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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宣帝统共有四个儿子,每个儿子皆为人中龙凤。景宣帝每每看到这四个儿子,都十分欣慰。然而若干年后,太子在狩猎场摔断了一条腿。
未来的圣上总不能是个瘸子吧。
景宣帝很心痛,所幸太子也很识趣,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太子主动请辞。景宣帝的心滴了会血后,答应了。
接下来景宣帝十分苦恼。
太子是长子,乃为皇后所出,长子立为太子乃是天命所归。可如今长子从太子之位下来了,剩下的三个儿子,委实让景宣帝头疼。
这三个儿子优秀是优秀,但都有些争强好胜。若立哪一个为皇储,其他两个必然不甘心。而且三位皇子的生母都是宫里的宠妃,各代表一方势力。
大皇子隐退后,三位皇子开始明争暗斗,斗得景宣帝更加头疼。
景宣帝都恨不得把自己的腿给大皇子了。
然而就在此时,皇后有了身孕,瓜熟蒂落,十个月后,一个小男娃呱呱坠地。景宣帝的眼前亮了亮,皇储的人选这不就有了么?
景宣帝大笔一挥,赐名青琰,并让朝中赫赫有名的兰相作为五皇子的太傅,景宣帝一得闲必然言传身教。景宣帝这番表示,其余三位皇子也歇了心思。
景宣帝松了口气。
新太子资质不差,连兰相也说太子殿下天赋异禀,乃罕见的具有大才之人,无论教什么都能举一反三,极快上手,寻常人家的孩子七八岁才能掌握的学识,太子殿下不到四岁就精通了。
景宣帝起初很高兴,可过了几年,景宣帝又有了新烦恼。
这太子有当皇帝的资质,却没有当皇帝的心思。
于是乎景宣帝不停地向太子灌输以天下为己任的思想,当皇帝如何如何,不过不太见效,最后景宣帝使出杀手锏,他给了太子一本玉人饲养手册。
景宣帝一副诱拐的语气:“皇帝当好了便能寻到玉人,玉人能许你一个愿望,什么都可以。”
景宣帝年少时是个风流人物,与南疆元山门的掌门姑姑曾有过一段露水情缘,正是这段情缘,让景宣帝得到了玉人饲养手册,得知玉人传说。
太子毕竟是景宣帝的亲生骨肉,儿子喜欢什么,老子能不知道么?
果不其然,景宣帝见到向来兴趣寥寥的太子眼睛扑闪闪地亮了下。
景宣帝对玉人没什么兴趣,他是个知足的皇帝,在位时管好赵国的江山,没有天灾人祸便满足了。所以得知玉人传说,景宣帝也没动什么心思。在景宣帝心中,像是玉人龇麟这种不像凡物的东西,一旦牵连上了,必然是后患无穷。
景宣帝慈爱地问太子:“琰儿,若你寻到玉人,你要许什么愿望?”
年仅十岁的太子想了想,认真地道:“给大皇兄接腿。”
景宣帝的脸僵了下:“然后呢?”
太子道:“给大皇兄让位。”
景宣帝忽然觉得有个瘸子皇帝,也未必不好……
然而,景宣帝没来得及改立太子,没多久便驾崩了。在文武百官的拥簇之下,太子心不甘情不愿地登上了赵国的皇位。
兴许是新帝景泰帝与玉人有缘,没几年,景泰帝便发现了玉人的踪迹,费了一番功夫,景泰帝将玉人带回皇宫。
景泰帝是在西京京郊的乞丐群里寻到玉人的,瞅着玉人脏兮兮的模样,景泰帝皱了皱眉,吩咐宫人把玉人洗干净。景泰帝没有告诉任何人有关玉人的事情,只对外称呼带回来的女娃姓玉。
随后景泰帝去了芍药园赏花。
景泰帝喜欢芍药,底下的臣子晓得后,绞尽脑汁地给景泰帝献芍药。久而久之,便成了这里的芍药园。不久后,身边的内侍禀报:“陛下,玉姑娘来了。”
景泰帝转过身,带着探寻的目光望去。
……跟寻常的女娃娃没什么不一样。
想到要给大皇兄接腿,景泰帝轻咳了声,说道:“今日起,皇宫便是你的家,朕就是你的家人。”
玉人喊了声:“爹。”
景泰帝看看她,脸有些黑:“朕……不是你爹。”
“娘。”
景泰帝默默地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裳,又默默地在心里添上一句,比寻常的女娃娃要愚笨上一些。
过了一阵子,景泰帝又再次在心里添上一句。
……不仅愚笨一些,而且还黏人得很,跟药膏一样。
他走到哪儿她便跟到哪儿。
若是他不许,她便仰着下巴,眼巴巴地看着他,像是一只被遗弃的猫儿狗儿。
景泰帝很没骨气地心软了。
于是乎,宫里的人常常能见到这般场景,少年天子在勤政殿里上朝,朝外有个女娃娃蹲在柱子旁,双手托腮,像是望夫石一样,瞅着大门紧闭的勤政殿。
景泰帝坐在龙座上,时常能感受到门外那道灼热的目光。
起初觉得烦人,可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景泰帝每每在朝堂上被接二连三的上奏弄得心烦气躁时,一想到下朝后,会有个像小猫咪一样的女娃扑到自己的身上,然后一声一声地喊着:“阿琰阿琰,你下朝了。”
景泰帝的心烦气躁登时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不可言喻的柔软。
渐渐的,景泰帝发现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玉人和自己在吃食方面的喜好太过相像,他爱肉食,玉人也爱,玉人爱吃甜食,他……咳,也爱。先帝在世时曾说过男子汉大丈夫喜欢吃甜食委实有损颜面,于是景泰帝便只好悄悄地吃。
如今有了玉人,他可以光明正大地让宫人把所有甜食都呈上来,美名其曰:阿玉要吃。
某日,景泰帝与玉人在御书房里大快朵颐时,景泰帝忽然想起一件事。玉人进宫这么久,他一直唤她阿玉阿玉的,也不知她真名是什么。
景泰帝问:“阿玉,你叫什么名字?”
玉人眨巴着眼:“不知道呀。”
景泰帝想起来了,找到玉人的时候,玉人迷迷糊糊的,完全不谙世事,就像是一块还未被雕琢的玉,将她带回宫后,景泰帝才开始慢慢地教导她,如今也颇有成效。
景泰帝道:“朕给你取个名字。”
玉人指着眼前的红豆糕,道:“我要叫红豆,红豆糕好吃。”
景泰帝面皮一抖:“不成。”
玉人说:“那我要叫肉团。”
景泰帝黑了张脸:“也不成。”
玉人问:“为什么不成?肉团多好听呀。”
景泰帝无奈地道:“为何一定要跟吃食相关?”
玉人道:“阿琰不爱红豆糕么?阿琰不爱肉团吗?”
“一码归一码……”景泰帝想了想,说道:“以后你叫菀儿吧。”
景泰帝又道:“你不是喜欢吃小碗酥么?取自中间的碗字谐音。”小碗酥是赵国颇有名气的糕点,表皮酥脆,形状似碗,所以取名小碗酥,是景泰帝最爱的甜食。
玉人道:“我也喜欢吃小碗酥。”
景泰帝眯眼笑:“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过了几日,玉人菀儿觉得自己吃亏了,她叫菀儿,可没人知道是出自小碗酥。菀儿找景泰帝抗议,和景泰帝闹了几天别扭,死活要叫红豆肉团小碗酥。
景泰帝说:“赵国里没有哪个人的名字有七个字。”
菀儿道:“昨夜我看史书时,发现有的皇后谥号很长。不如我给阿琰当皇后,等我死后,我就叫红豆肉团小碗酥皇后。”
本来这是相当大不敬的话,可落在景泰帝的耳里,却微微有些异样。
尤其是那一句——不如我给阿琰当皇后。
不过接下来的那一句却让景泰帝很头疼,他面无表情地拒绝:“不行。”
菀儿搓搓手,道:“这样如何?大名红豆肉团,乳名小碗酥。”怕景泰帝拒绝,菀儿又补了句:“礼部尚书的名字是四个字!”
景泰帝投降了。
过了几日,景泰帝颁发了一道圣旨,将小碗酥改名为菀儿酥。
菀儿心满意足地学着平日里的景泰帝,眯眯眼地笑道:“甚好甚好。”
景泰帝及冠的时候,立后之事很快被提上议程。
景泰帝在御书房看各家贵女的画像时,太监王德在一旁侍候着。王德前些时日收了好几家的好处,其中又以礼部尚书东方文迎所送的礼最厚。
王德斟酌了一番,在景泰帝看到礼部尚书的千金时,不经意地说了句:“陛下,听闻东方尚书家的千金贤良淑德,又具才女之名,先后在世时也是赞不绝口。”
王德打量着景泰帝的神色。
景泰帝神色如常,看不出有任何情绪,连丝毫波动也没有。忽然,景泰帝道:“丑。”
王德一愣,再细细一看,画像上的东方姑娘容貌是一等一的好,哪里能跟丑字扯得了边。王德不气馁,又夸了吏部侍郎的千金几句,景泰帝将所有画卷推开,轻描淡写地道:“都是些俗物。”
连菀儿的脚趾头都比不上。
恰好此时菀儿过来御书房,景泰帝露出笑容,再自然不过地替她擦去额上的薄汗,道:“怎么满头大汗?”
菀儿笑吟吟地道:“刚刚在湖上泛舟,我钓了一条大鱼。”
此时是夏日,天气微微有些热。王德很有眼色地奉上荷花冰露,菀儿捧着冰露,小口小口地喝着。景泰帝在一旁看着,眼神颇为专注。
王德早就看得出来当今圣上对从宫外带回来的玉姑娘宠爱有加,王德对菀儿也十分恭敬,他晓得迟早一日玉姑娘会成为圣上的宠妃,不过仅仅是宠妃,要当皇后,毫无家世的玉姑娘明显没什么可能。
王德有些走神。
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菀儿打翻了冰露,恰好沾湿了几幅画卷。王德吓得面色发白。景泰帝面色如常,道:“把这些都扔了吧。”
“啊?扔了?”说这话的是菀儿,给王德一百个胆子,王德也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说话。
景泰帝点头。
“放在这儿碍事。”
菀儿好奇道:“这是什么?”
菀儿随手拿起一幅,展开一看,刚好是方才王德夸赞的东方姑娘。菀儿说道:“阿琰,这姑娘长得真好看。”
王德在心中如小鸡啄米式地点头,还是玉姑娘有眼光。
景泰帝淡淡地道:“胭脂俗粉罢了。”
菀儿说:“可我真觉得她长得好看……”
见菀儿目光灼灼地盯着画像,景泰帝心中微微有些不悦。近来菀儿的心思总不在他身上,让他很是失落,也十分不爽。
菀儿道:“阿琰,不如你给我拿回去挂着吧。”
景泰帝对王德道:“拿去烧了。”
王德咽咽唾沫,不敢违令。
菀儿说:“那这幅……”
景泰帝道:“都拿去烧了。”
御案上的画卷一扫而空,菀儿斜眼看他:“小气。”
景泰帝慢声道:“你可知这些画像是作何用的?”
菀儿摇头。
景泰帝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道:“立后之用。”
菀儿的面色顿变,她瞪大双眼,说道:“可……可……可阿琰你不是应承给我当红豆肉团小碗酥皇后么……”
景泰帝忽略掉某七个字,说:“你想当朕的皇后?”
菀儿说:“对呀,菀儿想当阿琰的皇后,菀儿喜欢阿琰。”
景泰帝是第一回听到菀儿说喜欢二字,顿时心花怒放。他忍住亲她的冲动,又问了句:“比红豆肉团小碗酥还喜欢?”
菀儿重重地点头。
景泰帝啄了她的唇一下,说:“好,朕让你当皇后。”
过了几日,景泰帝独自一人在先帝的陵墓前跪了一天一夜。
之后,景泰帝排除万难立了菀儿为后。
朝中有不少怨言,但景泰帝雷厉风行,借此打压已是王爷的三皇子和四皇子。谁也没想到向来温和的景泰帝手段竟如此狠辣,短短数月两位王爷的势力党羽拔得一个不剩。
不过也有人颇为疑惑,为何圣上不打压自己的二皇兄?
以至于二皇子端王在接连半年里上早朝时都不敢走神,生怕景泰帝拿自己开刀。
与此同时景泰帝广寻神医,两年后,寻得神医沈晏,给远在封地的大皇子接了一条假腿。没有人明白景泰帝到底想做什么,菀儿也不明白。
菀儿更不明白的是他们成婚好几年了,可阿琰从来不碰她。
不,也不能这么说。
她偷偷地瞧过春宫图,洞房步骤有三,可阿琰却从不做第三步,这让菀儿很苦恼。后来因为这事,两人小小地吵了一架,菀儿误闯机关重地,发现了玉人的秘密。
那天之后,景泰帝发现菀儿有点不一样了。
她不再缠着自己洞房,入夜后,她很乖巧很听话地睡在自己身边,他默默地在心里叹了声。
还有两年,菀儿便二十五了。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没有放弃查找玉人续命的方式,他甚至与元山门的门主元樊交好。元山门有一镇派之宝,乃是南疆蛊王,名字唤作龇麟,吃后能万年不灭。
他原本想着把龇麟抢来给菀儿的。
只不过……这法子行不通,门主说玉人非凡人,龇麟入肚,两者不能交融,只会互相吞噬,结果只有一个--便是两败俱伤。
景泰帝没有告诉菀儿任何与玉人有关的事情。
他想大概没有人会愿意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两年,且玉人化玉时毫无知觉,就像是做了一场梦那般。景泰帝想着自己是男子汉大丈夫,所有痛楚应该由自己来承受,菀儿只要负责开开心心就好了。
两年一过,景泰帝对于玉人续命的法子仍然毫无头绪。
菀儿满二十五的那一日,菀儿对他说:“阿琰,此生能遇见你,是菀儿的大幸。阿琰待我这么好,阿琰的愿望就是菀儿的愿望……”
此话一出,景泰帝哪能不明白菀儿知道了一切。
他想要解释。
可菀儿已经缓缓地闭上眼睛。
他亲眼目睹自己所爱的女人在怀中化玉,明明上一刻她还在自己的怀里浅笑嫣然,可不过是半柱香的时间,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都在缓缓地玉化,变成一具毫无生气的玉雕。
景泰帝怔怔地看着它。
登时,整个人抖如筛糠,喉间哽咽,竟连“菀儿”两字也说不出来。
景泰帝带着玉化的菀儿去了南疆。
元樊亲眼看见玉人很惊喜,想要伸手摸一摸,被景泰帝不动声色地挪开。元樊知道赵国皇帝把玉人当宝,也不计较,他笑眯眯地问:“你亲自将它碾成粉末,加入墨汁,便能许一个愿望。国泰民安?长生不老?”
景泰帝说:“我只要她活过来。”
皇帝有为国便能安,万年寂寥长生不老又有何用?他别无所求,只求菀儿能睁开眼再喊他一声“阿琰”。他要告诉她,阿琰的愿望与大皇兄无关,只与菀儿有关。
元樊说:“也不是没办法,你许个让玉人复活的愿望便成。只不过玉人始终是玉人,即便复活了,也只能活到二十五,且她的容貌也会改变,兴许会丑如夜叉。”
景泰帝说:“我只要她活过来。”
元樊道:“可她活过来了,待她及笄,你也是个老头子了。”
景泰帝说:“这也是我千里迢迢来南疆的原因之一。”
元樊很快便明白他的意思,他连连摇头:“龇麟乃是我们元山门的镇派之宝,即便我们有交情,我也不可能给你。”
景泰帝说:“千年之后,我还你们元山门两个龇麟,并且我与你再做一个交易。”
元樊认识景泰帝时,并不知他是赵国皇帝。他目光如炬,一眼就发现了景泰帝的身体是养蛊的绝佳器皿,俗称蛊人。元樊近来很苦恼,蛊术迟迟没有突破,二门主的实力与他相当,若再不突破,门主之位难保。
景泰帝道:“我给你当一年的蛊人。”
元樊犹豫了数日,答应了。他思来想去,横竖龇麟供在元山门的神台上已有将近百年,没有人敢去动它。如此一来,倒不如给景泰帝。
景泰帝回了赵国,他安排好一切,制造了一场大火,从此世上再无景泰帝,只有君青琰。待端王上位后,君青琰带了菀儿去南疆。
蛊人不好当,万虫啃咬,君青琰不知道短短一年之内,他在生死间徘徊了多少回。有一回他以为自己熬不住了,他恳求元樊,如他死了,将他与菀儿同葬。
不过幸好的是他熬过来了。
一年过后,元樊将龇麟给了君青琰。
君青琰吞下龇麟前,元樊问:“你真的考虑好了?玉人不好养,龇麟也不好侍候。它只吃瓜果,肉食不碰,甜食更不碰。”
君青琰没有回答。
他吞下龇麟。
五官痛如刀割,可他的心却好生欢喜。
锦绣山河,五官表情,他通通都能舍弃。沧海桑田,万年时光,有她在身边不过只是弹指间。
一声“阿琰”,他愿为之付出所有。
只要她在。
君青琰睁开眼后,他赫然发现自己的身边多了一块不小的石头,灰白的表面,脏兮兮的,刚好能抱个满怀。君青琰盯了石头半晌,随后打了桶水,拧干帕子,小心翼翼地擦去石头上的泥灰。
他昨天夜里许下了玉人复活的愿望。
而今早一睁眼,他就发现身边躺了一块石头。
正所谓玉从石出,君青琰知道这肯定是菀儿。不过君青琰没有养玉人的经验,玉人饲养手册所说的并不详细,他只好靠自己琢磨。
于是乎,君青琰闭门不出,在家中研究石头。
君青琰当皇帝时,早已悄悄地留了手,在赵国各地都买了房屋,甚至远在大安也有好几处他的房屋,也办了假的户籍文书。此时君青琰正在西京的一处宅邸里。
两日后,石头有所变化,像是鸡崽破壳那般,石头“喀拉”一声,中间出现一条细缝。渐渐的,灰白的表面褪去,变得翠莹莹。不过是片刻,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翠莹莹的玉面上雕刻,很快便成了寻常婴孩的玉雕。
又是“喀拉”的一声,玉雕出现无数条裂痕,玉碎哗哗地往下掉,露出一个新生的婴孩。
君青琰轻轻地触碰了下婴孩的脸。
婴孩哇哇大哭。
他的心登时柔软得像是窗外的白月光。
小菀儿十分顽皮,破玉而出后,连着半年,夜里都是哭个不停。宅邸里的家丁提议给小菀儿找个奶娘,被君青琰拒绝了。
君青琰不打算找奶娘。
他的小菀儿,他要自己养大。这是第一个二十五年,后面还有无数个二十五年,他想着无论如何他都得自己适应,慢慢地养大小菀儿。
再说,他的小菀儿谁也不许碰,奶娘也不许!君青琰是不会承认这才是他最在乎的一点。
不过君青琰最后还是请了奶娘,不是来带小菀儿的,而是请教如何带娃。
奶娘说得很详细。
君青琰听得很认真。
奶娘离开君府的时候,只觉莫名其妙。天底下竟然有这么奇怪的男子,尤其是说到喂奶的时候,奶娘总有种错觉,这位生得丰神俊朗的公子似乎很想自己代劳……
菀儿复活的第一年也是君青琰吃下龇麟后的第一年。
君青琰爱吃肉食和甜食,可吃下龇麟后,每次闻到这些吃食的味儿,他都垂涎三尺,使劲地咽了几口唾沫后,硬生生地扭过头的,当作看不见。
后来有一日,君青琰忍不住了,尝了一小口的鱼羹。
鱼羹入肚,肚里立即疼得像是有泼猴在里头打滚,君青琰知道龇麟生气了,幸好离开南疆时,元樊有告诉过他龇麟的习性,他也早备好白猫与玉笛。
撑着吹了一曲玉笛后,疼痛方有所减缓,又歇了几日,才恢复如初。
君青琰擦了把冷汗。
小菀儿一岁的时候已经会说话了,虽然只是很简单的字眼,但是君青琰听得心花怒放。他抱起小菀儿,张着嘴,缓慢地教:“阿——琰——”
小菀儿也聪慧得很,他说了几遍,便跟着道:“阿琰!”
虽然有些含糊不清,但是君青琰听出来了。他想要大笑,可嘴唇却像是被浆糊黏着一样,他笑得很僵硬,将小菀儿吓哭了。
君青琰也不笑了,连忙哄着她。
好一会,小菀儿才破涕而笑。
君青琰有些心酸。
而此时,小菀儿挥舞着小拳头,又喊:“阿琰……”
他的心酸顿时不翼而飞。想起过去一年当蛊人的艰辛,他忽然觉得都算不上什么,因为他再次听到菀儿唤他的名字。
几年的时间眨眼即过。
菀儿也五岁了,与上一世的菀儿容貌不大相同,不过仔细一看,眉眼还是很像的。元樊说玉人时机到了,才会想起以前的记忆。
君青琰也不急。
对于菀儿,他向来很有耐心。等待菀儿,他也早已习惯。十多年前在赵国的皇宫里,他便早已存了等她长大的心思,如今不过是在重复以前的等待。
这一世的菀儿和上一世一模一样,对甜食和肉食情有独钟。
有一回七夕节,君青琰牵着菀儿的手走在大街上。大街的摊档里摆满了形形色色的花灯,城郊外有一条澜花河,不少人买了花灯便去澜花河放。
君青琰便俯下身问:“菀儿,要不要去放花灯?”
菀儿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她问:“阿琰要给菀儿买花灯吗?”
君青琰说道:“嗯,你想买什么花灯?”他抱起菀儿,在一摊档前停下。摊档的老板笑吟吟地招呼:“来看看嘞,都是亲手做的花灯,一盏十文钱。”说着,老板又对着菀儿夸了一番:“令千金长得粉雕玉琢的,一看就知是美人胚子。”
君青琰淡淡地道:“不是我女儿。”
老板僵硬地笑了下。
不过君青琰也不计较,他又问:“菀儿,喜欢这盏吗?”他指着一盏五瓣莲花灯。菀儿摇头。君青琰又问:“这盏玉兔花灯呢?”
菀儿继续摇头。
后来君青琰又问了五六盏,菀儿终于开口问道:“十文钱可以买一块菀儿酥吗?”
君青琰明白菀儿的意思了。
他哭笑不得,同时心底也隐隐有几分欣喜。尽管容貌有变,尽管她还不记得以前的事情,可她还是她,从来都没有变过。
他道:“想吃菀儿酥了?”
菀儿如小鸡啄米般地点头。
他问:“花灯呢?”
菀儿眼巴巴地道:“吃完菀儿酥再买。”
他无奈地道:“只能吃两块。”
刚好街尾有家糕点铺子卖菀儿酥,君青琰买了一包菀儿酥,菀儿双手捧着,啃了几口后,双眼扑闪扑闪地看着君青琰:“阿琰也吃。”
他道:“阿琰不吃甜食。”说这话时,他咽了口唾沫。他还记得菀儿酥的味道,咬下去,表皮酥脆香甜,入口时还有香浓的蛋香。
菀儿道:“可是阿琰看起来……很想吃……”
他说:“不,阿琰不想吃。”虽然味道很可口他也很怀念,但看着菀儿吃得一脸满足的模样,他觉得自己也挺满足的。
菀儿吃完后,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她说:“阿琰,菀儿酥和菀儿的名字一样呢。”
刚好这时糕点铺子的伙计经过,他笑着道:“菀儿酥以前不叫菀儿酥,叫小碗酥。后来先帝为了先后亲自改了名字。”
菀儿好奇地听着。
君青琰也不说话,专注地看着她。
离开糕点铺子后,君青琰见菀儿四处张望,他哪儿会不知菀儿的心思,他道:“还想吃什么?”
“红豆糕!”
于是,君青琰转身去买红豆糕。西京有一家红豆糕做得特别好吃,不过唯一不好的是买的人太多,如今又是七夕佳节,红豆寓意相思,买红豆糕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君青琰见里头人挤,便让菀儿在外头等。
他道:“不要跟陌生人说话。”
菀儿点点头。
君青琰倒也不怕菀儿会走丢,他在她身上放了几种蛊虫,一旦有心怀不轨之人靠近,便会主动攻击。说起蛊虫,君青琰自从当了蛊人后,他便发现自己有学蛊术的天赋,也没加入南疆的任何门派,带着菀儿的同时也开始自学蛊术,四五年下来,许是天赋异禀的缘故,也算学有所成。
前两年带菀儿去见元樊的时候,元樊心中有几分震撼。他完全没想到世间当真有人能自学成才,且兴许是没有条条框框的缘故,君青琰的蛊术独树一帜,元山门上下竟无人能赢得了他。
元樊那个悔呀,早知就不该答应给他龇麟的。
可如今龇麟都送到人家肚里了,想反悔也不成了。君青琰离开南疆的时候,元樊的五官皱得紧巴巴的,连胡须也在诉说着后悔两字。
君青琰买了红豆糕出来,菀儿却不见了,再仔细一看,却在不远处的糖人摊档前见到了菀儿的踪影。
菀儿仰着下巴,双眼扑闪扑闪地亮着。
君青琰走到菀儿身后,轻咳了声。
菀儿头也未回,说:“阿琰,菀儿要吃糖人。”
菀儿扎着丫髻,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卖糖人的年轻小哥看得心头软了又软,道:“小女娃,大哥哥送你一个糖人。”
说着,给菀儿递了一个小兔糖人。
菀儿笑得眉眼弯弯的。
离开的时候,菀儿说道:“阿琰,大哥哥是个好人,长得也好看,还给菀儿送糖人。”
这话一出,君青琰的心头登时就泛酸了,酸了好几日。后来他请了个捏糖人的师傅,传授了捏糖人的秘诀。君青琰练了半月,终于捏出了一个小女娃糖人,哄得菀儿眉开眼笑。
君青琰不动声色地问:“好吃么?”
菀儿重重地点头。
君青琰又问:“是今天的好吃,还是那天的好吃?”
菀儿道:“阿琰的好吃!”
君青琰心里头滋滋滋的酸气开始消失,泛起甜甜的味儿。他心满意足地摸她的头:“明日再给你捏糖人。”
菀儿第四次玉化的时候,出了点小意外。
本来有了前三次的经验,第四次的时候,君青琰是十分放心的。他已经相当了解玉人是如何出生的。所以在菀儿第四次玉化时,他有了一丝松懈。
正是因为这一丝松懈,君青琰后悔了整整二十五年,不,应该说他后悔了千千万万个二十五年。
菀儿不见后,君青琰开始四处寻找菀儿。
他体内有龇麟,龇麟能感应玉人的气息,可奇怪的是打从菀儿不见后,龇麟开始渐渐感应不到玉人的气息了。本来刚开始的时候还十分强烈,可不过短短半日,气息就像是突然间被人掐断了一样。
自此,君青琰像是盲头苍蝇一样大海捞针。
直到二十年后,他体内的龇麟感应到了微弱的玉人气息。君青琰大喜,不由分说直奔大安京城。君青琰在京城有个友人,乃四十年前他与菀儿游大安时认识的。
彼时他还只是个小沙弥,而此回到了京城,他已成为受人敬重的正道大师。
正道与君青琰一直有书信往来,而正道也晓得自己的友人乃奇人,数十年过去,相貌从未改变,还是一如当初的年轻。
不过唯一不同的是,此时的他身边少了个菀儿姑娘。
前几年正道从书信中晓得菀儿姑娘不见了,而如今没在君青琰身边见到她,正道无需多想也知君青琰的来意。
正道问:“菀儿姑娘在京城?”
君青琰颔首:“准确点来说,她应该在皇城中。”
正道讶然。
君青琰又道:“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他知道明玉公主这几日会来福华寺上香祈福,他也知明玉公主死了五个驸马,正好能借此捏个措词,跟着明玉公主一块回宫。
然而,过了几日在放生池旁,他见到了明玉公主。
玉人的气息一闪而过。
他直勾勾地看着她。
那时的他没有想过明玉会是菀儿,玉人没有爹娘,而这位明玉公主……他初到京城时,彻彻底底地查过了,乃是真的不能再真的金枝玉叶。
不过二十年了,如此确切的玉人气息,是龇麟第一次感受到的。
君青琰认为不能错过。
当夜,他又偷偷摸摸地潜入明玉公主所住的斋房,他用蛊虫控制住了周遭的侍卫,还有她的两个侍婢。他准备细细地检验一番。
龇麟一旦接近玉人,尤其是胸口处,龇麟就能感受得越仔细。
君青琰担心明玉公主会醒过来,又往她身体里放了个蛊虫。可他没想到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意料,他得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巴掌,且明玉公主竟不受蛊虫所控,是千年难得的养蛊体质。
不过让他失望的是,明玉公主不是菀儿。
当他靠近她的时候,龇麟丝毫反应也没有,他想着,菀儿应该在大安的皇宫里。
之后,正道大师按照他所说的那般让明玉公主拜他为师,他十分顺利地入了宫,也见到了大安的皇帝。大安的皇帝容荀似乎不太待见他,当他进殿时,他很敏感地察觉到了属于在位者的不悦,而且似乎还有一丝古怪的情绪,至于具体是什么,他没有多想,也没有细想。横竖他就是进宫来寻人的,寻到人后立马离开。
他被安排到宫城里最偏僻的竹秀阁,这倒也如了他的意。
入宫后,体内的龇麟变得兴奋,他愈发确定菀儿就在这个皇宫里。正好住处偏僻,他可以随时随地的跟随着气息去寻找玉人。
知道明玉公主不是玉人后,君青琰的注意力就基本没有放在她身上。
直到明玉双眼贼亮贼亮地看着他,说想要学蛊术。
寻常姑娘家见到虫蛇之流都会吓得花容失色,可她不一样,见到飞虫竟然一点也不害怕,反倒是有种跃跃欲试的兴奋。
君青琰想着收了她为徒,也该尽一尽为人师的本分,遂尽心教她。
且他发现明玉是个天赋异禀的姑娘,对于青虫蛊的掌握快得不可思议,这让君青琰多了分兴趣,想要看看这姑娘到底在蛊术上能走得有多远,于是乎,君青琰愈发卖力地教导她。
然而,青虫蛊之后,明玉便开始止步不前。
君青琰一方面苦恼菀儿在哪儿,一方面也在苦恼明玉养蛊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在君青琰的苦恼之下,两个大问题都没有解决。
然而,不久后君青琰又遇到了一个新问题。
本来他是没有注意的,直到那一日明玉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了句:“师父,你不会是在吃味吧?”
登时,他就僵住了。
浑身瞬间就变得冰冷。
打从车夫魏青死后,明玉时常与周云易同出,他便开始觉得自己不妥,再也无法静下心来养蛊,亦或是看书。他起初以为自己是找不到菀儿而心烦意乱,可直到明玉说了那句话。
如同醍醐灌顶一般,君青琰意识到一件事情,明玉说得没错。
他真的吃味了。
为明玉而吃味。
他……竟然为了另外一个女人而吃味。
君青琰想了很久很久,他甚至开始冷落明玉,对明玉避而不见,可是尽管他做了这么多,但仍然无法掩盖他对明玉有其他想法的念头。
看到她受了伤,额头红肿了一块,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狠下心来。
明玉与菀儿有太多相似之处。
与明玉相处时,他甚至会以为明玉就是菀儿。可体内的龇麟却确确实实地告诉他,不是的,明玉不是菀儿,菀儿另有其人,就在宫城里。
可他寻遍整个宫城,除了最开始遇到明玉时玉人的气息一闪而过之外。上至妃嫔,下至宫娥,没有一个有玉人的气息。
君青琰格外信任龇麟。
可此时此刻的他,犹豫了。
他不知道应该相信龇麟还是相信自己。
后来,到了苍城,同样有个吃了龇麟的姑娘白琬出现了。而后,明玉向他表白了。她主动亲了他,说:“阿妩心悦于师父,非师徒之情,而是男女之情。”
连这份主动也如此相似。
过去的若干个二十五年,包括他第一次见到菀儿,她也是这般主动地向她表白,告诉他,菀儿喜欢阿琰,菀儿想当阿琰的皇后,菀儿想当阿琰的妻子。
然后,她便会跳到他的怀里,踮起脚,柔软的双手圈住他的脖颈,与他亲吻。
他想加深这个吻,可明玉嘴里的酒味却让龇麟不喜,没一会他便体力不支,昏倒在石桌上。第二天明玉来质问他,看到这样的明玉,他不想撒谎,也不愿骗她。
若说他对她这么好,完全和菀儿没关,那是不可能之事。
看到明玉明明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可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云淡风轻时,君青琰没由来的有些心疼。他想抓住她的手,告诉她,其实他也喜欢她的。
可是他不能。
他得弄明白一件事。
菀儿到底是不是明玉?明玉到底是不是菀儿?
明玉回了京城,他留在苍城里。
同样吃了龇麟的白琬也留了下来。
对于白琬的龇麟是如何来的,君青琰没有多大的兴趣。他更想知道的是,如果明玉不是菀儿,那么为何她身上会有玉人的气息?
白琬说道:“明玉公主一定和菀儿接触过。”
白琬信誓旦旦地道:“明玉公主不可能是菀儿。”
白琬还说:“菀儿丢失了这么久,兴许早已嫁作他人妇。玉人一破壁,愿望便无法实现了。”
君青琰听了,不由一怔。
白琬很固执地重复了一遍。
他道:“你……再说一遍。”
“明玉公主一定和菀儿……”
君青琰说:“不,最后一句。”
白琬道:“玉人一破壁,愿望便无法实现了。”顿了下,她又道:“这个你不是早已知晓了么?”不然玉人怎么可能一次又一次地复活?
君青琰沉声道:“多谢。”
多亏这句话,让他想通了一件事情,也明白了为何一直以来见到容荀时他心底会这么怪异,原是如此!
他是当过皇帝的人,容荀也是当皇帝的人。同样是在位者,当初他寻到了玉人,也有想过玉人完璧之身的问题,只不过那时他是想着把玉人寻到了,便在宫里养着,宫里除了他之外没有其他男人,完璧之身这个问题压根儿不用考虑。
明玉的五位驸马死得太过蹊跷,周云易承认罪状也爽快得十分蹊跷。
倘若……倘若幕后主使是大安的皇帝,明玉的兄长,那么许多之前不能解释的事情也能解释得通。容荀为了玉人的完璧之身,可是又不能让玉人不高兴,明玉到了成亲的年纪想要成婚,所以容荀才会赐婚一个杀一个。
只不过这些都是他的推测,他需要证据。
但如今他可以肯定的是,明玉绝对就是菀儿,虽然气息很微弱,但是他知道的,她就是她。
容荀一定是使了什么诡计,才会隐藏住菀儿身上的气息。
君青琰打算再次入宫。
白琬也想入宫,君青琰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虽然她没有明说,但是从她看他的目光中看来,她对自己是有情意的。
君青琰看出了这一点,他刻意拉开了与白琬的距离。
缘分这回事当真奇妙得很。
他活了这么久,能让他动心的人,似乎从来都只有菀儿一个,即便她成了明玉,可他依然会对她动心,就像是有一条看不见的红绳,无论她复活多少回,以什么样的相貌存活在这个世间,都会将他的心紧紧地系在她身上。
他到京后,悄悄地去看了明玉好几回。
明玉病得不轻,他去看她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在做梦,那憨憨的模样,让他心疼得很。他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得找个光明正大的法子入宫,并且要认真地告诉明玉自己的心意。
明玉不想提及菀儿,那他便不提。
此时的明玉还不知自己是玉人,任谁知道自己只剩数年的命,心里恐怕不会太愉快。玉人之时,得由明玉亲自想起来,不然由其他人的口中说出,无疑是个不小的打击。
过了几日,白琬想到一个光明正大入宫的办法,君青琰得知后便扮作澄月郡主的友人一同进宫。
一切都十分顺利。
明玉如同上一世的她那般,虽然有点小脾性,但是哄一哄,别扭过后便会再绽笑靥。且这一世的她更加好哄,只要给她做好吃的,小半个月她见到他时笑容又多了些。
看着她,他心底也是一派柔色。
果然,为了红颜一笑而聘请各地有名的厨师来教自己做菜,是件再正确不过的事。要得到菀儿的心,就必须先虏获她的胃。
后来,两人甜蜜蜜的时候,从桂嬷嬷口中得知明玉并非是亲生的消息。
明玉很是震惊。
而他则因此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容荀早已知道明玉就是玉人,二十多年来对明玉的好,都与玉人有关。
他没有告诉明玉,他知道即便自己说了,明玉也不会相信,这只会离间了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与明玉相处了数年,他时常能在明玉的口中听到“皇兄”二字。
甚至有时候她一提起皇兄就叽叽喳喳的像只兴奋的小麻雀。
他可以看出明玉心底有多重视容荀。
这个几乎能说是与她相依为命的兄长,在明玉心底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这!让!他!很!泛!酸!
尤其是明玉容不得其他人说她皇兄的一句不是,护短的模样让他很心酸。他转眼一想,明玉的这个二十五年,从最开始的起点他便输了。
这一世陪在明玉身边的人是容荀,而不是他。
君青琰纠结了好几日,最后只能默默地安慰自己,幸好容荀于明玉而言,仅仅是兄长而已。幸好这一世遇到明玉,由此至终,她的心上人还是他。
君青琰又默默地将此话在心底念了好几遍。
后来,君青琰从宫人的口中得知明玉与容荀发生了争吵,容荀气极,将明玉软禁在青玉宫里。
他起初有些诧异。
按理而言,容荀不可能会做这样的事情。
而不久后,明玉竟然让白琬带她离开。
君青琰更为诧异,不过他什么都没有说,带明玉离开大安,于他而言,不是件难事。况且,他也想明玉早些离开,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容荀在身旁,他委实不能放心。
他带她去了赵国,去了他们曾经一起住过的宅邸。
宅邸的老仆见到明玉都有些激动,时隔二十多年,主子终于找回了主母,实在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不过看到主母迷茫的模样,和主子使的眼色,几位老仆很有默契地什么都没有提。
明玉见到七福神时,眼睛亮了下。
君青琰看在眼底,不禁想起当初与只得七八岁的菀儿去了东瀛,在樱花园里包了个场子,有面傅白粉的东瀛舞姬手执折扇在跳舞,舞姿极具异国风情。
他慵懒地坐卧在软榻上,菀儿坐在他身边。
小孩子毕竟好动,看没一会便坐不住了,腰肢扭得比台上的舞姬还厉害。
恰好有小商贩推着木车子经过,上面摆了许多东瀛的小玩意,菀儿一眼便相中了七福神,扯着他的袖子,直道:“阿琰阿琰,我要七福神。”
此时有个老仆不小心说漏嘴,提起了菀儿,君青琰发现明玉的面色微变。
他屏退左右,带她去厢房里歇息。
明玉神情又有些不对。
君青琰其实并不是个敏感的人,可对于他心尖尖上的姑娘,她的一丝一毫的变化他都掌握得一清二楚。此时此刻的明玉……不对劲。
并非是在闹别扭,也不像是在吃菀儿的醋,反倒更像是在逃避什么。
电光火石之间,君青琰察觉出来了。
他想起了最初的菀儿,得知自己是玉人后,她也不生气,反而是什么都不说,直到最后一刻玉化时,她才轻飘飘地来了句:“阿琰,你的愿望便是我的愿望。”
君青琰叹了声。
为自己而叹,也为明玉而叹。
在她心目中,菀儿与明玉两人,原来她更想当明玉。容荀在她心目中的地位远比自己所想象中的要多。然而,她不明说,他也不会去挑破。
这个心结,得由她亲自解开。
他默默地想,等到下一世她就记不得容荀了,再熬两年,容荀就什么都不是了。
他了解她。
他知道她不会在赵国待太久,她迟早会去大安找容荀的,他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她要走,他便放他离开。等她心结去后,他再带她回来。
不过他倒是没想到元樊的孙子元祁竟然在中间插了一脚,还在他的眼皮底下将明玉给掳走了。
君青琰恼得很,当即去南疆寻人。
寻到明玉时,她病得厉害。君青琰仔细地打量着她,他可以肯定是明玉身上有什么东西隐藏住她的玉人气息,也正因为在竭力隐藏玉人气息,所以才会与她的体质发生冲突,才会一次比一次病得更久。
君青琰有怀疑过她手腕上的镯子,但是并没有将它摘下来。
明玉死活不愿意摘下。
他明白她的意思,并没有勉强她。
之后明玉病好了,他带着她离开,最后却被容荀截住了。他没有拦截,明玉的心结总得解开,而此时离明玉二十五还有一年。
宫里有肉团照应,君青琰并不担心。
不过话是这么说的,当君青琰听到肉团转告的话后,他心底又开始泛酸了。
肉团问要怎么回复的时候,君青琰装作云淡风轻的模样,很镇定也很冷静也很大度地说:“嗯,我明白了。”
后来君青琰忍不住了,半夜潜入菀儿的青玉宫,没想到与容妩小小地争吵了一番。他有些负气,想到菀儿竟想将他置之事外,要一人孤军奋战,他心中就不太愉悦。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容荀竟然请来了南疆的十二金人蛊师。
他一个不留神,被抓了。
简直是这将近一百年的耻辱!他本想看在菀儿的份上,不伤害容荀的,可看到菀儿以死相逼,他忍不住了。
说到底,菀儿从头到尾都是他君青琰的人,容荀不过是半路把人给抢走了。
容荀变得沉默。
再后来,在边境时,菀儿对容荀以身相救,尽管知道菀儿身体万蛊不侵,可他心底忍不住害怕。本想与菀儿生气的,可看
她,始终不忍心。
也罢。
菀儿的这辈子便当作便宜了容荀,看在他还算真心实意的份上。
只要菀儿心结能解,什么都不重要。
明玉山庄的后门缓缓地打开,她看着他,微微一笑,说道:“阿琰,我再给你做一件衣裳吧。”
那时他便知,只要她还能唤自己一声“阿琰”,真的什么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