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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老夫人已经让自己渐渐平息了下来,一边拄着龙头拐往外走,一边道,“让人进宫去禀报永寿宫,就说老身病了,请太后娘娘回一趟定国候府。”
凤婧衣等人自菩提寺回宫之时,刚进了承天门,太后的仪仗便浩浩荡荡地出宫了。
“早上不是还说身体不适,要留靳容华在身边伺候,怎么这会儿又火急火燎地要出宫了。”胡昭仪冷然笑道。
“想来是定国候府老夫人病了,每次老夫人一病了,太后一准会出宫回府探望。”郑贵嫔笑着说道。
“说来太后虽然对咱们这些人不好,但对靳老夫人还算是孝顺的,每每府上一有人进宫传话,她都必然会回府一趟。”方婉仪道。
凤婧衣抿唇淡笑不语,想来是靳老夫人叫她回去,是要质问母妃遇害一事的,只可惜自己不能亲自前去观瞻。
皇后说累了要回宫休息,她们便也都各自散了。
苏妙风望了望还有些走神的凤婧衣道,“你想什么呢,这么心不在焉的。”
“只是在想方才郑贵嫔和方婉仪的话,太后对靳老夫人还真是孝顺,想来母女关系很不错。”凤婧衣随口说道。
苏妙风闻言却摇了摇头,说道,“太后对老夫人是看起来很孝顺,可是母女关系并没有多亲厚,听说靳老夫人对太后一向苛刻,在她还是皇后之时,老夫人在宫宴之上当着众人的面让太后难堪得下不来台。”
“有这样的事?”凤婧衣皱了皱眉。
看来,她们母女之间的矛盾,比她想象的还要深,不过对她而言不是坏事。
此时此刻,靳太后的车马已经到达定国候府,府内上下虽然对这样的场面见怪不怪,但还是都出来迎驾了。
“母亲如何了?”
“早上去菩提寺上完香回来就不舒服了,请了几个大夫看了都不怎么管用,这才入宫请了太后您回来。”三公子靳齐回道。
靳太后带着人疾步穿过重重宅门,到了靳老夫人居住的飞花苑,深深吸了口气方才推门而入,看到一脸病容躺在床上的白发妇人,走近问道,“母亲可好些了?”
靳老夫人疲惫地点了点头,“你都回来了,我自然好多了。”
然而,却甚少有人听出这句话背后暗藏的凛然寒意。
靳太后坐到床边,关切地说道道,“年岁大了,就不要乱跑了,若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好?”
靳老夫人眼底掠过一丝冷笑,只怕你就盼着我真有个三长两短吧!
“老夫人,药煎好了。”三公子带着人将药送了过来。
靳太后伸手接过药碗,细心地吹着,似是生怕会烫到了老夫人一般。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哀家在这里陪母亲说说话。”
众人离去,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靳太后将药喂到老夫人唇边,“可以喝了。”
靳老夫人冷冷地伸手一拂,哼道,“不用假惺惺了,这里没别人看了。”
靳太后面色也倏地沉凝了下去,狠狠将药碗摔在了地上,“你到底又想玩什么花样?”
“我哪有你的花样多?”靳老夫人掀开被子坐起身,接过老仆递来的毛巾擦了擦脸上,顷刻之间哪还有方才的病人样子。
转瞬之间,原本外人眼中母慈女孝的两人看着彼此,有如仇敌般憎恶。
“有话快说,叫我回来到底想干什么?”靳太后不耐烦地哼道。
这老东西一派人入宫禀报病了,便是要她必须回来,世人都以为她有多孝顺,却没有人知道他们彼此有多痛恨对方。
“干什么?”靳老夫人拄起龙头拐杖一扫打在靳太后腿上,让她整个人顿时跪了下去。
“你……”
她欲要起身还手,靳老夫人的拐杖却重重压在她的肩头,一字一顿道,“听说太后娘娘最近过得甚是得意,老身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靳太后渐渐平静了下来,抬头冷笑地望着她,“在你眼里哀家确实不是东西,可是哀家依旧是大夏的皇太后,谁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话还未说完,靳老夫人便一记耳光甩了过去,低眉冷目地俯视跪在地上的人,“皇太后?”
靳太后微仰着头望着已经年迈却精神矍铄的老妇人,冷笑道,“你再怎么样恨我,姐姐她也回不来了……”
“你真当自己是大夏的皇太后吗?皇家玉碟,史书工笔,记下都是靳婉清这三个字,而不是你。”靳老夫人一把揪住她的头发,狠狠逼视着她的眼睛,道,“靳!毓!容!”
靳太后无所谓的笑了笑,说道“不管是靳婉清还是靳毓容,也不过只是个名字而已,入主六宫的人是我,母仪天下的人是我,百年之后葬在先皇陵寝的人还是我,其它的哀家不在乎。”
“不在乎?”靳老夫冷冷一笑,对跟随自己的老仆人道,“镜心,把门打开。”
镜心打开机关,房间的地面现出一道暗门,隐约有人痛苦的叫喊声从阴冷的地道传出来,让人不寒而栗。
“你这般孝顺,既然回来了,也该去好好见见你的母亲,不是吗?”靳老夫人狠狠甩开手,将她掼倒在暗道门口。
说罢,从她身上跨过去,拉着拐杖先行进了暗道。
靳太后望着靳老夫人的背影,咬了咬牙自己站起来,跟了上去。
穿过漫长幽暗的密道,到了阴冷的地下密室,与其说是密室,不如说是一个刑场,一个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女人被关在笼子里,如同一只圈养的牲畜一般。
“娘!”靳太后扑到笼子边上,看着里面的人不由气得发抖。
靳老夫人在一旁的椅子上慢悠悠地坐下,笑得冰冷而残忍,“太后娘娘,你母仪天下,一生荣华富贵,你的母亲却在我的脚下跟条狗一样的活着,滋味如何?”
靳太后扭头望向她,冷然一笑道,“那么,你的女儿一去南唐二十年,至死也未归,你的滋味又如何?”
靳老夫人握着拐杖的手,指节泛着深深的青白,目光冰冷噬人地望着站在铁笼边的靳太后,“你害得她流落南唐,有家不能回也就罢了,还让靳兰轩去杀了她,你说我怎么会让你好过。”
靳太后微怔,冷然笑道,“是我派人杀了她,要怪就只能怪先皇,都过了那么多年,他还想杀了南唐皇帝,暗中将她带回来。”
靳老夫人气愤的站起身,一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咬牙道,“你们母女两个趁着我病重不能为婉清操办婚事,与南唐合谋调换了身份替代了她登上后位不说,竟还要杀了她,真是该死!”
当年,靳氏姐妹,一个在大夏入宫为后,一个于南唐和亲为妃,成为天下荣耀无双的盛事。
可是,谁又知道,原该在大夏入宫为后的靳家嫡女靳婉清被人调换和亲去了南唐,而原本该和亲南唐为妃的靳毓容,却替代靳婉清入宫成了大夏皇后。
当大家发现这个事实的时候,一切已成定局,便只能将错就错下去。
此事,事关皇室声誉,一直未曾宣扬出去,就连整个靳家也只有当年那一辈的人知道。
“这样的话这二十年来,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可是……你敢杀我吗?”靳太后冷笑问道。
世人皆知,大夏的皇太后是靳氏嫡女靳婉清,她若杀了她便是弑杀女儿的罪名,莫说整个靳家,便是她的娘家一族,也会随其问罪。
“我是不能杀你,可是……我却可以让你们母女生不如死!”她说着,扳着靳太后的头,逼她看清笼子里的人。
这么多年,她不是没想过杀她,投毒,买凶,她都暗中做过的,只不过这个人防范太深,一直未能得手。
同样的,靳太后这些年也使过种种手段,想要将她也置于死地,可她是将门之女,有父亲的老部下们随身护卫,加之平日生活都小心翼翼,也未能让她得逞去。
这样明里暗里,她们已经较量了二十年。
“哀家生不如死,你也好过不到哪里去?”靳太后冷冷地笑出声,哼道,“你知道你的女儿是怎么死的吗?是在大火里活活烧死的,全都化成了灰……”
靳老夫人呼吸渐渐颤抖,眼底涌出血丝,面上的血色也随之缓缓褪尽……
“对了,还有你的外孙和外孙女,就是南唐的小皇帝凤景和南唐长公主凤婧衣,恐怕你都没看到过她们吧。”靳太后看着她眼底的痛苦之色,冷笑着说道,“听说都是很聪明的,可惜呀,一个从金陵城上跳下来摔得粉身碎骨,小皇帝凤景虽然逃到了北汉,可是就在几个月前,也死了……”
靳老夫人咬牙忍着胸中翻涌的血气,她的女儿的,她的外孙,她的外孙女,一个一个全死在了这女人的手中啊!
“大娘,这也是你教我的,要一个人痛不欲生,不是对付她,而是对付她在意的人。”靳太后冷笑着说道。
靳老夫人咬牙,强行压下心头的恨与痛。
许久,许久。
她竟收回了掐在靳太后下颌的手,拿着帕子擦了擦手上,慢悠悠地说道,“镜心,带刀了吗?”
“回老夫人,带了。”镜心上前道。
靳老夫人敛目长长舒了一口气,慢慢走回椅子坐下,说道,“进去,给二夫人把脸上洗干净了。”
“是。”镜心打开笼子,端着水盆和巾帕进去,按住里面的人将她脸上的污秽擦了干净。
靳太后有些不安地望向一向面色平静的靳老夫人,“你又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靳老夫人冷冷地笑了笑,说道,“过年了,我总得给你备份礼物带回去。”
“你到底要干什么?”靳太后莫名有些害怕了。
“老夫人,洗干净了。”镜心扳着笼中之人的脸,回话道。
靳老夫人起身走近,望着那张苍老却犹见风韵的脸庞,道,“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二夫人这张脸还是这么美,难怪老爷那些年那般念念不忘。”
靳太后似是想到了什么,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你不是……”
靳老夫人侧头望了望她,笑意阴冷地开口道,“镜心,好好用你手中的刀,把二夫人那张脸皮给剔下来,好让太后娘娘带回宫去,让她也好日日得见母亲。”
“不要,不要……”靳太后一把抓住栏子的铁栏,大声朝着镜心吼道,“你给我住手,哀家以大夏皇太后的身份命令你……”
“太后娘娘,这里是定国候府,不是你的永寿宫,你想命令谁?”靳老夫人冷笑着问道。
“你……”靳太后望了望铁笼里面,踉跄地望外面走,嘶声叫道,“来人!来人!”
靳老夫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笑着说道,“你想叫人来干什么?别忘了,你现在可是大夏的皇太后靳婉清,我的女儿靳婉清,与这贱人又有何关系?”
“你这个疯子!”
“我是疯了,早在二十年前你们合谋害了婉清的时候,我就已经疯了。”靳老夫人说着,一把拖着她在笼子外,说道,“来,好好看清楚了,看清楚她的那张脸是怎么剥下来的。”
靳太后望着魔鬼一般可怕的老妇人,一向精锐的眼底也生出恐惧之意。
靳太后被靳老夫人按着,眼睁睁地看着镜心一刀一刀地落下,紧紧抓着笼子的铁栏,痛哭着道,“娘,娘……”
一声一声,撕心裂肺。
靳老夫人却没有生出丝毫地同情,这样的痛苦比起她们对付婉清的手段,简直太不值一提了。
不知过了多久,靳太后嗓子都叫哑了,镜心已经完美将一张血淋淋的脸皮剥了下来,随即解了穴,笼中之人捂着血肉模糊的脸叫道,“容儿,容儿,杀了我,快杀了我!”
她不要再这样生不如死地活着了,不要再这样日日承受折磨。
“小心照看着,别让她死了,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靳老夫人说着,拍了拍靳太后的肩膀,道,“太后娘娘,你说是不是?”
镜心闻言回了笼子里,往血淋淋的脸上洒了些药粉,确认锁住手脚的机关都好着,方才出去。
“你这个魔鬼,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你会死在我手里!”靳太后恨恨地咬牙道。
“那且看看,是你们先死,还是我先死?”靳老夫人冷笑道。
不是她心狠手辣,是她们将她逼到了如此地步。
镜心将拿出来的东西装进锦盒递给靳老夫人,“好了。”
靳老夫人接过,塞到靳太后手中,冷笑着叮嘱道,“时辰也不早了,拿好了回去吧。”
靳太后望着笼中已经晕死过去的人,强忍着眼底的泪意,她不是没试过救她出去,可是这老妖婆不仅将这院子防守严密,且还在她母亲身上下了剧毒,每天不按时服用解药,便会丧命。
可是,这样生不如死地活着,倒不如死了痛快。
靳老夫人拄着龙头拐杖自己先往密道出口走,镜心在后面几乎是拖住靳太后往外走,出了密道,机关将密道重新关闭。
靳太后怔怔地站在原地,仿若是做了一个极长的恶梦,可是手中的那只锦盒却又提醒着方才那可怕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她的生母就在她的面前,活生生地被人将人皮剥了下来,放在了她手中的盒子里。
靳老夫人冷冷地瞥了一眼还不肯走的人,道,“还不滚?”
靳太后咬了咬牙,紧紧攥着手中的锦盒,离开了房间。
“老夫人,你还好吧!”镜心端了茶水给她,担忧地问道。
靳老夫人没有说话,眼泪却一下涌出了眼眶,颤着声音道,“都是我当年一时大意,才害了红叶儿,害了她两个孩子受了这么多苦……”
镜心闻言也不由叹了叹气,她自小便跟在老夫人身边,又是看着婉清小姐长大的,原本好好的人却被人害到了那般境地,这个做母亲的心中又如何不恨。
“你说,婧衣才十六岁就那么能干,该是多聪明伶俐的姑娘,还有景儿……”靳老夫人哭泣到哽咽,再也说不出话来。
“老夫人节哀,当务之急是要怎么应对她才是。”镜心一边安慰,一边提醒道。
今日闹成这般,靳太后还不知要下什么样的毒手。
“我都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还怕她什么。”
“还有兰妃……要怎么办?”
靳兰轩虽不是主谋,却也是凶手之一。
靳老夫人敛目抹了抹脸上的泪痕,冷声道,“宫里想她死的人多了去了,何需我们来动手?”
后宫之争,她不便插手其中,但也不会就那么轻易放过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