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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兆腾接到停职指示在他和何政委闹僵的第三天早晨,他到达办公室一眼看到放在桌上的停职报告,赫然印盖着省委和纪检的红章,几乎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便尘埃落定。
这件事很快掀起无可压制的巨大风波,温兆腾贵为厅长被拿下,整个省的公安都将大变天,至少在深城已经开始蠢蠢欲动,温兆腾的势力和口碑,是公安大振雄心的一剂猛药,副处级以上都是幕后指挥,从不上前线,而温兆腾却在副厅长的位置进入犯罪团伙担任首席卧底,数十万公安视他为尊,为他马首是瞻,他被停职自然军心涣散。
而省内的波动上级看得清清楚楚,对温兆腾产生了斩尽杀绝的心思。
一旦整个省的兵力需要某一人支持调度,他的威严甚至超越了省委,这是非常糟糕的苗头,自古谋朝篡位都是功高震主权倾朝野之人,即使温兆腾没有这个念头,为了防微杜渐,他手里的权必须削减乃至架空。
省委决定以他包庇我为罪责,双规降职,连降两级担任深城市局局长,原市局局长平调珠城任职局长,这个议案呈上后被十分器重温兆腾的一名副市长压住,他询问倘若这个案子温兆腾秉公执法,又该怎样论处。
省委很清楚温兆腾的性格,知道他既然要保,势必不会半途而废,便纷纷说如果案子正常推进,自然是官复原职,可很明显,温兆腾和嫌疑人关系匪浅,有以权谋私之嫌。
副市长说温兆腾这个人,有很好的群众缘,也有基层刑侦的精湛经验,他从来不按常理出牌,也正因为这个缘故,我们才能无数次斩获大案要案悬案,温兆腾的功勋是我们任何人无法超越的,没有搞清楚情况就要查办他,是不是太伤老同志的心了,要知道他为了我省的公安事业,四十岁都还没有成家立业,这是何等的责任心。
省委见副市长这样说,只好承诺如果案子步入正轨,自然不算他包庇,那么一切提议都可以推翻。
这个消息被副市长的一名下属告知了林维止,而维滨那几日内忧外患,股票动荡市场颠簸不说,内部股东高层都针对他力保我却让公司陷入风口浪尖提出质疑,甚至是强烈的反对和抗议,林维止在官场的势力很弱,在商场和江湖威望极大,可这一次偏偏得罪的就是官场,任何领域一旦被官场盯上,势必举步维艰。
股东担心祸乱殃及,纷纷提出退股明哲保身,而林维止原本与其他公司签订的合约还没有收款,在内部的施压下一时间维滨账面的流动资金几乎陷入崩盘,林维止死撑了三天,只能将自己的私人财产拿出救济,解决了十名股东的款项。
然而那些股东并不是真想离开,维滨这块肥肉谁也不忍心割舍,维滨的财力和市场绝不会倒塌,只是暂时因官场的压迫而寸步难行,只要度过这个危机,维滨依然是深城乃至省内不可撼动的龙头,股东们只是试图以这个方式让林维止妥协。
维滨是控股集团,失去了股东的拥簇,不就是走向了末路吗,即使林维止运筹帷幄,也无法抑制滑坡的出现。然而股东万万不曾想到林维止竟然为了一个女人与他们一拍两散,拿着钱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直接僵滞。
徐秘书把这件事告诉我,她并没有想要我怎样,只是觉得我有权利知道这些因我而起的事,走向了一个如何的境地。
我坐在阳台地板上,抱着膝盖盯着远处一片群飞的白鸽,黄昏落日金光璀璨,将整片湖泊照得波光粼粼,像是一场梦。
这座城市原本就是梦,我们都是梦里的虚无。
没有永远的赢家,也没有永远的输家,天堂和地域从来都是一念之差。
每个人都在拼死拼活一番熬斗,缠绞得山崩地裂,你死我活。
人最阴暗疯狂的一面,都来自于内心贪欲的恶魔。
可我们无法摒弃自己的贪念,它伴随我们出生的第一声啼哭,对奶水的不断吮吸,就已经开始形成了。
我们都是被命运掌控的灵魂。
我问徐秘书姑父和温厅长怎样了。
她小声说当然是陷入困顿,官场这口大锅,什么东西放进去都能熬烂。
我捂着脸沉默良久,“我是不是错了。”
她问我什么错了。
“如果我没有和姑父在一起,如果我还固执守着自己关乎道德伦理的心牢,把那扇门关得死死的,是不是一切都是原来的模样,姑姑和孩子不会死,温兆腾还是厅长,姑父即将迎来自己的麟儿,维滨高傲不可撼动,每个人都生活在自己的轨道上,不曾被打破得七零八落,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我的自私,我的恶毒和我的贪婪。”
眼泪顺着指缝流淌滚落,砸在我赤裸的膝盖上,很烫很烫,仿佛要将我烧毁成灰烬。
徐秘书说事已至此,再怎样后悔都没有用人,人生原本就是过给自己看,不必太在意别人的眼光,世俗这种东西,用来约束百姓,不能约束林总和阮小姐。
我说我从来都只是一个百姓,而百姓必须认罪服法,既然他们都说我有罪,我也不再抗争什么。
徐秘书问我什么意思,我说我要去我该去的地方,冤冤相报,注定的东西谁也逃脱不了。
严徽卿在坠楼前被我推了一下,即使那不是她致死的关键,可也是间接的助力,人不死一切好说,人死了归根究底我逃脱不过,眼看这么多人受我牵连,为了保我丢盔弃甲,我实在没有办法心安理得。
我这辈子能活得这么轰轰烈烈,我也觉得很满足了。
曾经想缩在小小的乌龟壳里,装傻敛去一切锋芒和敌意,安稳生活,糊里糊涂。
如果不是遇到林维止,阮语永远都是一个毫无用处的傻子。
可这世上没有如果。
当站在某个位置,就注定装傻不会被认同,要走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徐秘书问我知道投案的后果是什么吗。
我非常冷静吐出两个字,判刑。
她愣了一下,没有想到我如此云淡风轻,她问我这样的大好青春,在监狱度过不觉得可惜吗,夫人那边的政界人脉高到不可想象,这相当于羊入虎口,等待阮小姐的将是万箭穿心的敌意和指控。
我扬起泪雾模糊的脸看她,“还有其他路可走吗。”
她有些发愣,很久都没有说话。
我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来,让她等一等我,她问我做什么,我说趁我现在有这口气,不要等我再做懦夫的时候。
她非常焦急说可是林总还在从珠城回来的路上,您难道不等一等吗,即使事情没有转机,也总要和他商量,林总怎能接受您擅自做主。
我问她维滨是不是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官场一旦给商场施压,姑父焦头烂额,而我什么都还要依靠他拖累他,我拿着他的不忍心不舍得做筹码,躲起来让别人为我承担一切斥责和唾骂,如果我是这样的女人,我还有什么脸面在公馆,在姑父那样优秀的男子身边奢求一辈子这么美好纯粹的事。
徐秘书被我质问得哑口无言,我低下头,看着地面滴滴答答淌落的泪水,“牵连的人太多了,我没有办法偿还,温兆腾连官职都丢了,我以后怎么见他,这样的情姑父替我还得了吗?”
徐秘书长长叹息一声,“如果阮小姐心意已决,那么也好,总归这件事双方都有错,又没有确凿的证据,再如何施压,也不至于让阮小姐穷途末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温厅长失去了官衔,他想要走动一下也不难,而林总更会为您请最好的律师来保您平安,把量刑减到最低。”
我笑眯眯问她是不是最多几年。
她说当然,阮小姐福泽深厚。
我抹掉眼泪,将自己关在房间,我收拾好林维止的东西,把我的相片擦干净摆在最显眼的地方,我做好一切我能做的事,拉开门走出去。
徐秘书看了看我的猩红的眼睛,她一言不发,接过我手上的皮包,笑着说只是当一次体验生活,不要多想,没有什么的。
徐秘书开车将我送到深城市局门口,她摇下车窗,让更多的空气透入进来,她递给我一杯饮料和一些糖果,“阮小姐吃点甜食,假设需要在里面过几天,日子能甜一些。”
我接过来剥开五颜六色的糖纸,往嘴里塞了一颗又一颗,直到满满的再也塞不下,我喉咙溢出几声闷笑,“甜得牙齿要倒了。”
她推开车门下去,将我这边打开,我注视着对面不远处在风中肆意飘荡的恢宏鲜艳的国旗,腿好像绑了多少公斤沙袋,每一步都艰难万分,但又不得不咬牙捱下去。
我面无表情仰头凝视着,脚下步伐有些凌乱,在我即将触摸到分局的铁门时,徐秘书忽然叫住了我,我脚步停顿,转过身看向她。
她并不是这场停顿的主角,她侧过身体,为我让出一条被阳光洒满的路。
一辆警车中走下两个男人,温兆腾穿着洁白的运动衫,我恍惚想起他已经不是厅长了,他现在只是个无权的普通人,唯一和普通人的区别是,他有钱。
而他身边站立着风尘仆仆的林维止,他似乎跋山涉水赶回来,我以为他会阻止我,然而他没有,他和温兆腾一人扶住一扇车门,只是隔着非常遥远虚无的空气注视我。
温兆腾说,“如果不愿意,我再想办法。”
我摇头,单薄的身体在风中摇摇欲坠,“姑姑和孩子都死了,我不愿承认这一切因我而起,但我好像也推脱不了,我很怕鬼神,我希望我的后半辈子不要被梦魇缠身,趁我现在还年轻,还有时间去还债赎罪,尽早结束吧。”
我竭力让自己目不斜视,可林维止实在让我难以忽视,我没有那个克制力不去望向他的脸。
在我视线里出现林维止逆着光的面孔时,我哽咽的喉咙一阵酸涩和猩甜,忍不住嚎啕大哭,多久没有过这副样子,从我高考距离自己想要的大学差了一百六十分,还是第一次发现严潮出轨,还是父母将我赶出那个家,再也没有理过我。
总之这样撕心裂肺的巨痛,此时狠狠缠裹住我,我对这个世界的不舍,柔软都在这一刻悉数爆发崩裂。
我捂住双眼不愿再看,可林维止没有给我逃避的机会,他关上车门朝我走来,我感觉得到他越来越近的气息和声响,我很想做逃兵,做缴械的俘虏,但我更不想让他看到我此时憔悴狼狈的样子,不想听他说一个字,我怕我会怯弱,会临阵挣脱,会违背自己的良知,会打破我最后那一丝善念的底线,做一个彻头彻尾的坏女人。
我转身要跑,林维止一把抓住了我的手,他在我身后有些无奈好笑说,“还有人比我更了解你在想什么吗。”
他将我狠狠一拖,我扑向他怀中,鼻梁磕在他坚硬的胸膛,那带着烟气的熟悉的味道,令我眼前才消散下去的雾气变得更加浓烈潮湿。
“不反悔吗。”
我用力点头,我哭着告诉他现在很痛苦很煎熬,我知道你们都遭殃了,而我像一只缩头乌龟,我觉得自己可悲又可耻。
他抱住我不断颤抖的冰凉的身体,不知这样拥抱了多久,直到我身上终于有了一丝热度,颤抖也平复下来,他下巴抵在我头顶,用很小的声音说,“做你认为对的事,放下一切枷锁和束缚,其他的由我来想办法。”
我咧开嘴崩溃痛哭,他温柔推开我的身体,耐心为我拭去脸上的眼泪,此时一切喧嚣与风声都不存在,街道也是寂静的,他从西装口袋内摸出一枚戒指,那是一枚过于素净没有半点花纹修饰的戒指,连钻石和珍珠也没有,只是一枚银圈。
他握住我的左手,套入无名指中,“阮语,不论多久,这件事结束的那天,成为我的林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