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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秋生原本没想教两孩子读书,在他眼里, 这两个孩子的处境和他有些像, 都是深陷泥潭,挣扎都挣扎不出来。
可这两个孩子的毅力, 和反抗命运的决心,让他早就已经绝望的心慢慢的苏醒了。他想, 他应该能够尽力为这两孩子做点什么。比如,让她们离开这个偏僻落后的村子, 去更好的地方生活。这两个孩子这么努力, 再怎么样也不会过的比现在差。不过现在许南南让他再次吃惊, 所以他想再多做点什么。
见许南南犹豫着没说话,他无奈的叹息。
他心里自然是知道这孩子在顾虑什么, 这是大环境,无可厚非, 所以也没生气。况且这孩子在顾虑的情况下依然偷偷的帮助他,也正显得难能可贵。
“我教学生有自己的方法,不用多长时间, 中午吃饭的时候,就能上课,也不用一直教,我会告诉你方法,让你自己学。不懂的,可以问我。这事情也不要对外人说。以后还说是你自己去学校里听到的。”
许南南听他这么说,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她确实是怕人知道的。特别是在经历许老太的那场公审大会之后, 她就更害怕了。
有些事情不再是听人说的故事,而是实实在在的发生在自己眼前的事情。如果是她一个人,她也许会大胆一点,可她身后还有个小满。
“贺大叔,是我小心眼了。”许南南脸红道。
贺秋生无所谓的笑了笑,“这有什么,你这样也挺好的,你还小,又带着小满,是该谨慎点。以后离开这里了,也要保持。”
说完又笑着看许南南,“怎么,还敢不敢和我学知识呢?”
“嗯嗯嗯。”许南南连连点头。一个大学教授愿意教导她和小满,她怎么可能不稀罕。她自己可以不用学,可还有小满呢。
她自己虽然也能教,但是也只是随便的教着写字,教算术,哪有专业老师教的好。而且她很好奇,自己的知识水平在这个年代相当于哪个程度的。
“贺老师!”许南南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
贺秋生笑着点点头,心里有些惆怅,有多久,没人喊他老师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许南南就把跟着贺秋生一起念书的事情和许小满说了。
许小满点点头,“姐,我会好好学的。”
“小满,你是不是还是想着那个人打你的事情?”许南南口中的那个人就是许建生,只是现在他们姐两都不乐意和老许家有关系了,甚至都不想喊许建生了。
“姐,咱不提他了。他是坏人。”许小满闷闷道。
“那你咋不高兴呢?”
许小满吸了吸鼻子,“姐,我就是想不通,桂花婶那么疼木头哥和石头哥,为啥咱两就没人疼。以前我以为爸就是不喜欢咱,可他比奶好,他不打咱们。可他下手比奶还狠!姐,为啥咱两是没人疼的孩子。咱真的不是好孩子吗?”
这孩子都开始怀疑自己了。
没办法,她有时候都忘了,小满才九岁呢。要放在未来,也就是小学三年级的孩子,爹妈正宠着,百依百顺呢。
可这孩子却生在老许家,从小到大没过一天好日子。也许在被许建生打之前,许建生应该就是她最后的期望了,结果这个期望也在她面前破灭了。所以这孩子开始不自信了。
“小满,你相信姐,你是好孩子。要不然桂花婶,贺大叔,还有陈奶奶,大红婶子他们也不会帮咱们了。别人不喜欢咱,不一定就是咱不好,也有可能是人家自己不好。小满,在姐眼里,你就是最好孩子,最懂事的孩子。小满啊,哪个坏孩子会替姐姐流血受伤啊。所以在姐心里,你最好了,也最让人心疼。”
“姐,姐,以后我就只你一个亲人了。”许小满抱着许南南哭。
“不哭不哭,以后咱家小满还要做有用的人呢,可不能让人笑话了。晚上姐给你讲故事。对了,对了,今天姐还去供销社给你买糖了,大白兔奶糖,全都买来了。”
“姐你又浪费钱。”许小满闷着鼻子道。
许南南豪爽的挥了挥手,开玩笑的语气道,“没事,姐不差钱。”
这话可是真的,她前阵子放在店里的邮票集已经被人买走了。卖了六千块钱。
其实许南南知道,这邮票集在未来肯定不止这么点钱的,可是她店里的东西以前都没卖过这么高的价格,担心定高了卖不出去,所以只能把价格给降低了。
不过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这六千块钱也不少了。
等过几天她还准备再进城里去弄一套邮票回来,顺便去旧货市场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漏可以捡。可不能坐吃山空了,要开始正儿八经的重操旧业了。
第二天中午,贺秋生就开始教小满上课了。和之前说好的一样,中午吃饭的时候,贺秋生早早的吃完饭,就过来山上干活,顺便教课。
贺秋生不愧是省城大学的教授,教学生还是挺有一手的。小满的天分并不算好,底子也比不上她的同龄人多。贺秋生出了几道题,就知道许小满的底子有多厚了。然后循循善诱,第一节课就让许小满事半功倍。特别是他教的一些学习方法,连从二十一世纪来的许南南,都觉得惊讶。心里觉得,这个时候的文化人,果然很牛叉。
中午教完课,贺秋生就给许南南出了几个题,给她摸底。
许南南看着纸上的小学数学题,心里几番纠结,还是把这题给实实在在的做出来了。没办法,太简单了,她都不好意思做错。
等贺秋生忙完了一趟,回来抽空看试卷,愣是惊讶了一场。“你这自学的倒是挺扎实的啊。”
贺秋生惊讶的说了一句。然后神色严肃起来,又出了几个题。
这回直接跑初中题目了。许南南摸索着做了两个题,其他的题目都空了。村里就一个小学啊……
饶是这样,贺秋生回来看到她答出的两个题,心里的震撼也不小。
自学竟然也能学得这么扎实,而且还能把没学过的题目,用学过的知识做出来,这是很高的天分啊。而且这孩子还是在那样的家庭里,能够学习的时间绝对不多。
可惜啊,太可惜了。这样的好苗子,竟然埋没在这个小村子里了。他更可惜的是,如果他没有落到这个境地,还是省城大学的老师。他一定要亲自教导这个孩子,让她将自己的天分发挥到极致,以后一定是一个不可限量的人才。
此时他倒是希望李成文晚一点来,这样他就能多教教这孩子,让她的起点更高一点。走的比别人都远一点儿。
可惜李成文可不知道贺秋生的心思。
这阵子他一直在挣扎当中,一面是对自己有恩的恩师,一面是自己的妻子儿女。种种顾虑让他很难抉择。可这几天他也不好受,良心受到谴责,吃也吃不好是,睡也睡不安稳。梦里醒来,都是他的恩师指着他,骂他忘恩负义。
煎熬了这些天之后,他终于决定,还是要亲自去看看贺秋生。不管自己能不能帮到老师,总要去看看他。
这事情他也不准备和爱人袁丽说。他知道如果说了,袁丽肯定不会同意的。到时候又要在家里闹起来了。
准备了几天之后,李成文就安排好了工作,还准备了一笔钱揣在怀里,登上了去榕树镇的车子。
李成文到许家村的时候,许家村正忙着上缴公粮。
这可是一年中的大事情。上面下了任务,每亩地要产多少粮食,多少上交,多少分配下来。如果达不到的,可能一年到头下来,还得倒欠了债呢。
村里越忙,山上反而越发的闲了。许南南养的大肥猪还要养个把月才到时间上交,也算是平时除了学习之外,就是到处去弄猪草喂猪。争取让猪多长点膘。
好在她接受能力强,按着贺秋生的说法就是突飞猛进,所以学习也占用不了多少时间。
她越是这样,贺秋生就越发的觉得可惜了。他觉得要是多给一点时间教,许南南没准能直接去考个大学生的。
不过他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能让孩子再在这里耽搁了。这里可以学习,外面也可以学习。外面的生活,这里却是如何也比不上的。
李成文找到养殖场的时候,贺秋生正在猪圈里铲猪粪。许南南在边上投猪草。两人脸上都带着口燥,李成文看着这个场面,差点以为自己找错地方了。
“姐,有人来了。”
正在做数学题的许小满突然发现了外来者,连忙报信。因为最近偷偷的跟着贺秋生一起念书的事情,她已经培养出了高度的警觉性。总担心别人会害她们和贺大叔。
许南南和贺秋生闻言,都下意识的看着入口的地方。贺秋生看到来人,眼里带着几分了然,似乎早就意识到这个人会来。
他神色如常的放下铲子,摘下口罩,“成文,你来了。”
“老师?!”李成文看到贺秋生转过身来,摘下口罩的那一刻,惊呼出声。
此时的贺秋生头发花白,脸色发黄,苍老而憔悴。丝毫没有当初在学校里意气风发的模样。他记忆中的老师是英俊的,儒雅的,谈吐不凡。来之前,他想象了很多次贺秋生的处境,却从来不敢想到这个境地。
他知道,贺老师只比他大十来岁啊,如今满打满算的,也才五十岁出头的人,怎么会变得这样老态龙钟了。
相对于李成文的激动和震惊,贺秋生就显得很淡然了。
他走出猪圈,边走还边拍了拍袖子的两端。“你来的不巧,我刚整理猪圈呢。”
许南南也跟着走了出来。刚听到贺秋生喊成文两个字的时候,她还没反应过来。后来听到里这人喊老师,她才想起了之前替贺秋生送出去的那封信,收信人正是李成文,也是南江县铁矿的副矿长啊。
这人竟然真的来了,许南南惊讶的打量他。留着板寸头,戴着眼镜,人高高大大的,模样看起来很严肃。看起来就是个领导样子。
“老师,您吃苦了……”李成文声音有些哽咽。
看着这人一副要哭的样子,许南南觉得心境有点儿受影响,干脆去了屋里。片刻后就端着两杯水出来,又让许小满帮忙搬了板凳出来。这人既然是贺大叔的学生,现在跑来看贺大叔,她也不用担心别人知道她和贺大叔的关系了。
“贺大叔,让客人过来喝点水吧,坐下聊。”
李成文看着她,“这是?”刚刚他就只注意到老师了,都没看到旁边有人。
“也是我的学生,说起来,算是你师妹了。”贺秋生笑着直言道。“走,咱两坐着好好说说话。”
李成文闻言,倒是惊讶的看了许南南一眼,只是也没多问。落座后,又看向贺秋生,“老师,这几年你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很多同学都在打听您的情况,可我们一点消息也没有。只知道是有人报告了什么,让您……”
贺秋生脸上的笑容顿时淡了下来,“事情都过去了,多说无益。你们知道了也没好处,以后让其他人都不要打听了,我在这里挺好的,不用担心。”
“这里怎么会好,老师,您是个有才华的人,怎么能做这些事情。”李成文看着那猪圈,就忍不住想掉眼泪。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还有什么事情比看着自己最敬仰的人受到不公的待遇更让他伤心的。
“成文啊,你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像以前那性子。得沉稳一点了。听说你现在都是县城铁矿的领导了,很不错啊。以后大有可为。”
贺秋生淡然的笑了笑。
听贺秋生夸他,李成文还有些不好意思,“我在这些同学里面,也算不少好了。”说完后又认真道,“老师,虽然我能力比不上其他人,但是我一定会尽力把你从这里接出去的。我回去就找人周旋,我相信老师的清白。”
来之前或许还有顾虑,可看到贺秋生这个境况之后,李成文觉得自己要是无动于衷,那真是忘恩负义。当初老师救他们那些学生的时候,又何尝不是冒着生命危险的。
“不必了,”贺秋生却摆手,笑着摇头,“我在这里习惯了,也一把年纪了,在这里养老也挺不错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里也有几分意境,不比城里生活差。”
“老师……”
李成文还想劝,贺秋生打断他的话,“成文啊,我知道你是个好学生,要不然也不会写信给你。我知道其他人收到信也许不会来,可你一定会来。我在这里生活几年,已经习惯了。当年的事情或许有误会,或许也是应得的,这都无所谓了。你们也不要再深究,我不想一把年纪了,再让我的学生落得我这个下场。如果不是因为有事情要你伸手,我是绝对不会让你们看到我这个样子的。老师也有老师的骄傲,你就不要再勉强了。”
听贺秋生这番话,李成文心里哽住了,难受的半天说不出话来。良久才深吸一口气,“老师,您说,只要我能办到的,我一定办。办不到的,我也想法子办。”
贺秋生看了眼正在喂猪的许南南,又看了眼正在认真做题的许小满,“是为了这两个孩子。”
“说起来,这两个孩子和你还有些缘分呢,她们的父亲也是在矿上的。不过,这两孩子可没沾他的光。”
贺秋生简单的将许南南姐妹的情况和李成文说了一番。
李成文也没想到会这么巧,自己的老师新收的学生,竟然是许建生的闺女。
话说当初矿上还传过这件事情,似乎是许建生的闺女被家里人逼着出嫁,为了这件事情,他和几个领导还出面和许建生谈过话。
现在知道许南南姐妹的详细情况后,李成文觉得自己之前和许建生谈话的时候态度实在太和气了。
“老师,您想我带她们两进城?”
不用贺秋生说,李成文就猜到了这一点了。如今能够让这两孩子改变命运的机会,也就只有进城了。
贺秋生轻轻点头,心里也有些不舍。
李成文想了想,认真道,“年后矿上会进行招工考试,我到时候想办法,安排许南南参加考试,保她进矿上,到时候给她安排个好岗位。”这话说的容易,其中要操作的地方可不少。毕竟心中矿上的那些位置,盯着的人多着呢。更何况是好位置了。他以前也没做过这种走后门的事情,不过这次贺秋生难得开口,也许这辈子就这么一次,许多事情,他也愿意破例。
说完这番话后,他就开始琢磨着给许南南安排什么岗位了。
“不用特意安排。”贺秋生打断了他的想法。“她还小,陡然捧的太高不好。我教她的时间不长,但是发现她天分还不错。先让她去矿上做个临时工也行,如果可以,让她能够上夜校,让她靠自己的能力考进去。”
最后似乎还是有点放心不下,“要是实在考不上……你再搭把手吧。”
李成文满脸认真的点头,将事情记在心里。又忍不住看了看许南南。老师特意破例写信给他,又这样为她考虑的周到,看来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孩子。
当初小师弟上学,老师似乎都没怎么管呢。对了,师弟现在也不知道去哪里了,还是不要提了。
事情谈完了,贺秋生并没有让李成文久留,而是让他赶紧回城,免得被人发现了。
“以后不要来了。”李成文临走的时候,贺秋生交代道。
李成文闻言,突然跪在地上,给贺秋生磕了几个头,起身大步朝着山下走去。
许南南远远的看着这个样子,觉得贺大叔以前肯定是个了不起的老师,要不然也不会受到学生这么大的喜欢了。
李成文离开后,贺秋生回了照旧工作,对于和李成文说了什么事情,一句也没和许南南说。
他不说,许南南自然也不户多问。甚至觉得这种机密的事情,自己还是不知道的就好。
李成文来去匆匆,并没有给贺秋生带来什么改变,整个许家村也在热热闹闹的氛围中准备着分秋粮了。
队里的粮食分配是按“人六劳四”或“人七劳三”分配的。所谓“人六劳四”或“人七劳三”,就是把生产队生产的粮食,在交足国家公粮也称“爱国粮”的基础上,从剩余的粮食中拿出60%或70%按人口分,另外的40%或30%按劳力即所挣的工分分。“人七”的原则是因为有些家庭劳力少孩子多,挣不了工分,即当时人们常说的“老缺户”,如果加大劳力工分分粮的比重,势必吃不饱。为照顾这部分人,采用了这一做法。“劳四”的原则是带有激励机制的分配方法,谁家劳力多工分多,分的粮食自然就多些。
许南南作为有工分的人,也参加了这次的秋粮分配。当然,许小满也能分一部分。以前许老太常说许小满是属于白吃饭的那类,就是觉得她没能去挣工分,是家里唯一不能赚‘劳四’粮食的人。
许南南是饲养员,这工作生产队的常活,所以是满分工,这样算下来,工分可不少。加上许小满的那份,算下来也能分三百多斤粮食了。姐两吃的少,平时种点菜,挖点野菜合着吃,也能吃一年的。
所以当许根生念到许南南家里能分的粮食数量的时候,好些人都有些眼红了。
两个半大的孩子能吃多少,这分的粮食都快赶上成年人了。
也是此时,许南南才算是真的发现许根生给她安排的这个工作的好处了。虽然全年无休,但是工分真的不少。
“南南,咋瘦了?”
许南南正在签字呢,有人突然走了过来。许南南一听这声音,嘴角歪了歪,回头看着来人。她怎么忘了,李静和那几个侄子侄女可都是属于‘人六’的范围呢。
李静看着她,温和的笑了笑。“咋见到妈了,都不说话了?”
“老许家已经写保证书,和我划清界限了,我可不知道咋称呼你了。这事情根生叔也知道,对不对,根生叔?”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二更时间照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