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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后听了这话,冰眸之中,立刻窜起一团火。
她浑身颤抖的盯着那个香囊,恨不得疾步冲过去,将它撕得粉碎。
她日日不敢懈怠、极力维持的一国王后尊严,连巫王都无法轻易撼动的尊严,没想到,竟会被自己的一双儿女,碾压的支离破碎。
巫王果然将目光投向她,悠悠问:“南嘉,此事,你怎么看?”
巫后深吸了一口气,转首,声音镇定轻宁的唤道:“茵茵,过来母后这里。”
含山小公主立刻吓得往九辰怀里缩了缩。
巫后神态自若,平静道:“既如此,以后,母后再也不管你的事了。”
含山小公主身体一颤,片刻后,终是一点点把手松开,垂首绞着裙角,慢慢挪到巫后跟前,带着哭腔唤了声:“母后。”
巫后俯身,看着受惊的女儿,目中浮出柔软之色:“茵茵,告诉母后,这件事,是不是一个误会?”
巫茵茵抽动着双肩,把头埋得更深。
巫后伸手把她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肩头,柔声哄道:“别怕,告诉母后,这是不是真的?”
含山小公主抽泣了两声,猛地抬起脸,攀住巫后的衣裙,祈求道:“母后,求您成全我和阿祜吧!”
正轻轻安抚巫茵茵的那双手刹时僵住,血色缓缓从指尖褪去。
巫后别过头,绝望的闭上了眼睛,两行泪,无声滑落。
一直冷眼旁观的巫王终于露出讥讽之色:“王后倒真是替孤教出来一双好儿女!”
袖中,巫后指甲深深刺入肉里,直到刺出粘稠温热的液体。
然后,她从容拭掉泪痕,容色端静的伏跪于地,道:“恳请王上下旨,将此事交给臣妾全权处理。”
巫王哼了声,挤出一丝冷笑:“孤如何再信你!”
巫后雪容昭昭,开口,是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只要王上答应不插手,明日日落前,臣妾会让此事永远沉入地下。”
“若是王后做不到呢?”
“那——臣妾便用自己的血洗净含山带给巫国的耻辱!”
巫王眸底尚有疑虑,不过一瞬,他唇角已勾起一抹凉薄的笑:“孤答应,不插手。”
“谢王上恩典!王上既信臣妾,臣妾绝不相负!”
巫后以额触底,恭敬一拜。
礼罢,她从容起身,款款朝殿门而立,扬声问:“侍卫何在?”
两名内廷带刀侍卫迅速入殿,高声应道:“属下在!”
巫后凤目如炬、容色凛然,冷冷道:“立刻撤去昭阳宫守卫,将公主送到章台宫歇息。”
“诺!”
见那两名侍卫逐渐逼近,要强拉自己起身,巫茵茵一骨碌爬起来,迅速躲到九辰身后,瑟瑟道:“儿臣不想去章台宫。”
巫后厉声喝道:“带公主回昭阳宫!”
两名侍卫道了声“得罪”,便一个箭步冲过去,欲捉住巫茵茵的手臂,拖她出来。
惊恐之下,巫茵茵急声呼道:“王兄救救我!”
电光火石间,一支暗箭,倏然刺出,堪堪格住那两名侍卫伸出的铁臂。
二人一惊,只见那少年正黑眸冷冽的盯着他们,宛如暗夜里要杀人的野狼。
他们立刻呼吸一窒,不敢再前进一步。
僵持间,巫后却扬袖走了过来,徒手握住那支暗箭,道:“带公主走。”
九辰不由握拳,攥紧了箭尾。
巫后感受到这股力道,挑眉冷笑:“怎么,世子要弑母么?”
九辰一震,双颊泛白,缓缓松开了手。
两名侍卫再无顾忌,立刻大步上前控制住了还欲再躲的含山公主。
巫茵茵奋力挣扎,哭得梨花带雨,急的不停的看九辰。
巫后举起那只暗箭,忽然转首,目光犀利的盯着站在她背后的虚弱少年,道:“跪下!”
九辰盯着地面,默了片刻,依言跪落。
巫后复道:“把出箭的那只手伸出来。”
九辰暗暗盘算着后果,犹豫片刻,没有动。
巫后勃然大怒,喝道:“手伸出来!”
默立在旁的晏婴,甚是担忧的望着不远处的少年。而巫王,则好整以暇的坐在一旁饮茶,仿佛此间之事,与他并无半分干系。
“好!世子长大了,主意也大了,连我这个母后都管教不了你了!日后,世子也不必认我这母后了。”巫后刻薄讽刺,自嘲般笑了。
这话实在太重,九辰黑亮的眸间终于起了一丝波澜,僵持了一会儿,他慢慢伸出了右手。
巫后冷笑,“唰”得抽出侍卫腰间宝刀,一点反应的时间都不给众人,扬起刀背,便照着刀下那只手用力砸了下去。
毫无防备间,九辰的手被砸到地上,掌间,立刻肿起一道深红色的血楞子,紫色砂点散布其间,仿佛一碰就要流出血来。
晏婴扭过头,不忍再看。九辰疼得钻心,下意识想要缩回手,刚弯了弯指头,巫后立刻落下更狠的一记。
两道半寸高的肿痕横贯手掌,呈黑紫之色,触目惊心,肿痕上那薄薄一层皮肤几乎是透明的。九辰痛极,欲要抽出压在刀背下的手,巫后故意将刀背往下一剌,那两道口子立刻破了皮,流出黑紫色的淤血和一些淡黄色的脓水。他不敢再乱动,只能拿左手扶地,抵消痛楚。不出十下,九辰整个右手已然血肉模糊,有的地方,甚至能看到粉嫩的新肉。
巫后却并不打算放过他,捡着伤口最重的地方,毫不犹豫的狠狠落刀。
九辰身体猛然绷直,豆大的汗珠自额头滚滚落下,全靠咬紧下唇,才死死堵住了破喉而出的惨呼。
又一刀落进掌心嫩肉里。
噬心之痛,几乎能将整个人都撕碎,九辰拿左手死死纂住右手手臂,口齿间慢慢弥漫出血腥气,已然呼吸粗重、面无人色。他低头一看,才发现小指指节有一处露出了白骨。
巫后仿佛没看见一般,举起沾了血色的刀背,又要砸下去。
她,真的要废了自己的手么……
恐惧感越积越强,九辰忽然用尽力气唤了声:“父王!”
巫王摸着茶碗的手一顿,转目,将视线落在那已经狼狈不堪的少年身上。
九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目光灼亮兼冷汗淋漓的道:“三日后,儿臣就要去威虎军报道。若这只手废了,如何保护自己和子玉王兄?”
巫王扫了眼九辰血肉模糊、尚在滴血的右手,墨眸间,多了几分难测之意。
他没料到,风南嘉为了向他表明决心,竟真的肯对九辰下如此毒手。思及此处,他又将幽深目光转到了巫后身上。
又意味不明的想了片刻,巫王果然搁下了茶盏,淡淡道了句:“王后,留他这只手,孤还有用。”
巫后一怔之后,恭敬的欠身为礼,道:“王上说过,不插手。”
巫王轻飘飘睨了自己的王后一眼,才恍然大悟般慨叹:“是孤糊涂了。不过,一国世子,总不能是个废物,王后该手下留情。”
“臣妾遵命。”
面不改色的说罢,巫后便决然扔了那把刀,横眉指着扶地喘息的少年,道:“罚抄《孝经》五十遍,明日日落前,我要看到。”
九辰眼睛明亮的盯着刀上血沫,恭敬回道:“是。”
巫后置若罔闻,只淡漠的扬袖吩咐:“送公主去章台宫。”
言罢,她亦轻施一礼,道:“臣妾告退。”
待巫后身影彻底消失在殿外,巫王才不急不缓的敲击着茶杯边缘,问:“你说,她究竟是假戏真做,唱了出苦肉计给孤,还是另有所图?“”
这话,显然是问侍立在旁的晏婴。、
晏婴谨慎答道:“老奴看王后的脸色,倒是真被殿下给气着了。”
巫王不置一语,目光愈加幽深,现在对这说法不屑一顾。
晏婴不敢再多嘴,忙走到殿中央,将九辰扶了起来。
九辰咬着牙,费力抬起右手,额上,又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察觉到一道高大的影子,正渐渐逼近,将他笼在阴影之下,九辰仰起头,果见巫王正负手立在他跟前,居高临下的问:“孤保住了你一只手,世子就没想过,要如何报答自己的父王么?”
说时,他眉间眼梢,挂满冰冷淡漠。
九辰仰着头,倔强的同巫王对视了一会儿,才挑起嘴角,道:“只要父王能挡住母后,日后,威虎军中,儿臣会替父王看住东方祜的命。”
巫王眸底意外之色一闪而逝,竟也缓缓勾起了唇角。
果然,是个聪慧至极的……
父子两人相视一笑,达成了属于他们之间的协议。
昭阳殿外的守卫已经悉数撤去,九辰裹紧披风,掩盖住一身伤痕和滴血不止的右手,一步一踉跄的朝文德门方向走。为了避开宫人,他特地选了偏僻的采绿湖小道。
时值暮秋,花木多半凋零。
一株枫树下,恰有一袭白衣,翩然而立,正眸平如水的看着他。
九辰没想到会在如此狼狈的情况下,又毫不费吹灰之力的遇到子彦。
他们之间尚隔着三丈之远,这个距离,子彦还看不到他的狼狈。
之前那段时间,他日日缠着子彦不放,每到此时,子彦早已恭敬疏离的对他行过大礼,然后逃得远远的,总不肯耐心听他讲话。可今日,子彦似乎并没有逃走的打算。
九辰默默立了片刻,然后嘴角微挑,冲子彦释然的笑了笑,便转身去找别的路,以示自己并无打扰之意。
谁知,他刚走五步,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温润声音:“殿下留步。”
九辰黑冷的眸间,闪过一丝诧异。
他发怔的时候,子彦已经疾步走了过来,问:“听说,殿下要入威虎军?”
九辰转头,眼睛已恢复了往日的明亮:“对啊,以后,我不会总烦你了。”
子彦却紧盯着九辰咬破结痂的下唇和满面惨然,皱眉道:“你受伤了?”
九辰不以为意的置之一笑,道:“擦破了点皮而已。日后,你若想念我了,记得给我写信,嗯,每月不能少于三封。”
子彦不答,突然抓住身旁少年的披风,道:“让我看看你的伤。”
九辰迅速避开,一边往后走,一边道:“这两日,你闲的时候,要是能出宫找我就好了。我在院子里埋了新的箭阵,捉麻雀最好用了,还有我养的那些马儿,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你要是来了,我们可以一起去南市的铁铺订做趁手的兵器。身为兄长,你都没送过我一件像样的礼物。”
于是,子彦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越走越远,无计可施。
然后,他低下头,看着草木上遗留的点点血迹,一颗心,如裹冰火。
一刻后,垂文殿内,巫王靠在躺椅上,听晏婴喜逐颜开的回禀:“王上,今早,子彦公子带着暗血阁又拔掉了修罗两处重要据点。”
巫王微微眯着眼睛,问:“他人呢?”
晏婴又是乐呵呵道:“就在殿外候着呢。”
“让他进——”话到一半,巫王忽然改口道:“让他回去歇着吧。”
晏婴应下,正要去传话,巫王又叫住他,吩咐:“让司膳房给芷芜苑加两道菜,一道清蒸茄子,一道莲子羹,莲子羹不要加蜜。”
晏婴大是吃惊,抬头一看,巫王正出神的盯着窗外某处,向来冰冷犀利的眉间,是难得的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