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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二十分钟后,罗尹二人来到百合家园和庄小溪碰了面,后者把他们带进了李俊松的书房。
在书房东侧的墙壁上挂着三十二个相框,每一个相框都代表着一起成功的换肾手术。可以说,这三十二个相框便凝结了李俊松一生的职业辉煌。
“我一直觉得王献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刚才在书房打扫卫生的时候我终于想起来了……”庄小溪走到墙边,指着其中的一个相框说道,“你们看,就在这里。”
罗飞和尹剑凑到近前,庄小溪所指的部位在相框的左下角,那里有几行小字,其中最值得关注的两个人的信息:
受体:唐楠,男,24岁
供体:王献,男,27岁
最下面一行还标注了手术进行的时间,正是今年的四月二十三日。
短短的几行字,罗飞却看了半晌。他的神色渐渐凝重,末了他转过头来对尹剑说道:“你现在就查一下,唐兆阳书记的儿子叫什么名字。”
尹剑也猜到了对方的用意,他立刻拨打相关电话展开查询,查询结果很快就反馈回来。
“没错,”尹剑看着罗飞说道,“唐书记的公子就是叫唐楠。”
“李俊松半年前给唐楠做了换肾手术,肾源供体就是这个王献。”罗飞的声音缓慢而低沉,“现在终于可以解释了,为什么王献明明还活着,在户籍系统里却变成了一个死人。”
“因为我们国家对活体器官移植有着非常严格的限制,供体和受体必须是三代以内的亲属。但如果是死后捐赠的话,对供体和受体之间的关系就没有任何限制了。”尹剑一边思索一边说道,他用这种方式努力跟随着罗飞的思维。
一旁的庄小溪似乎听不懂了,她问了句:“怎么回事?”
“我们一直在寻找这个王献,但是户籍系统显示他已经死了。”罗飞简要地解释道,“现在看来,他的死亡只是一种假象,目的就是为了半年前的这场换肾手术。”
“你的意思是,李俊松参与了一起非法的器官移植?”
罗飞点了点头。
“你们刚才说的唐书记又是什么人?”
“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唐兆阳。”罗飞用手指在相框左下角点了点,“他就是这个唐楠的父亲。”
“政法委书记?”庄小溪惊讶地“嗬”了一声,然后又若有所思般说道,“以他的权势,要伪造一个人的死亡也不是什么难事。”
没错,罗飞终于看到了隐藏在幕后的执网者——竟然是这个人物!难怪会给自己带来如此巨大的压迫感。
庄小溪又问:“那李俊松的死会和这件事情有关吗?”
罗飞也正在考虑这个问题。
“一切有罪之人都要得到惩罚。”这是凶犯留在李俊松头颅上的字条。
所谓“有罪”,是否就是指半年前那次非法的器官移植手术呢?按这个思路展开的话,有罪者就不光是李俊松一人,参与运作这起手术的人全都有份儿,其中当然也就包括唐兆阳。
所以唐兆阳才会蓦然出现在专案组的会议现场,因为李俊松的死让他嗅到了一丝不安的气息。他担心警方对李俊松展开调查时会拔出萝卜带出泥,把非法移植的事情给捅出来。他必须对警方的进展时刻保持关注。
当初给王献办理假死的手续,于连海肯定是知情者之一。所以当尹剑把查询电话打到漕河派出所之后,立刻引起了唐兆阳的警觉。于是各路人马粉墨登场,围绕着王氏兄妹做足了文章。目的就是阻止警方挖掘出半年前的换肾事件。
那么王献呢?难道他就是杀害李俊松的凶手?
可以想象,半年前王蕾患了重病,急需一笔治疗的费用。王献救妹心切,情急之下参与了卖肾的黑市交易。在这样的交易中,卖肾者往往处于弱势。他们会遭受到层层盘剥,虽然付出了巨大的身体代价,但最终到手的酬劳也就是三四万的样子。他们的付出和收入是远不成比例的,事后心生怨恨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而王蕾所患的又是这样耗时耗金的麻烦病,半年过去,当初卖肾的收入恐怕也不剩多少了。这时王献又要想办法弄钱,他也没有别的门路,着眼点可能还是会放在卖肾这件事上吧?
当时拿到的钱那么少,必须得讨还一点公道回来!如果是怀着这样的心态,那么绑架、盗窃、勒索、杀人,这一系列的行为似乎都顺理成章了。
因为王蕾入院时的纠葛,王献对王钰那起医疗事故应该也有所了解,而且他对王钰父子这种大量占据医保资源的行径肯定很不满吧?这些便为他日后设局陷害王景硕埋下了伏笔。
只是王献为什么会把矛头对准李俊松呢?李俊松只是主刀的大夫,他最该怨恨的,应该是买肾者和那些黑心的中介才对。难道只是因为李俊松软弱好欺?但是有必要杀人吗?还把人头弃于闹市,这该是怎样的仇恨?
难道说那起换肾手术中还隐藏着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才诱发了王献这般疯狂的举动?
要想破解其中玄机,看来警方必须把视线转回到半年之前。
在罗飞进行这番思考的同时,尹剑的脑袋也没停着。此刻后者提出了一个建议:“要不去医院查一下当初换肾的医疗记录,或许能发现些东西。”
罗飞略略斟酌后,摇头道:“不行!这事肖嘉麟肯定有份儿,现在医院那边早就做了防备。我们去调取记录,不但看不到有价值的信息,反而会打草惊蛇!”
高手过招,讲究的是知己知彼、出其不意。现在对方还不知道换肾的事情已经败露,警方便没必要给他们提这个醒。要知道,下午自己只是查了一下王献的户籍,立刻就引起对手的强烈反弹,直接导致了后来的步步被动。现在总算有了新的转机,面对那个强大的对手,必须格外慎重才行。
尹剑也理解了罗飞的意思。他“嗯”了一声,向对方请示道:“那现在要怎么办?”
“从外围入手!”罗飞的思绪飞快地旋转着,边想边说,“卖肾这种事,中间肯定有黑中介在运作。王蕾三月十二号确诊患病,王献四月二十三号动的换肾手术,你把王献、李俊松还有肖嘉麟在这期间的手机通话记录拉出来,看看有没有共同的联系人。”
尹剑立刻安排技术人员展开调查。大约十五分钟之后,一条线索被反馈上来。
张立奋,男,四十五岁。手机号139********,在相应时间段和上述三人都有通话记录,尤其和王献、肖嘉麟的通话更为频繁。
罗飞指示道:“马上给这人打电话,约他在医院门口见面。”
尹剑便拿出手机开始拨号,电话接通后传来一个嘶哑的男声:“喂,哪位?”
“是张立奋先生吧?”尹剑早已在心中盘算好了说辞,“我想和你聊聊买肾的事情。”
“买什么肾?”对方警惕地问道,“谁让你打这个电话的?”
“朋友介绍的嘛,人民医院的肖主任。”尹剑报出了肖嘉麟的名号,他相信后者肯定是半年前换肾事件的核心参与者。
果然,张立奋的语气一下子热情了起来:“哦,肖主任的朋友啊!您贵姓?”
“免贵姓尹。”
“尹先生,幸会!有什么事,您说?”
“我亲戚等着做换肾手术呢,现在找不到肾源,想请你帮忙啊。这样吧,我们见面聊一聊好不好?我这边不缺钱,价格什么的随你说。”
“哎,肖主任的朋友,价格怎么敢乱说呢?现在就聊吗?”
“对,就约在人民医院门口怎么样?”
“行啊。附近有家蕉叶咖啡,就在那里吧。”张立奋报了个具体的地点,看来他对这样的约见早已是熟门熟路。
“行,那我们就不见不散。”尹剑说完挂断了电话。旁边的罗飞把手一挥:“走吧。”
两人向庄小溪告了别,驱车直奔人民医院。蕉叶咖啡就在医院大门往东五十米的位置,两人入座后没过多久,尹剑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喂……是我。对对对,我已经到了。”尹剑一边接电话一边起身往门口迎了两步。一个瘦小的中年男子走进来,看到尹剑之后便挂掉手机,然后挥手打了个招呼。
“你好,张先生。”尹剑走到近前,探右臂做出要握手的姿态。
“你好你好。”张立奋也殷勤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随即他便听见“咔嚓”一声——一副锃亮的手铐落在了手腕上。
进了刑警队的讯问室之后,张立奋便蔫头耷脑地缩在禁锢椅内,全然没了先前那股热情活络的劲头。
罗飞严肃地问道:“知道为什么抓你吗?”
“不知道啊。”张立奋无辜地晃着脑袋,“你们不是说让我介绍住院吗?我这好心赶过来,就被你们给抓了。”
“介绍住院?你还真能赖啊?”罗飞冷笑了一声,“刚才通电话的时候都有录音,我们聊得可是买肾的事。”
“买肾?那是你们说的吧?我可没听清。”张立奋装模作样地眨着眼睛,末了还反问了一句,“我说过买肾卖肾的话吗?”
罗飞一回想,当时这家伙一直顺着尹剑的话头,关键的话语他自己还真是一字未提。看来他也是在道上混了多年的,对付警察的这套手法玩得娴熟。要想让这种人开口,你必须得拿出点干货出来。
罗飞盯着张立奋看了片刻,忽然提高声调问道:“王献你认识吧?”
“王献?”张立奋模棱两可地拖着长音,既不说认识,也不说不认识。
罗飞冲尹剑使了个眼色,后者拿着王献的照片走过去,“啪”的一声拍在张立奋面前:“就是这个人,你好好看清楚!”
张立奋瞅了一眼,含糊道:“好像有点眼熟。”然后便抬起头来,暗地里揣摩着罗飞的反应。
“别装蒜了。”罗飞郑重地提醒对方,“我告诉你,你们那点事是瞒不过去的。警方既然抓你,肯定有抓你的理由。你不说?行啊,那我们就听别人说——王献、肖嘉麟,他们知道的事不比你少吧?让你先说,是给你个机会,你要是不识相,那就等着被人指认吧。”说完他便站起身,摆出一副要撂挑子走人的姿态。
“哎,等等!我再看看,再看看……”张立奋喊了一嗓子,然后又对着照片说道,“嗯,好像是想起来了。”
罗飞重新坐好,冷冷道:“那就说吧。”
“这事不能赖我呀。”张立奋一边骨碌碌地转着眼睛,一边开始讲述,“那是肖嘉麟先来找我的,说是手上有个病人要换肾,又没有合适的肾源,让我帮忙给找找。我就给联系了几个人,其中就有这个王献。”
张立奋三言两语说得简单,里面的关节一概不提。罗飞知道这就是老混子的特色,你想让他们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儿交代干净是不可能的。必须持续地施加压力,你压多少他才能吐多少。
“肖嘉麟为什么找你,不找别人?”
“我靠着医院混口饭吃嘛,贩个专家号啊、安排个住院床位啊什么的。”张立奋避重就轻地说道,“也干不了什么大事,就是里里外外地混个脸熟。”
“你是怎么找到王献的?”
“也是他找我的嘛。我当时在医院里发了一些名片,他按照名片上的电话打给我的。”
像这种黑中介,经常会在医院里活动,发名片招揽生意。王献应该是陪妹妹就诊的时候看到了张立奋的名片,于是便萌生了卖肾换钱的念头。
罗飞继续问道:“你知不知道要买肾的是什么人?”
“这我可不知道。”顿了顿之后,张立奋又补充说,“反正肯定是个不一般的人物。”
“哦?”罗飞眯起眼睛,“为什么这么说?”
“这事一直都是肖嘉麟在中间张罗嘛,不是大人物的话,能烦得起我们肖主任?而且他提的一些要求也跟普通人不一样。”
“什么要求?”罗飞对这些细节性的东西尤感兴趣。
“比如说那边不要活体移植,要做成尸肾,就是以死人的名义搞捐赠。”
这事罗飞已经知道了:“活体移植不是法律上不允许吗?必须是三代之内的亲属才行。”
“亲属关系是可以做出来的嘛,这个我们都有路子,也不难的。但是那边却不同意,说这事不靠谱,以后容易被人查出来,必须做成尸肾。就是找个刚死的人,买通家属,伪造一份器官捐赠书,然后把移植的肾算在这个死人头上。到时候只要把人一烧,这事就叫死无对证了。这么做确实更保险,但是要多花一份费用啊。所以一般人都不会这么做的,没什么意义嘛。只有特别谨慎的人才会提出这种要求。”
罗飞理解这两种模式的差别。如果假冒亲属关系,万一日后有人查起来,这事肯定是瞒不过去的。而做尸肾呢,只要死者家属不改口,就查不出什么破绽。唐兆阳身在官场,对这种事尤其谨慎,所以宁可另外多花些钱,也不能给别人留下任何把柄。
不过实际情况和张立奋的描述又不尽相同。按张立奋的说法,应该是找个真正的死人,把王献的肾算在这个死人头上。可是警方目前了解到的情况是,王献自己被直接运作成了死人的身份。这么做似乎有违唐兆阳的初衷啊。王献明明活着,只是在户籍系统里显示了死亡,这岂不是留下了一个大大的隐患?像警方现在查到了王献的线索,虽然唐兆阳仍有余力应付,但局面还是非常被动啊。
罗飞决定要问个明白:“后来你们怎么把王献做成死人了?是找不到真正的死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