆就强制性给她送到了江南接受治疗,想着她见不到这里,没了这些日日刺激她的生活环境可能就会好一点,正当我打算把工作扔下专心去陪她的时候,那边医院才传过来她抑郁自杀的消息。”
纪珩东被纪伯龄这话震的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喑哑着问他一句。“蒋姨,是沈叔的妻子?”
纪伯龄闭上眼,心力交瘁。“两人是在剧团认识的,你沈叔转业回来,兰芝的剧团下去演出慰问,夫妻俩结婚十年,她知道你沈叔去了的消息,整整三天在屋里没出来过。”
“她一个女人,没家没了依靠,得知你妈妈在那头去世以后自知有愧,说什么也要跟在我身边,这样一来,外头传的那些谣言就坐的更实了。我知道我对不住你妈,我俩夫妻二十几年看着她走了难道我不难受吗?但是儿子我不能垮啊!你妈没了,我要是再垮了你小子怎么办啊。”
“兰芝是你蒋叔的媳妇,人家不过是想在我这里得些庇护,伺候我这十年已经委屈了她,我又怎么可能对不起你妈呢,这些年不止你放不下她,我纪伯龄活了五十几年,可是有夫妻之名的,就她柳江南一个。”
那是柳江南,一个二十岁就跟在自己身边一路颠簸陪着自己的柳江南啊,纵使她最后被病魔心魔折磨的如枯槁,她也依然是自己的妻子是纪珩东的母亲。
事情好似不过这几句话间就翻了天,纪珩东不可置信。“十年了……你一次都没有?”
纪伯龄笑了笑,看着红木书架上一家三口的照片神情慈祥。“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原谅我,你要成家了,我是不想以后你跟你儿子也是我们爷俩这样的境地,你日子还长,以后不管是家还是子女,都有好长的路要走,小子,走得踏实一点吧,人不能总靠着心里那点怨气过一辈子,宽广一点,没什么接受不来的。”
纪伯龄两鬓的头发都白了,看着纪珩东有无限的不舍和作为父亲对孩子的期待。
“你是我儿子,不管你认不认我你都得顶着我的姓过一辈子,你放心吧,找个时间我会去你褚叔叔家登门求这个亲事,不能让人家觉得闺女嫁过来受不到重视。今天晚上太累了,回去睡了。”
如平常父子一样,纪伯龄拍了拍纪珩东的肩膀步履稳重的往外走,手刚搭到门把手。
纪珩东忽然沉闷的叫了一声。“爸。”
纪伯龄一颤,惊异的看着他。
纪珩东背对着他,看不见表情。“我带着愿愿去看过我妈了,等过一阵子,让她来家里吃饭吧。”
世界上有那么多的战争那么多的恩怨,如今上天眷顾在他与父亲胡闹十年之久依旧留给他一位不计前嫌的亲人,这种难得,足以抵消任何心中放不下的仇恨。
转眼已经入了夏,距离上回纪珩东拜见岳父已经过去小半年了。
街上的树开始长出了郁郁葱葱的叶芽,女孩子们都穿上了漂亮的裙子。天气温暖的好像连生活的节奏都慢了下来,在所有人都满怀欣喜迎接这个夏天的时候,在城市的两端,却有一对年轻的男女分别忙碌着,日日苦不堪言。
开春以后,纪珩东就开始着手长安城的运营。手里大笔大笔资金流出去的同时,他又逮住机会投资了几桩买卖,天天忙的不可开交,白天要开车去两百公里外的郊区监工,晚上又要和各家的老板兄弟应酬,有人笑话他说这是纪家公子把家产都败坏光了,要不怎么能这么急吼吼跟钻了钱眼儿里似的出来玩命呢?纪珩东一听这话呸了一声,寻思你们这帮单身汉懂个球?!小爷什么时候缺过钱花?爷这是抓紧时间攒钱娶老婆呢!毕竟老丈人的话放在那里,他要是不做出点成绩,想要抱着老婆关门过日子得等到猴年马月去。
另一旁的褚唯愿也没闲着,自辞职以后她就开起了一间小小的服装定制工作室,因为她不想被别人说她是一个游手好闲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姑娘,于是对待这份刚刚起步的工作格外投入,光是在城里选门市房就跑了好几天。加上她在欧洲进修时有一些资源在那里,为了能让自己出手的作品质量更高,她常常是欧洲北京来回折腾,没到一个月,人就瘦了一大圈。
这样一来,褚唯愿和纪珩东常常是一周也见不上几回面,有的时候她也趁着家里看得松会买了水果溜到纪珩东的公寓去,往往都是她等的睡着了纪珩东才回家。
这天,纪珩东趁着长安城那边基本工作已经差不多了,中午好不容易有点时间,特意买了褚唯愿爱吃的日料当午餐去看她的工作室看她。
店里的空调打得很足,隔着玻璃门就能看见褚唯愿蹲在地上画图的样子。她赤着脚,穿着鹅黄色的吊带连身裤,身上胡乱系着各种材质的布料,脑袋上还斜斜的插了几只彩铅笔正画的专注。
纪珩东推门往里走,径直奔着窗户去。
“哎——!”褚唯愿十分不满的叫了一声,诧异的看着纪珩东拉窗帘的动作。“嘛呢你?拉上我还怎么画图啊!”
“光天化日的穿成这样给谁看呢?还这么大块玻璃好家伙太阳晃的我快瞎了,你画图开灯不行吗?”纪珩东也不乐意了,褚唯愿一身软滑真丝质地的衣裳衬的她皮肤雪白,在外头远远看上一眼就让他心惊肉跳。
屋里还有一个趁着业余时间出来给褚唯愿打工的女孩,听见俩人这话忍不住在缝纫机前头抿着嘴笑。
褚唯愿被他说的尴尬,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起来了,觉得不可理喻。“哪有大白天开灯的啊……”
屋里有外人,纪珩东也不好开胡腔乱说话,只提着手里打包好的纸袋子朝她走过去,别扭的蹲在她对面,十分傲娇。“不管,不拉窗帘回头我就找人把你这玻璃换成水泥,全给你砌死。正好长安城打地基的那拨工人还没走,我一句话一准儿就来。”
纪珩东这人不能跟他呛着来,褚唯愿干脆不接他这茬。反而笑嘻嘻的把手探到他身后的纸袋子里,“今天怎么有时间来看我呀?给我看看你带了什么好吃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