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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说话,喂着我面条。我一口一口地吃着,不得不说,他的手艺真是顶尖的,就算只是一碗葱花面,都好吃得让人咋舌。我忍不住回想起以前府里的东西,那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还不如一碗葱花面……
“我猜不透陛下的意思,”沈夜想了很久,终于回了我的话,“或许,我已和徐清一样了呢?”
他苦笑出声,我忍不住被面条呛了一下,疯狂地咳嗽起来。他轻抚着我的背,面色不改说道:“慢着点儿,别着急。”
他拍着我的背,我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他说这么多给我听,绝不只是单纯的叙旧,他说他已和徐清一样,是不是暗示我他要背叛女皇,投靠舒家呢?
可他投靠舒家有什么好处?女皇已给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舒家哪怕是第一贵族,毕竟只是个贵族,明面上终究是被女皇拿捏住的,能许他的绝不会比现在多。
我想了许久,终于觉得应该坦诚地确认一遍,于是咳嗽稍稍敛住后,我抬起涨红的脸,问了句:“你跟我说这个,是想告诉我你要投诚吗?”
他愣了,似乎没有想过我竟会问他这样的问题。片刻后,他拉下脸来,将碗“哐”地放在了桌子上,而后抿紧了唇,没说一句话。
我不知哪里得罪了他,不由得有些好笑:“若不是投诚,你跟我说这么多紧要的事做什么?”
他没说话,站起来将碗往地上一扔,转身就往外走去。走到门口时,他似乎又想起什么来,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艰难地说道:“我只是想跟你好好说说话,不想让你总觉得我骗你,仅此而已。”
“其实你跟我说的机密已经够多了,”我不由得想笑,“可是关键之事,你从不告诉我。”
“舒城……”他似乎有些疲惫,声音里都带了叹息,“那么,你想知道什么?”
“女皇是怎么打算的?”我径直提问,他面露了难色,我不由得笑了,“你看,这关键……”
“我不知道。”他直接开口,“陛下从来不在事情做完之前告诉别人她要做什么,暗庭不过是一把刀,杀谁、为什么杀,有什么必要告诉一把刀?
“我只知道她是要用这个案子牵制你,但我想不出她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个时候突然发难废黜你一个少主,这样的手笔,哪怕是对付你母亲都已经足够了。
而且陛下向来是打蛇七寸的人,若非能扳倒你们舒家,她不会出手。
“我想过很多种可能,以我对陛下的了解,”他皱着眉头,语速快了一些,“第一种可能,是她打算彻底废了你。舒家与你平辈的人并没有优秀的,但有心人不少,你是嫡系独子,你一出事,就会凭空多出十几号有继承资格的人,届时她稍作挑拨,你们舒家内斗,不出十年就会自耗断了出路。
“第二种可能,是她要逼着我救你,”他说出这话来,有些不确定,“但我不确定她是要寻个借口逼我放权,还是……要培养你我的感情。”
“什么意思?”我皱了眉头。他看着我,目光里有了波澜:“我不确定,但是我知道一件事。”他这话说得极其艰难,然而他还是说了出来,“你爱上我,必然是陛下所希望的。”
我微微一愣,随后不由得笑了。
这样必然的事,又何须他来提醒?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去,温和地说道:“走吧。”
说着,我便引着他上前,走了两步,我又停住,回头瞧他。
我未曾遮掩我的感情,温柔地瞧着他道:“沈夜,夜里太凉,你多穿点。”
他微微一愣,片刻后却红了耳尖。他转头看着庭院,好久才憋出一声:“嗯。”
我在他这里住了两天,他照顾得精细,我的伤很快就好了起来。
他没有出宅子,消息却源源不断地往宅子里送。我被他带走后,舒家便慌了神,白少棠闯进了宫里求太后做主,太后与女皇发生争执,气晕过去,陛下才松了口说我被沈夜带走养伤了。
舒家却是不信的,朝堂上就我所在的问题撕咬了半天,母亲一直未说话,极其沉得住气。不久后,我接到了母亲的字条。
这是一个丫鬟在递药时放在药碗下的,我摸到字条就知道母亲已有打算,打开字条来看,上面只有一个字:等。
我知道母亲大概是准备好了,只差一个契机,心里不由得格外安定。我看了那个丫鬟一眼,不动声色地喝了药,让人退下后便烧了字条。
夜里时,沈夜风尘仆仆回来,面上带了怒意。我瞧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谁惹你了?”
他面色僵了,周身的气势却突然温和了下来。他走到我身边来探了探我手边的茶,叹息了一声:“又是凉茶。伺候的给我滚出来!”
他怒喝了一声,奉茶的小厮立刻跪了下来。我笑了笑:“我爱喝凉茶你又不是不知道,当着我的面发什么火?”
“你败坏自己身子,我舍不得骂你,就只能骂帮你的人了。”他垂下了眼帘,倒是说得直接。我服了软说道:“好吧,那我以后不喝了。”
他终于转了脸色,坐到我边上来,让小厮上了热茶,用热帕净手后,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我聊天。
他知道我关心什么,详细地说着朝上的事情。
“秦阳把你的口供交上去了,我让奉笔女官压了下来,过几天再呈上去。
但陛下没有要,证明她现在并不想要,陛下应该也在等。
“你母亲现在满世界在找当时上官流岚身边跑掉的那个侍卫,她叫秋枫,当时的事情,估计只有她知道。上官流清太机敏了,现在谁都抓不着,也只能等她自己出现。这两个人出来了,你母亲帮着上官流清接管了上官家,上官流清才能彻查上官流岚的案子;秋枫回来了才能知道真相,到时候我再将郑参放出来……”
“流岚到底怎么死的?”我打断他。他看了我一眼,眼里有了安抚之意:“她中毒许久了……但致命伤是剑伤。她死于兵刃,不过哪怕没有人动手,她那毒也拖不过几天了。”
“什么时候死的?”我冷了声音。
“你走后两天。”
“尸体现在在哪里?”
“在大理寺扣着,我派了人,你母亲也派了人,陛下也派了人,三方看管着……”
“死了也不得安宁。”我苦笑出声来,却暗暗捏紧了拳头。外面传来了喧哗之声,不一会儿,沈从披着披风气势汹汹地冲进来,怒喝道:“大哥,把她给我送进宫去!”
“滚出去!”沈夜竟头也不回就将杯子砸了过去。沈从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任沈夜的杯子砸破他的额头。
外面的争吵声还在继续,甚至还有了兵刃相接的打斗声,我心里忍不住有些不安,沈从冷冷地看着沈夜,任由额头上的血流出来,毫无动作。
沈夜沉默不语地坐在我身边,温柔地拉过我的手,扳开了我捏得死紧的拳头,温和地说道:“不开心就说出来,别这样伤着自己。”
沈从不说话,一摆衣袖跪了下来。
沈夜不看他,温和地对着我问道:“你今晚上吃饭没?是要我做,还是其他人做?”
“舒大人,”沈从忽然开口,竟不是同沈夜说话,而是朝向我,我不由得微微一愣,“我知道舒大人对我大哥并无他意,只是我大哥不放手罢了。我大哥虽看似身处高位……”
“阿从,”沈夜声音淡然,抬头瞧向了他,“你逾越了。”
“却是如履薄冰。”沈从看也不看沈夜,继续说道,“他绝不可忤逆陛下,如今陛下不过是想……”
“拖下去。”沈夜抬手。旁边小厮对视一眼,沈从猛地加快了语速:“让舒大人进宫而已。大哥为您做得已经够多了!您何须这样害他!不过就是进宫,宫内全是……”
话还没说完,沈夜已猛地闪身到他面前,一巴掌抽了过去。
沈从被他抽倒在地,清贵的面容上带了一丝狼狈。他终于止住了声,目光投向了我。我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茶,听着外面的争执声。许久,我终于回头看向了沈夜。
他已经让人把沈从带了下去,我微笑着注视着他。
“你想让我进宫,何必要借沈从的口?”
他愣了愣,张了口,还未说话,我便打断他:“但凡你有一点不愿意,便不会让沈从到我面前说这些。”
他没说话,静静地瞧着我。许久后,他面上带了一丝嘲讽,转头说道:“随你如何想吧。”
说着,他转身往外走去,一面走,一面说道:“你要吃什么同下人说,我出去一趟。”
说完,他便消失在转角。我站起身,掸了衣袖,走出门口,见到牡丹站在门前笑得一脸明媚道:“沈从说让我带您去前门,舒大人要走吗?”
“他就算好了他一定能说动我?”我忍不住挑眉,倒是高看了沈从几分。
牡丹含笑不语,转身走到了前面,白色的腰封上绣着的大红牡丹,随着他走路扭动的姿势格外诱人。
说起来,牡丹才是大楚女子心中喜欢的男子模样,无论是沈夜、沈从还是白少棠,比起他来虽然面容绝佳,却都太过寡淡刚硬了。过刚易折,要是沈夜和白少棠不嫁我,倒不知道谁会娶他们。娶了他们,又会如何怜惜这样坚硬性子的人?
我跟着牡丹走到前门,远远看见两方兵马对峙,沈夜站在正前方,双手笼在袖中,温和地说道:“没想到陛下居然会这样猜忌我,派出这么多人来抢一个女人。陈大人今日带了这样多兵马来,可有手谕了?”
站在另一边的,是个二十岁出头的蓝衣女子,倒是我从来没见过的。她骑在马上,手里提着剑说道:“我们暗庭人做事什么时候需要手谕?殿下当隐帝多年,怕是把规矩都忘了?”
“暗庭也是朝廷的一部分,”沈夜笑得温和,“做事总该有凭证的。这是陛下的重犯,陈大人让交就交,万一陈大人是骗本宫的,陛下怪罪下来,本宫该如何交代?”
“沈夜,”对方冷笑出声,“你不过是不想交人胡搅蛮缠!陛下发了三道诏令,你都将传召之人斩杀了假装不知,你当陛下是傻子吗!”
“陛下竟发了这样的诏令?”沈夜露出了诧异的表情,正要继续说下去,我从后面走出来,朗声道:“二位大人不必争执了,我进宫就是了。”
沈夜没说话,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对面的女子立刻笑了,忙说道:“舒大人识趣再好不过,既然舒大人不介意,殿下应该不会介意吧。”
“那是自然。”沈夜语气僵硬,“陈大人回吧,我送舒大人回去就好。”
“殿……”
“陈大人信不过我?”沈夜眯起眼睛。女子愣了愣,随后便让开说道:“自是不敢,那便请殿下送舒大人回去吧。”
沈夜点了点头,转身吩咐人去牵马车来。蓝衣女子驾马观察着我们,沈夜抬头瞧向她:“陈大人还等在这里做什么?回去向陛下述职吧!这样的功劳,陈大人升迁二品指日可待了。”
“借殿下金口玉言。”女子笑眯眯地拱了手,而后便招呼着人转身。我扫了一眼,借着夜色仍可看见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尸体。
沈夜站在夜色里,神色从容:“牡丹。”
“主子。”牡丹垂了眼帘,靠近了沈夜。沈夜面色不改,淡淡说道:“杀了扔在半路上。”
“是。”牡丹说完便退回了夜色中,隐去了身影。我心里惊涛骇浪,从没想过暗庭的人做事竟这么直接。
等处理完周边的事,马车也拉过来了,沈夜走到前面,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我跟着上车,一进去便看见沈夜闭目养神。马车缓缓启动,他仿佛当我不在,一言不发。许久后,他忽然嘲笑出声来:“怎么,现在不觉得皇宫可怕了?”
“嗯。”我面色不改,暗地里摩挲着自己的衣袖。
母亲让我等,没给我其他消息,那我就老老实实地听从安排等着。母亲就是需要一个契机而已,我没必要再多动手脚。
沈夜却不这么想,他睁开眼睛,玩味地看着我:“你倒是说说看……什么消息改变了你?”
我不说话。沈夜坐起身来:“是你知道了什么,还是从一开始你不打算进宫就是用来挑拨我与陛下的一个理由,抑或这是试探我对你忠心与否的借口?”
“沈夜,”听到这话,我终于开了口,“不是每个人在相信一个人忠诚的时候,都要试探的。”
听到我的话,沈夜僵住了。我忽然想起成亲之前的事来,慢慢说道:“我爱一个人或是信一个人,从不去试探。这世上牵扯到感情的事,是不能试的。”
“你还在怪我。”他明白我在说什么,拉下脸来,“你还是怪我骗你……”
我没有回话。他闭上眼睛,低笑出声:“舒城,在我告诉你我是苏容卿之前,你是喜欢我的吧?”说着,他语气带了些苦涩,“或者说……其实你一直,哪怕到现在都是喜欢我的?”
“你要听真话?”我抬头看他。他面色一僵,片刻后,抬手说道:“不要说了,我什么都不想听。”
说完,他便闭上眼睛,从旁边抱了一个抱枕靠在了车壁上。那个抱枕似乎很旧了,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因为……这个抱枕,是个兔子样的……
一个巨大的、泛着旧色的白色棉麻兔子抱枕。沈夜将它抱在怀里,看上去竟有几分孩子气。
我不说话,打量着那个抱枕,思索着这难道是沈夜的癖好。
沈夜抱了一会儿,终于没忍住,睁开了眼睛。
“舒城,”他语调里有了咬牙切齿的味道,“我生气了。”
“嗯。”我点头,“然后呢?”
“你为什么不哄我!”他话语里竟是带了几分脾气。我愣了,瞧着抱着兔子的他。
我忍不住想,其实这是第几次他向我妥协了。
他总是跟我生气,总是跟我吵架,我们总是在划清界限。但每一次,他都若无其事地再一次出现在我面前。
我垂了眼帘,好半天竟说不出一句话。
我似乎有一丝奇怪的念头,这辈子无论我做了什么,他大概都会转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继续当大大咧咧的沈夜。
我们坐着马车,摇摇晃晃地到了皇宫。
等下车的时候,我看到沈从已经老早就等在那里了。他收敛了情绪,静静地瞧着我们,等我们走到宫门前时,他躬身道:“大哥来了,我就放心了。”
沈夜点点头,带我往宫里去。沈从立在宫门前,回头注视着我们,神色莫测。
我不由得有些担心,上前了一步说道:“沈从倒是一个心思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