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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文端详着眉目雅致的年轻男子，他的身后，两盆缀满累累橙色果实、意味好兆头的金桔树喜气洋洋的并排站立。
即将过年，尽欢非要给他脱掉病服换上白衬衣外套灰色羊绒衫，大概真是用心打扮的缘故，发鬓全白的他看上去精神好几分。
秦纵遥亦回视着他的注视，径直忽略他言语间的质疑意味，诚挚道：
“我只是看清楚，我爱她，想和她一起走去生命的尽头。”
“她是你唯一爱过的女孩？”
大概是多了些盆栽植物，病房里的气息清新流动。
下了这么多天的雪，整座城市的空气史无前例的洁净清冽，消毒水的味道也在开窗中逐渐散去。
“唯一爱过”四个字被若有若无的咬重，耳聪目明的秦纵遥自是第一时间听出来，他静静望着眼前老态一日重过一日的男人，思索着该怎么回答。何文的思辨能力机敏锐利，会问这种话，自然代表心中亮堂，隐瞒毫无必要，况且有些尘封已久的往事，即使再如何惊心动魄，也只是往事罢了。沉吟片刻，他道：
“年轻时，我身边出现过一个……”
“纵遥，燕御年回来了！”
徐唐突兀推门而入，像只开春时节的小鸟难掩雀跃，寒风随之从门口灌进来，何文清楚感觉到，身体竟倏地冷了几分。
瞧见他们两神色凝重，满脸喜色的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半尴尬半歉意的解释：
“你们在谈要事吗？不好意思啊，我只是……”
尽管法定春节假期要从年三十开始，很多公司的年终奖和福利早已派发完毕，然而，秦氏这一回落后好久，迟迟未发放。为此，集团内部还是不可避免出现了各种议论，有的说公司在走下坡路，有的则分析今年肯定没几张红票票，还有的没什么耐心信心，直接表现出消极怠工倾向。除开徐唐，从上到下所有人全不知道秦纵遥其实是在等一个人，那就是燕御年。
现在莫名其妙跑去非洲的燕大总裁好不容易赶在年前回来，接下来纵遥将扳回之前所有不利局面，怎么能不高兴？
“没关系。”
何文包容的扯了扯嘴角，其实，自己想要的，无非是个态度罢了。
除开凝视尽欢的时间，这是他第一回看到秦纵遥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有明显喜色浮动，于是主动道：
“你们急着去见他吗？如果是，赶紧去吧。”
“谢谢叔叔。”
秦纵遥起身，眼角余光不断往门口方向瞟，今天还没来得及和尽欢说上几句话呢，她怎么还没有回来？
“不客气，我理解你。”秦氏集团如今的状况他早在飞机上已听尽欢讲过，让他没想到的是，秦任重的儿子秦慕清，一个从前被大家忽略的病孩子，如今能上蹿下跳，搅弄一出又一出的“戏码”。不过，自从Jack到访相谈，他开始越来越明白一件事，有些人有些事往往看起来不起眼，其实说不定能够影响许多事情的走向。何文朝他淡淡一笑，慢吞吞的语调颇有几分意味深长的味道：
“而且，无论怎么算，都是令尊和你付出了最多的心血。”
“尽欢……”
提到今天只匆匆碰过一面的女儿，他的眼神不复之前锐利如刀锋，柔情毕现，缱绻得如同十里春风。
无意识流露的表情和做出的行为最能体现一个人的内心，之前的存心试探应该算是得到了满意答案吧。
“我会跟尽欢说你们有事去了，放心。徐唐，能不能麻烦派人给我送一份秦氏集团自创建以来的年记表？”
“没问题。不过……”徐唐犹豫看向秦纵遥。
年记表这东西一般来说有两个甚至更多的版本，用于对外或者应付各种不同需要，没有秦纵遥的首肯，他肯定无法出示详细版。
取下挂起来的外套，秦纵遥干净利落的穿上，略一思忖，沉静吩咐：
“给叔叔最详尽的资料。”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既然叔叔已醒来，自己也想查清楚车祸和中毒事件的来龙去脉，那么，即使所有事最后显示和父亲相关，也只能一并承受，面对。
重要的是解决问题。
这，是他一贯的人生信条。
“谢谢你。”睿智如何文，怎么可能猜不到事情和秦道远或许有所关联，秦纵遥的态度还能这般，足矣。
“我应该做的。”
漫山遍野的积雪让天地间格外亮堂，秦纵遥走到门口，又依依不舍的回首，柔声道：
“和燕御年的碰面不会花太久，今天过小年，请叔叔告诉尽欢，我会过来和你们一起吃晚饭。”
——*——*——
何尽欢回到病房时，秦纵遥已然离开差不多半小时。
本来想早点回来，结果碰到于佩，被她生拉硬拽去提供给小病人的户内游乐房，听她大倒苦水——
想偷偷跑去非洲的事被于大维知晓，被骂得狗血淋头，不仅如此，于大维还着重强调：
“你爱谁追谁和谁在一起，我不管，但是，如果敢胆大包天跑那么远，呵呵，别怪我揪你出来，狠狠一顿胖揍！”
想不到平易近人的于叔还会放出这种狠话，何尽欢只好将她好一通安慰，凡事徐徐图之，再说，梁泽不是还没去么？没想到“声泪俱下”控诉她和秦纵遥就是消息泄露源头的于佩得寸进尺，非要她和梁泽联系，打听去非洲的确切时间，因为梁泽已经正式向医院提交辞呈，好几天不再过来，想见都见不到。
她觉得自己可能不太方便这么做，结果于佩软磨硬泡，直到答应才放她离开，结果一回来，只匆匆打个照面的秦纵遥走了……
“没有说上话，心情不好呢？这怨我，不该突然让你去买蛋糕。”
瞧出正准备熬粥的女儿翻来覆去的倒腾淡黄小米，何文打趣道。
娇羞如桃花的色泽飞至耳鬓面颊，何尽欢回头，朝父亲皱了皱白皙挺立的小鼻子：
“哪有？再说啦，你不是讲他会过来一起吃晚饭么？”
“过来。”
一听就不是发自内心的话，何文招招手。
待女儿走近，他抓起她的柔滑小手握在掌心，郑重道：“尽欢，爸爸并不反对你和他在一起，看得出来你们心里有彼此。不过，爸爸要提醒你的是，因为他的出身生长环境，因为牵涉的不少事情，还因为爸爸介入过中毒事件的调查，你们的感情之路可能会走得坎坷，你确定要一直坚持下去吗？如果你想抽身，或许能有遇到更好的选择。”
譬如梁泽，那小伙子就非常不错。
更重要的是，他身上没有任何背负，大概是家庭和睦亲爱的滋养，他能极好的追求想要的，并做出取舍。
秦纵遥自然是百里挑一的人物，各个方面出类拔萃，只是，他始终负重前行，步步维艰——
这是有担当的表现，却也是无法轻松过活的源头。
作为父亲，他只希望女儿得到简单明净的快乐和幸福。
没想到爸爸会突然聊起自己和纵遥之间的感情，何尽欢愣住片刻，就势跌坐在清早更换过崭新床单的床沿，假意嗔道：
“您所谓更好的选择是指……”
何文含笑不语，女儿聪慧，哪能听不出他在指谁。
“爸……”能够再度近距离感受到父亲温暖如阳光的凝望，她无比知足，遂忍不住扬眉浅笑，轻轻俯身，把头贴到父亲胸膛，亲耳聆听那令人心安满足的噗通噗通，“当年的惨烈发生许久后，有一回寝室卧谈，室友房芳问我是否难以理解妈妈的行为，毕竟人家总是说，女人嘛，为母则刚，噩耗传来之际，怎么没有考虑孩子呢？但是，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真的。我理解妈妈，她和你相亲相爱多年，骤然听闻噩耗，一颗心只怕痛得要撕裂，活生生的万念俱灰。”
“是我对不起你妈妈。”
提及爱妻，何文眼眶不由潮湿，那些琴瑟和鸣的时光，早已埋入黄土，何等悲凉？
“不，我了解妈妈，她肯定不这么认为。”
感受到父亲的手像小时候一般在头发丝儿上摩挲，尽管眼流水光，尽欢的嘴角却始终向上扬着：
“你是她唯一爱过的男人。所以，爸爸，正如你于妈妈一样，这么多年，我只唯一爱过一个人。或许在您眼里，勇于追求自己想要一切的梁泽是勇敢无畏的，我的看法不一样，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明可以撒手而竭尽全力承担，明明可以放任自流但绝不屈服，做到这些，难道不需要更大的坚韧和努力吗？”
再度真切感受到女儿不再是记忆里懵懂小姑娘，何文反复抚摸着她的头，自诩口才伶俐的他竟无言以对。
见他不说话，尽欢握住他的右手缓缓坐起来，微笑道：
“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看清楚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还记得这句话吗？你曾在冬夜围炉时，给妈妈和我念过。”
“罗曼·罗兰的名言。年轻时，我喜欢极了这句。”何文感慨万千。
“在我看来，纵遥就是拥有这种英雄感的男人。”
言尽于此，无需再谈。
端详着女儿神色坚定的面容良久，他终于点点头：“临走前，他说会过来一起吃晚饭。等吃过饭，你和他回去吧，两人坐下来好好聊一番。别不好意思，徐唐告诉过我，你搬去他的公寓住了，尽欢，这很正常。宁谦打来电话，他会开车带你叔叔婶婶，还有小良来看我，今晚他们会陪着我，放心好了。”
“宁谦？”
不知道为什么，再提起这个名字，何尽欢总觉得和儿时记忆里的少年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有些昔日陪伴在侧的人，总是会不经意走散吧，一如宁谦，一如房芳。
瞧出神情娇羞女儿的露出隐忧，何文反过来拍拍她的手：
“别担心，经过你的故事还有徐唐补充，差不多了解宁谦做过什么。正好聊聊，看看他都查到些什么，你叔和婶还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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