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惢心从墙洞里取过最后两份菜式不同的饭菜,端过来与如懿同食。
送来的是简简单单的素食,不沾荤腥,主仆俩虽然吃得习惯了,但这一日送来的菜色是如懿素来不爱吃的苦瓜与豆芽。她夹了几筷便没什么胃口,惢心也吃了两口,摇头道:“都快入冬了,还送这么寒凉的苦瓜和豆芽来,吃着岂不伤身么。”说罢只扒了几口白饭,便要起身将盘子依旧送出墙洞去。
惢心才站起身来,只觉得胸中一阵抽痛,呼吸也滞阻了起来,像是被一块湿毛巾捂住了嘴脸,整个人都透不过气来。她心里一阵慌乱,转回身去,却见如懿一副欲吐而不得的样子,面色青黑如蒙了一层黑纱。
惢心心知不好,一急之下越发说不出话来,还是如懿警醒,虽然痛苦地捏紧了喉头,却借着最后一丝力气,将盘中的碗盏挥落了下去。
凌云彻和赵九宵酒足饭饱,正坐在暖阳底下剔着牙。赵九宵看凌云彻靴子的边缘磨破了一层,衣襟上也被扯破了一道丝儿,不觉笑他:“你的青梅竹马小妹妹这么久不来了,你也像没人管了似的,衣裳破了没人补,鞋子破了也没人缝,可怜巴巴的。”
凌云彻蹭了一脚,想起鞋子里垫着的鞋垫是如懿给的,便有些舍不得,缩了脚横他一眼:“可怜巴巴?还不是和你一样。”
赵九宵摇头道:“那可不一样。我不做梦啊。宫里的女人哪里是我能想的,一个个攀了高枝儿就不回头了,比天上的乌鸦心还黑,我可是招不起惹不起。”
两人正说话,却听得里头碗盘碎裂的声音哐啷响起,都是吓了一跳,赶紧起身问了两声“什么事”,却无人应答。九宵亦觉得不对头,忙打开锁道:“你进去瞧瞧,我在这儿守着。”
云彻听得声音是如懿屋里传出来的,一时顾不得避嫌,忙闯了进去,只见地上杯盘狼藉,碗盘碎了一地,到处都是碎瓷碴子。主仆二人都伏在桌上,气喘不定,脸色青黑得吓人。如懿犹有气息,虚弱道:“太医……江太医……救命!”
云彻吓得脸色发白,也不知她们吃坏了什么,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给两人各灌了一大壶温水,用力拍着她们的后背。如懿虚弱地推着他的手,喘着气催促道:“快去!快去!”
消息传到养心殿的时候,皇帝正午睡沉酣。李玉得了消息,望着里头明黄色帘幔低垂,却是慎贵人陪侍在侧,一时也有些踌躇,不知该不该进去通报。正犹豫间,却见两个延禧宫的宫人也急匆匆赶了过来,道:“李公公,不好了,海贵人出事了。”
这一下李玉也着了慌,顾不得慎贵人在侧,忙推门进去。慎贵人见他毛毛躁躁推门进来,已有几分不悦之情,便冷下脸道:“李玉,你可越发会当差了,皇上睡着呢,你就敢这样闯进来。”
李玉忙道:“回慎贵人的话,延禧宫出了点事儿,让奴才赶紧来回报。”
阿箬原就忌讳着海兰与旧主如懿要好,此刻听了,便撇嘴冷笑道:“能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若身上不好,请太医就是了,皇上又不是包治百病的神医。我可实话告诉你,这两夜皇上睡得不是很安稳,好容易午后喝了安神汤睡着了,现在你又来惊扰,我看你却有几个胆子!”
李玉听着帐内的人呼吸均匀,显然睡得安稳,忙磕了个头,神色怯怯而谦卑,口中声音却更大了几分:“慎贵人恕罪,慎贵人恕罪。不是奴才胆子小,实在是事出有因,冷宫里来报,乌拉那拉氏中毒垂危,延禧宫也说海贵人的香料中又被加了水银和朱砂,伤及玉体。宫中屡屡出事,奴才实在不敢不来回报啊。”
阿箬招了招手里的绢子,盈然轻笑一声:“你也太不会分是非轻重了。冷宫里的乌拉那拉氏,死了也就死了,值什么呢,只怕说了还脏了皇上的耳朵呢。至于海贵人,传太医就是了。这天下能有什么比皇上更尊贵的,你也犯得上为这点小事来惊扰皇上!”
李玉沉默着擦了擦额头的汗,把头垂得更低,却并无退却的意思。片刻,明黄色五龙穿云绣帐被撩起一角,皇帝的声音无比清明地传来:“李玉,伺候朕起身。”
李玉的唇角扬起一抹淡而稳妥的笑意,嘴里答应了一声,手脚无比利索地动作起来。慎贵人神色微微一变,忙堆了满脸笑意要去帮手,皇帝的手不动声色地一挡,慢慢道:“你跪安吧。这些日子都不必到朕跟前了。”
阿箬慌忙跪下,眼神慌乱:“皇上恕罪,皇上恕罪,臣妾不知做错何事,还请皇上明言。”
皇帝嘴角蕴着一抹冷冽的笑意,眼中寒凉如冰渊:“许多事,你一开始便错了,难道是从今日才开始错的么?”
阿箬只觉得背上一阵阵发毛,仿佛是衣衫上精心刺绣的香色缎密织嫣红月季的针脚一针针戳在了背脊上,带着丝线的糙与针尖的锐,逼向她软和的肉身。不,不,这么多年了,皇帝如何还会知道。果然,皇帝带着不豫的语气道:“冷宫的事好歹也是条人命,何况海贵人怀着的是朕的皇嗣龙裔,你竟也对人命皇嗣这般不放在心上?朕原以为你率真活泼,心思灵敏,却不想你的心底下还藏了这许多冷漠狠毒!”
阿箬被骂得双膝发软,瘫软在地上,心中却漫过一层又一层惊喜,原来,不是为那件事。幸好,不是为那件事。
皇帝由着李玉替他穿上海蓝色金字团福便服,扣好了玉色盘扣,厌弃地看阿箬一眼:“出去吧!”
李玉只是含了一抹恭顺的笑意,目送着阿箬扶着宫女新燕跌跌撞撞地出去,不由得钦佩地望了皇帝一眼。伺候皇帝这么些年,他不是不知道皇帝的脾性,也比旁人更清楚,慎贵人这些年的盛宠之下,到底是什么。皇帝这一抹今日才肯流露出来的厌弃,实在是太晚了。
他于是恭谨问:“那么皇上先去哪里?”
皇帝的眉目微微一怔,便道:“自然是延禧宫。”
延禧宫中乱作了一团,海兰畏惧地缩在床角,嘤嘤地哭泣着,拒绝触碰一切事物。宫人们跪了一地,皇帝从人群中走进去,一把搂过她,温言道:“到底怎么了?”
叶心跪得最近,便道:“皇上,自从上次的事,我们小主已经足够小心了,饮食上都派人仔细查验过,谁知今儿奴婢想去倒了香炉里的香灰时,发现里头有些异物。奴婢不敢怠慢,请太医看了,才发现了是有人把朱砂混进了小主的安息香里。”
皇帝的神色难看得几欲破裂,冷冷道:“查出来是谁干的么?”
海兰呜咽着伏在皇帝怀里,哭得鬓发凌乱,几枚散落在发丝间的粉色小珠花越发显得她形容憔悴,不忍一睹。
皇帝惊怒交加,安抚地拍着她的肩道:“别怕,朕一定彻查清楚,不会让人再伤害你。”
海兰啜泣着道:“那人存心陷害皇嗣,臣妾宫中已经有所防备,她还敢换着法子下毒,实在是胆大包天。皇上,您告诉臣妾,到底是谁要害咱们的孩子?是谁?”
皇帝柔声道:“还好你身边的侍女发现得早,只是你孕中不宜操心,这件事,朕会交给李玉去细查。”
李玉响亮地答应一声:“是。奴才一定会尽心尽力去查,给皇上和海贵人一个交代。”
皇帝好生安慰了几句,便道:“后宫出了这么多事,朕得去见见皇后。六宫不宁,也是她的过失。”
海兰正要起身相送,皇帝忙按住她道:“你好好歇着,别劳累了自己。朕晚上再来看你。”
宫人们送了皇帝出门,皇帝见已无延禧宫的人跟着,方才低声道:“冷宫里是怎么了?”
李玉忙道:“据太医回禀,是中了砒霜的毒,还好乌拉那拉氏庶人和惢心午膳用得不多,所以中毒不深,除了太医江与彬,奴才还派了两个太医一同去盯着,以防不测。”
皇帝赞许道:“你做得不错。如懿中毒,这边厢海兰就出事,两者几乎是同一时间,看来不会是如懿指使人做的。”他冷笑道:“看来朕才放出点风声,便有人沉不住气了。只是朕没想到,她们竟沉不住气到这地步,居然要杀人灭口。”
李玉看着皇帝的神色,小心翼翼道:“皇上也觉得,这些年……她是受委屈了?”
皇帝眼底添了几分焦灼之色,口气倒还沉稳:“朕去瞧瞧她。”
李玉忙道:“冷宫忌讳,皇上金尊玉贵,可去不得。”
皇帝淡淡笑道:“旁人可以去冷宫杀人放火,朕连瞧一瞧也去不得么?上回冷宫失火朕也去了,这次不过是再往里走一步,那便怎么了?”
李玉情知劝不住,只得扶了皇帝上轿,向冷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