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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探头看了一眼,仍旧是笑眯眯的模样:“看到奔驰后面那辆宝马没有?那是我的司机,咱们俩挺般配的呀,你奔驰我宝马。”
周小萌瞟了一眼紧随在奔驰后头的宝马车,司机估计已经发现被跟踪了,周小萌都能清楚地看到司机在打电话,而她的手机一闪一闪的,显示着“司机”两个字。
那人将她的手机还给她,说:“麻烦你赶紧接电话,别把事闹大了,我只是礼尚往来一下而已。”
周小萌不能不问了:“什么礼尚往来?”
“我哥说,姓周的丫头都有胆量上咱们这儿来逛半夜,你一个大男人,输什么也不能输脸……你知道他们混黑社会的,最讲究脸面了,没办法,我只好亲自走一趟了。你说你好端端的没事跑到城西去干吗?我哥那个人正愁找不着事来治我,你这不是害我吗?”
周小萌终于明白过来了:“你姓蒋?”
“是啊。”那人一脸的诚恳,“赶紧接你司机的电话,说你没事,后头那车不要管。这事闹大了,对咱们俩都没好处,对吧?”
周小萌并没有迟疑,立刻就接了电话:“我没事。”
司机语气焦急:“二小姐,后头有辆宝马车跟着咱们。”
“那是我朋友的车,跟我们闹着玩呢,不要管它。”
“可是……”
“哥哥的地盘上,还有十分钟就能看到他公司的大楼,你怕什么?”
司机一想也是,在这半个城里,周衍照虽不敢说只手遮天,却也是什么都不怕的。但他谨慎惯了,问:“是不是打电话给光哥,让他多派个车来接您。”
“不用,看着他就烦。”
周小萌不等司机再说什么,就挂断了电话,然后心平气和,打量了一下那个人。那人不过二十五岁左右,穿着仿佛很普通,周小萌对男装很有研究,因为很长一段时间,周衍照和周彬礼的衣服都是她买的。所以她一眼就认出来,他身上的衬衣是日本定制的,因为领子的最里端绣着字,通常日本裁缝会在西服里衬绣上客人的名字,从她那个角度正好看见是个“泽”字,于是她问:“你叫蒋泽?”
“原来你知道我叫蒋泽。”蒋泽顿时觉得这事不好玩了似的,“你哥哥不会已经把我的大事小事,全都跟你说过一遍了吧?包括我幼儿园曾经亲过隔壁床的小女孩?”
周小萌很有技巧地说:“哥哥没有说过。”这句话很简短,也很容易让人产生歧义,让蒋泽不知道她说哥哥没有说过哪句话。
果然蒋泽把腿跷起来,一派很悠闲的样子,说:“既然你也是个明白人,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我呢,对我哥那摊破事一点兴趣都没有,他偏偏只有三个女儿,所以成天忧心忡忡,琢磨着把我弄去当他的接班人。你说我堂堂东京大学毕业,怎么能去跟他捞偏门呢?”
这话其实也是说一半藏一半,蒋庆诚有三个女儿不假,可是他二奶刚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只是瞒得严实,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件事。蒋泽虽然知道,但依蒋庆诚的意思,自己儿子太小了,还在襁褓之中,等他长大自己不知道有多老了,江湖上打打杀杀,手底下的人也不见得服气。所以想在儿子接手之前,培养一个可靠的人,想来想去,自然只有自家人可靠。蒋庆诚没有兄弟,所以最亲近就是这个小堂弟了。没想到蒋泽完全不买他的账,一听说要跟周家二小姐相亲,立刻就行动,打算把这事给搅黄了。
当时听到蒋庆诚的如意算盘,蒋泽就忍不住好笑:“只听说政治联姻、商业联姻,这年头,竟然连黑社会都讲究联姻?”
蒋庆诚瞪了他一眼:“怎么说话呢?什么叫黑社会?我们明明是生意人。再说捞偏门又怎么了?现在这个社会,捞偏门也需要技术,也要用人才,你以为捞偏门容易呢?”
“不容易,不容易!”蒋泽仍旧笑眯眯的,“可是大哥,哪怕不容易,你也不能牺牲我的终身幸福,让我去娶那个什么周家二小姐啊!”
“周家二小姐哪一点配不上你?”蒋庆诚说,“我看是你配不上她!光凭她一个人带个小子闯到我家楼下吃艇仔粥,我就要伸出大拇指,夸她一声有胆气。人家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都有这种江湖儿女的气魄,哪像你,成天念书都念傻了,还成天瞧不起我们捞偏门的。我供你读书,把你养到这么大,难道你就连个女人都不如?”
“大哥,别对我用激将法。”蒋泽完全不上当,“人家就跑到你楼下吃碗粥,有什么大不了的,值得你这样夸她。”
蒋庆诚“哼”了一声,将一张照片拍在他面前。蒋泽一看,照片里是一对小情侣,形容亲密,两个人都不过二十出头。女的容貌可谓惊人的美,楚楚动人,而男的就稍嫌普通,扔在大街上,可能完全找不出来。
蒋泽不由得摇头感叹:“鲜花啊鲜花,怎么又插在……”
蒋庆诚得意地一笑:“你不是号称追任何女孩子都不用三个月吗?包括有男朋友的。这就是周衍照的妹妹周小萌,旁边就是她的男朋友,你要追得上她,算你本事。”
蒋泽压根不上当:“可是我对每个已经追上的女孩,兴趣也不会超过三个月啊!我要是追上她又把她甩了,她哥哥不跟我没完?甚至连累大哥你。”
“别瞎扯了,你只要追上她,哪怕一天后甩了她,我都保证不找你麻烦。”
“真的?”
“我什么时候诓过你?”
“成交!”
只是兴致盎然的蒋泽没想到,周小萌真人还挺漂亮的,比上镜更好看,不过她的身手倒不让他觉得意外,这才像周衍照的妹妹嘛。周衍照年纪轻轻就处处压蒋庆诚一头,没点真本事怎么做得到。
公交到站了,周小萌站起来,对他说:“再见。”
蒋泽的话还没说完,不过他倒也不急了,笑嘻嘻地说:“再见。”
周小萌到了第二天才明白他这句“再见”是什么意思,原来他早就知道他们会再次见面。
她第二天下午没有课,中午就回家了。刚到家周衍照就打电话回来,对她说:“晚上约了蒋家的人吃饭,孙凌希不去,你跟我去。”
周小萌虽然有几分奇怪,可是也没有多想,因为孙凌希毕竟曾经跟蒋庆诚有点不愉快。晚上的时候司机直接接她去吃饭的地方,在酒店大堂才见着周衍照。他一个人坐在大堂的沙发里抽烟,保镖们都离得远远的,周小萌走到他面前,叫了声“哥哥”。
周小萌很少陪周衍照应酬,毕竟周衍照除了那种非得带女伴不可的场合,一般轻易不会带她出去见人。今天周衍照总有点心不在焉似的,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说:“走吧。”
入席之后,周小萌立刻明白过来,这是一局相亲饭。因为昨天骚扰她的那个蒋泽,就坐在桌子对面,笑眯眯地看着她。蒋庆诚跟周衍照见面,自然是好一番亲热,两个人先握手,又拍肩,这才坐下来喝茶,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不知道在说什么话。这情形要是让外人看见了,只怕要惊出一身冷汗。周小萌回头只见周衍照与蒋庆诚都笑得欢畅,心中恨意勃发,可是表面上不动声色,甚至还主动跟蒋泽打了个招呼:“是你啊,又见面了。”
蒋庆诚一脸的诧异:“怎么,你们俩见过?”
“他搭公交车没有零钱,我借给他两块。”
蒋泽一唱一和,笑得格外灿烂似的:“是啊,周小姐真是个好人,还说不用还给她钱了。”
“咝,你什么时候搭过公交车?”
“坐公交车这么有情趣的事情,像你是不会懂的啦!”蒋泽说,“周小姐不也坐公交车?这才是懂得生活情趣的人。”
蒋庆诚显然非常宠这个堂弟,被他顶撞也不以为忤,反倒笑眯眯的:“你们年轻人的情趣,我们当然不懂。”
这时候酒店的老板恰好进包厢来跟两位大哥打招呼,于是话就岔开去了。今晚蒋庆诚带了老婆和最小的一个女儿来,小女孩特别喜欢周小萌,虽然是初次见面,但是一点也不怕生,一直缠着周小萌说话,问东问西。周小萌将她敷衍得极好,只是跟蒋庆诚的老婆没什么话说,因为他老婆是客家人,周小萌不懂客家话,蒋太太又不会说普通话,两个人自然无从聊起。不过看周小萌这么耐心地哄小女孩儿,蒋太太就对蒋庆诚说了几句话,蒋庆诚哈哈大笑,对周衍照说:“我太太夸你妹妹呢,说这年头对小孩子这么耐心的年轻女人可不多。还说你妹妹这么贤惠,不知将来是谁有福气娶了她。”
话说得这么直白了,周小萌就羞红满面地低下头去,装成一只鹌鹑的模样,而蒋泽笑眯眯地看着她,好像什么都没听懂似的。开始上菜之后,蒋家小妹就一直吵吵要挨着大姐姐坐,蒋庆诚就纠正说:“不是大姐姐,是阿姨。”
“不是阿姨,是大姐姐!”蒋家小妹执拗起来,“阿姨不好,我只要大姐姐!”
蒋太太呵斥了两句,小女孩儿突然“哇”一声哭起来,说:“阿姨都是坏人,我不要阿姨!阿姨生了小弟弟,会把爸爸抢走的!”
“没规矩!”蒋庆诚突然变了脸色,骂了一句之后就是一通客家话,说得极快,周小萌压根听不懂,就看见蒋太太涨红着脸伸手打了小女孩两下,小女孩越发号啕大哭,纵然周小萌连声劝解,也越哭越厉害。蒋太太没办法,抱起孩子去洗手间,一路嘴里还在不停嘀咕,也不知道是说什么。蒋庆诚皱着眉对周衍照说:“见笑了,老婆孩子都不懂事,真是没办法。”
周衍照一手搁在椅背上,另一只手搁在桌上,玩弄着一个筷架,闲闲地说:“蒋哥,不是我说您,男人三妻四妾,总不是什么好事。家务先乱起来,怎么在外头做事?”
蒋庆诚只是哈哈一笑,然后亲自替周衍照斟了一杯酒,说:“你哪里晓得我的苦处。我这老婆是在乡下的时候娶的,老话说,糟糠之妻,我也不想对不起她。可是你也看到了,这样子的太太,怎么带出来应酬生意?若她有周小姐的一半漂亮能干,我早就乖乖在家里做老婆奴了。”
“我妹妹被我宠坏了。”周衍照微笑,“别看她在外人面前一副文静小姐的模样,其实脾气可大了,连我的话都不听,我只怕她嫁不出去。哪怕嫁出去了,她那脾气,也够人受的。”
“怎么会呢?”
两个人说来说去都是些虚应故事的话,蒋太太带着孩子回来了,他们两个人还没有说完。周小萌拿着只小汤勺,慢慢舀着那汤喝,正在心里冷笑的时候,突然听到蒋泽问:“你的电话没事吧?我真怕我把你的耳机线扯断了。”
周小萌心中着恼,却含羞带怯地说:“没事。”
周衍照终于看了她一眼,她却索性放下汤勺,问蒋泽:“刚刚听见蒋大哥说,你新订了一部跑车,是银蓝色的,国内都没有这一款……”
“是啊,才从香港运过来,要不请周小姐替我试试车?”
“好啊,我还没有开过跑车。”
他们两个人一搭上话,蒋庆诚就格外高兴,拉着周衍照说话。这一晚上是蒋家请客,热热闹闹宾主尽欢,最后蒋家人在酒店门口送周衍照和周小萌上车,蒋泽还抢上一步,亲自替周小萌拉开车门,说:“还不知道周小姐的电话是多少,回头我要请周小姐替我试车的呀。”
周小萌就把电话告诉了他,然后又道谢。周衍照上车之后,车子缓缓启动,周小萌从后视镜里看见蒋家人还站在那里目送,唇边不禁浮起一缕笑意。周衍照见她笑得甚是欢畅,于是冷笑道:“怎么?这么快就把萧老师忘了?”
“哥哥带我来应酬蒋家的人,我怎么敢不替哥哥办好差事。”周小萌淡淡地笑着,“反正我喜欢谁,忘了谁,哥哥也不会放在心上。”
周衍照一路上都没有再说话。回到家里孙凌希已经睡了,他回房间抽了几支烟,洗完澡出来,突然听见隔壁周小萌的房间里,发出阵阵奇怪的嗡鸣声。他微一凝神,听出来这似乎是电钻的声音,于是他推开门走到走廊里,越发听得清楚了,正是电钻的声音。周小萌的房门没锁,他一扭就打开了,她正坐在床上拿一支小电钻钻什么东西,听见他进来,连头也没抬。
周衍照认出她手里的东西,正是一双木鞋。他万万没想到这样东西竟然会在她手里,下意识几步走过去,劈手夺下一看,木鞋早就被电钻钻得千疮百孔,横一道竖一道,已经不大能看出鞋子的模样了,至于鞋底的字,早就被钻磨得一点也看不出来了。床上散落一床的木屑,还有几点木屑溅在她的头发上,好似春天绒绒的轻絮一般。周小萌一脸坦然地看着他,仿佛就等着他发脾气。
周衍照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只把那双鞋从窗子里扔出去,砸在树枝上“啪”一响,然后又是沉闷的一声,是落在了地上。
他转身回主卧睡觉去了,周小萌还拿着电钻坐在床上,仿佛出神的样子,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想。他睡得警醒,半夜突然醒来,推开窗子一看,底下院子里有细微的光柱,渐渐移过来,于是纤细的人影被庭院灯照亮,果然是周小萌拿着手电筒,在院子里找那双木鞋。她穿着睡衣睡裤,素色底子上是一团团的花,在路灯绒绒的光线里,她整个人都像是一朵蒲公英,仿佛只要夜风稍大,就会将她吹散似的。
她的头发被风吹乱了,但她弓着身子,执意地拿手电一点点扫过花丛,大约是实在找不到了,最后她蹲下去,一动不动地蹲在那里,很久很久也不起身。周衍照几乎觉得她是不是睡着了,就像一只小鸭子蹲在那里,把头藏在翅膀底下。过了好久,她才挪了一下,他探出身去轻轻拨开树枝往下看,才发现原来她在打电话。
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的声音并不大,可是断断续续都能听见。她大约是打给萧思致,带着一缕哭音似的,就像是哀求:“你带我走吧……我真的不想在这里了……实在太难受了……”
前半句话她其实也对他说过:“你带我走吧。”多么动听的五个字,包含着全心全意的信任和爱慕,愿意和他远走天涯,从此一生一世,朝夕相伴。
他慢慢地将窗子一寸一寸地拉回来,关上,将所有的温软夜风和她细碎的声音都重新隔绝。当年她对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真的抛下一切带她走了,可是他们到底没有走掉。
那时候真是天真啊,以为只要横下心来,就能去往新的世界,拥有自己想拥有的一切。
他躺在床上,耳畔似乎还回响着她的声音,轻轻地一遍遍地说:“哥哥,你带我走吧。”
那时候为了她这一句话,他就离开了家,走后不到二十四小时,周彬礼就受到重创。他赶回来的时候,周彬礼已经奄奄一息,命悬一线。
他想起叶思容,那个女人的声音有种奇特的透彻,她的目光也是,她说:“小萌是永远不会原谅你的,如果让她在你和我之间选择一个,她一定会选我,因为我是她妈妈。”
当时他是怎么答的呢?他记得自己曾经冷笑:“是么?要是让我在我爸和她中间选一个,我也会选我爸的。”
叶思容镇定得就像面对的并不是黑洞洞的枪口,而是一朵绽放的鲜花一样,她最后只说了四个字:“你会后悔。”
她的目光中充满了一种奇特的东西,过了很久之后,周衍照才明白那种奇特的东西原来是怜悯,这个女人养育他多年,他不得不承认,其实叶思容比周彬礼更了解他。
其实他并没有后悔,只是每时每刻,都会觉得痛苦,就像是蚀骨的毒,每一秒钟,都让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