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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起来,毫不顾忌地光着身体去捡地上的衣服,裙子破破烂烂,背上的拉链也裂了。尹白露抓了抓头发,干脆把衣服团成一团扔了,在他眼皮底下慢条斯理地穿好内衣。
陈湛北问她:“你怎么走?就这么出去?”
尹白露挑衅地笑了笑,拿起沙发上的大衣。
那大衣是绒面深绿色的,长及小腿,她光着身子把大衣罩在外面,系好双排扣,用腰带卡着,然后穿好高跟鞋。
她拿着包,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又是一个充满风情的尹白露。她跟他说,拜拜。
门打开又合上,高跟鞋无声地落在酒店走廊的地毯上,她走了。
出了电梯,到一楼大堂,尹白露的手机响了,她拿出来看一眼,一边走一边笑着举起电话贴到耳旁。
那头陈湛北沉默了几秒:“你……”
尹白露飞快堵住他想说的话:“吃药。”
她推开沉重的玻璃门,嘴里呼出白色雾气,站在清晨的寒风中,门外有人进来,与她撞了下肩膀,尹白露抬眼去看,是个很漂亮的女孩,穿着皮草和短裙,眼睛很大,鼻梁高挺。
女孩脸上稍有不悦,对上尹白露的脸,怔了怔。
尹白露朝她抱歉地点头,嘴上依然漾着笑,她飞快地往停车场走,冲电话那端应了一声:“我知道。”
电话挂断,陈湛北站在楼上的窗子旁往下望,攥着手机的手慢慢收紧,隔着很远很高的距离,尹白露渐渐在视线中变成一个很小的点,她身上深绿色的风衣在清晨的一片雾色中浓烈又孤独。
门口有人敲门,是服务员,推着餐车:“陈总,这是您吩咐餐厅做的面。”
他站在窗前,漫不经心地指了指:“放桌上吧。”
服务员礼貌地把精致的面碗摆放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那是一碗只有一根的长寿面,里面有五颜六色的蔬菜还有一个完整的荷包蛋。她说昨天是她的生日,他都没来得及跟她说一声生日快乐。
这让对待女人一向绅士的陈湛北非常不高兴。
他碰了碰那碗面,还冒着热气,半晌,他蹲下来,开始捡地上四处散落的珍珠。
那是昨天他从她裙子上扯断的,小小圆润,放在掌心中冰凉又温柔。很像她给他的感觉。
陈湛北和尹白露在一起了。
说不清楚谁主动,也说不清楚怎么开始的,甚至那种关系都不能用“恋人”来定义。
有时候两人会在白天闲暇时聊天,陈湛北会在晚上开着车接她下班,然后带她去吃城里新发现的私房菜馆,吃过后就沿着B市的绕城高速兜风,车里放的是二十世纪美国摇滚,悠悠晚风吹着,凉气四散,吹起尹白露软软弯弯的头发,然后两人没有任何交流,又一起去他的酒店。
陈湛北是一个非常绅士的情人,对尹白露温柔,有幽默感,骨子里兼具男孩的幼稚和男人的成熟,他眯眼笑的时候,睫毛漆黑,嘴角上翘,他身上的种种,都让尹白露欲罢不能。
她知道自己这样很羞耻,她也曾在很多个夜晚临窗而坐,狠狠扯着自己的头发。
她对自己说:“尹白露,你和陈湛北,真的是两个世界的人。你不配,也不能和他在一起。”
两人并不是每天都见面,一周也许只有两三次,有时候陈湛北忙起来,更是半个多月都不联系她。他不说自己去哪儿,在忙什么,尹白露也从来不问。
这回北洲国际在武汉新建了一家六星级度假中心,陈湛北作为小陈总跟着他爹去剪彩。武汉是陈湛北的老巢,很多朋友发小都在那里,得知他回来,一帮富二代抓着他不放人,硬是留了十多天才回来。陈湛北下了飞机,去看了看旁政和宋方淮,从盛恒大楼里出来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了尹白露。
陈湛北想去她公司给她个惊喜,可是讪讪地等了半个多小时才被告知尹总监请了病假,已经三天没来上班了。恰逢晚上有饭局,陈湛北琢磨了一会儿,推掉,又去了尹白露的家。
他送她回来过几次,从来没上过楼。老式的高层,外面墙漆不知道翻新过多少次了,陈湛北仰头往十七楼看,窗口是亮的,他掐了烟刚想上楼,单元门却从里头打开了。
尹白露穿着浅蓝色的家居服,素颜,绑着马尾,正送一个男人出来。
那男人长得年轻,瘦高,皮肤很白,活脱脱一大学刚毕业的孩子,穿着西装拎着公文包,站在门口跟尹白露道别。俩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反正尹白露特开心。
她不化妆笑起来的时候,跟朵儿百合花似的。
那男人开了辆白色的现代,等他走远了,陈湛北愤愤地吐了烟卷,摔上车门跟着尹白露上了楼。
尹白露正在收拾桌上喝水的玻璃杯,陈湛北敲门,看着尹白露惊愕的脸慢悠悠往里走,一张嘴,就带着坏脾气:“怎么着,走了几天,这么快就勾搭上个小白脸儿?”
尹白露面不改色地把水倒进池子,哗啦啦刷着杯子,背对着陈湛北,并不搭理他。
陈湛北恼火,怒气冲冲地扳过她的脸:“说话!”
尹白露垂下眼睛,不轻不重地瞅着他捏住她下巴的手。她睫毛一颤一颤的,脸色苍白,陈湛北下意识松了手劲儿:“我去你公司找你,他们说你病了,病哪儿了?”
他打量她。
尹白露默默转过脸,吸了吸鼻子,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道:“感冒。”她拧开水龙头洗手,水声哗啦啦响着,衬着她浓重的鼻音,“没什么大事儿,难为你陈少爷过来跑这一趟,我地方小,容不下你,看过了就走吧。”
明显的逐客令,陈湛北气得咬牙切齿,一把把她抱到厨房的流理台上就吻。尹白露踢踢打打不肯就范,身上磕出了好几块瘀痕。陈湛北心疼,抱着她,又换了一副温柔语气:“我惦记你,下了飞机就来找你,这段时间被我爹看着,一直没腾出时间回来,别生气了行吗?”
尹白露冷哼,扭头看着窗外。
见她不说话,陈湛北着急,细细密密吻着她,一遍一遍叫她的名字,像哄孩子似的:“白露……”
正是下班的时间,暮色将落,对面的大厦星星点点灭了灯,窗外一片车水马龙。想到这几天自己受的煎熬,尹白露鼻子发酸,也慢慢伸手搂住了陈湛北:“那是蒋南,部里新分来的学生,我几天没上班,着急来给我送文件的……”
尹白露示弱,声音嘤咛,陈湛北终于心软,抱起她往屋里走,因为太过于心急,跟个傻子似的走错了好几回。
凌晨时分,尹白露从浴室里出来,看着自己床上躺着睡觉的陈湛北,心头温暖,他皱着眉,裹在她米黄色的被子里,好像真的很累。她伸手小心翼翼地去碰他的眉头,还没等碰到,陈湛北就睁开了眼睛。
他隐含笑意,黑漆漆的眼睛望着她:“饿了,有吃的吗?”
尹白露笑嘻嘻地收回手:“有,你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
煮了米饭,清炒笋丝,宫保鸡丁,一小碗熬滚了的鱼片汤。
尹白露因为从几岁起就跟着姥姥,耳濡目染,加之有些天分,做饭的手艺非常不错,陈湛北大口大口吃着,坐在她简陋但不失温馨的房子里,没有丝毫抱怨。
这是尹白露曾经想过很多次的画面。
她和她的爱人,在属于他们的家里,这样面对面,彼此无言,但是坦诚。
尹白露给他倒了一杯水,然后趴在桌上望着他,眼神明亮:“陈湛北?”
“嗯。”
“吃完这顿饭,你就走吧。你走,咱俩永远别再见了。”
拿着筷子的手一顿,他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尹白露呼出一口浊气,站起来背对着他,声音冷漠:“咱俩真不合适,有些事到此为止最好,对你对我,都好。”
“我真是个特自私的人,也不是什么好姑娘。”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像是在说一件特别平淡的事情,“你应该听说过我那些风言风语,我不想瞒你,当初进茂柏的时候,也确实跟原来的上司在一起过,他对我特别好,可以说没有他就没有我尹白露的今天,我也把我所有的一切给他了,就像你知道的那样。在我以为他能娶我,我能跟他在一起一辈子的时候,他老婆来了。所以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了吗?”
她指着自己,脸上有悲悯的嘲讽笑容,眼泪唰一下就流下来了:“我尹白露,是个真真正正破坏别人家庭的女人。我不想再成为那样的人了。”
她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她满心欢喜地答应那人共度晚餐的邀请,她以为他要跟自己求婚。那是一个多么有魅力的男人啊,一个自她大学毕业起就一手带着她的人,公关圈大名鼎鼎的人物,他高高在上,却对她似父如兄。他教她游刃有余地对待形形色色的客户,在她难堪为难之时伸出体贴的手;他陪着她加班,在百忙之中坐夜航飞机回来只为了对她说一句生日快乐;他亲眼见证了她从女孩到女人蜕变的过程,看她对自己并不喜欢的工作越来越得心应手,看她对待感情从生涩到豁达凛然。
她以为他们已经足够亲密,所以,连面对他妻子的时候,尹白露都是平静的。
她在铺满了玫瑰花和红酒的旋转餐厅被兜头浇了半瓶红酒,她看着那个男人满脸歉意地说:“抱歉白露,这是我妻子,我有一个很温暖的家庭,有一个很可爱的女儿。”
她抹了一把脸,把剩下那半瓶红酒也浇在自己头上,她当着那个歇斯底里的女人的面,狠狠打了自己一记耳光。
她很真诚地和那个女人道歉,在别人的指指点点中狼狈地离开。
那天她穿着特别好看的红色长裙,花了自己整整三个月的薪水买了一双高跟鞋。她脱掉鞋,满脸污迹,赤着脚往家走。
她发誓,尹白露的人生里,这样的尊严尽失,这样的毫无保留,真的只有一次,最后一次。
她蹲在地上号啕大哭,第一次对陈湛北用了乞求的语气:“陈湛北……我是真的真的想有个正常人的生活啊……”
她想要的正常生活,可以没有奢侈的车和房子,可以没有昂贵的衣服首饰,但是她有平淡知心的爱人,有温暖窝心的知己。她每天都活在爱里,活在坦荡里,而不是现在这样,在面对着继父生命垂危的紧要关头,自己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继姐去勾引自己闺密的丈夫,面对自己心动的人不能勇敢上前,只能一遍一遍乞求他离开自己,企图用狠心,维护自己最后的尊严。
陈湛北慌忙扔掉筷子过去抱她。她抗拒他的触碰,崩溃似的大声哭闹,挣扎中,陈湛北看到了那本被她摊开的杂志。
杂志上,有北洲国际武汉再开新店的新闻,有他出席酒会的照片,最下角,还有他在夜场黑暗模糊的光线里拥着一个女孩的身影。
那女孩笑容甜美,是某著名地产商的千金名媛,陈家钦定的准儿媳。
尹白露哭得抽噎,连话都说不清楚了:“陈湛北……我不爱你,我也不在乎你究竟有没有喜欢的人,有没有合适的结婚对象,我……我只想……坦荡地和一个人在一起,我真的……我不要和你……我们分开行吗……我求你了……”
陈湛北心疼,死死搂着她,语气温柔又自责:“她不是我女朋友,是一起长大的妹妹,我爸喜欢想让她当我家儿媳妇,又不是我喜欢,我就喜欢你,就想跟你在一起。”他胡乱翻着杂志,指着那幅照片,“酒吧那地方太乱,她一个女孩,里头群魔乱舞的,我就护了她一下,真不是里头写的,我去武汉也不是订婚,就是剪个彩,因为发小朋友太多,一聚就给耽误了,我心里一直有你。”
尹白露一听,哭得更凶。
陈湛北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口,手足无措地擦着她的脸:“别哭了……白露,我求求你,别哭了行吗。”
他不知道怎么哄女孩,向来是女孩来哄他的。陈湛北皱着眉,掏心掏肺地跟她说:“我以前花心,喜欢过很多姑娘,我爸我妈也管不住我,我也从来没想过跟谁在一起一辈子,更别提结婚了。可是白露,我是真喜欢你,真想跟你在一起,有了你以后我一直是一个人,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我再没去过。我不知道能不能跟你在一起一辈子,但是我知道我现在不能没有你,我也保证只有你一个人行吗?”
他伸出三根手指信誓旦旦,表情很诚恳:“我要说我能给你一辈子那是谎话,我也不能这么不负责地给你这个承诺,但是你不能连我跟你在一起的机会都不给我。我爱你,你的过去我不管,而且那也不是你的错,那男的不懂珍惜伤害你,你自己也是受害者,我的过去你别问也不要想,只要今天,以后,咱俩眼里只有对方,抛开那些负担和不相干的人,认认真真地好好在一起,行吗?”
尹白露渐渐止住了哭声,靠在他怀里断断续续抽泣。
陈湛北摸着她的头发,眼神有一丝茫然:“至于顾衿……那是你们的家事,也是他们两口子自己的事情,你不要有这么重的心理负担。你要是不想回家,想离开那个姐姐,我就给你买房子,你搬出来,带着你妈也行,真的,以后我养你。我们不管别人,为自己活一次。”
他吻着她的额头,尹白露听着他低沉又真挚的嗓音慢慢平静下来。
他说,我们不管别人,为自己活一次。
他说白露,那不是你的错,说到底,你也是受害者。
在所有人都指责她尹白露是个不知廉耻忘恩负义的人的时候,她身边,只有一个陈湛北对她说,那不是你的错。
她何德何能,又有什么理由不去全心全意。
她抓着陈湛北的手,闭上眼睛,闻着他身上的气息渐渐睡着了。她想,管他呢,就自私这一次吧。她相信,这些困扰到最后都会被解决。此时此刻,她是真的放下了那些情感枷锁,只想和这个人在一起。
哪怕明天就会死。
很多强迫自己不去在意的事情,终究还是到了东窗事发的那一刻。
一直被隐瞒的,尹白露和白梓卿的姐妹关系被揭开,好朋友顾衿失控出了车祸,继父去世,种种种种,打得尹白露措手不及,也失魂落魄。
顾衿不肯原谅她,整个人瘦弱苍白地躺在病床上,连看她一眼都觉得疲倦。就连她走,都没让她知晓。
尹白露觉得这是自己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