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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聂铮接到童延电话, 是在晚上十点。
虽然只离开了三天, 但再次听到童延的声音,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分开后,只在飞机落地那一晚, 他给童延打过电话报平安。倒不是他刻意冷落, 纯粹只是分不开神, 回来后的形势比他想象得更加复杂。虽然他在赵家长大, 早先事业起步的几年也曾在集团内部任过职, 现在要接过赵老爷子的全数江山依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赵氏集团枝繁叶茂,此时, 他面前摊着从老爷子那拿回的资料和经由秘书按各项不同指标整理过的集团内部文件,电脑也开着, 屏幕上是条理清晰的资料索引页, 以供他随时查阅。而这些功夫也只能私下做,白天上了场面,很多事已经需要他从容不迫地决策。
察觉他在打私人电话, 本来在一边收拾报表的秘书默默地退出去。
等门关上, 聂铮放下笔,“不算忙,你说。”
童延却没信他的话, 问:“你过去后成天都干些什么呢?我猜你在忙什么,你刚回去,明天周一,应该会开董事会。”
究竟是跟了他一年多的人, 聂铮嘴角微动,“嗯。”
童延开始跟他拉家常:“是在总部大楼开吗?我在电视上看见过那栋楼,真气派。”
说这话的语气带几分憧憬。
赵氏总部直入云霄的大楼在本城来说算是地标,聂铮就真当童延只是憧憬了。或许,等局面稳定,他不太忙了,可以安排童延过来转转?
这个热带岛国的风情,都市的钢筋水泥丛林不足以代表。
但空口许诺不是聂铮的风格,于是,他说:“承蒙夸奖,”又把话题拉到童延身上,“你这些天不忙?不忙就早些休息。”
童延说:“那我不打扰你了。赵家的产业那么大,明天你那会估计得开整个上午,而后还得在办公室坐一天?那边天气热,在空调房时间待场不好,你自己注意身体。”
这是关心他?
聂铮立刻回答:“没那么严重,会议不会超过两小时,然后我会外出。”
童延问:“出去干嘛?”
聂铮说:“新酒店落成。”
这段对话发生在他们之间再普通不过,以前童延拍戏,在外地,也是这样缠着他问这问那的。所以聂铮完全没有察觉童延的打算,接着,童延跟他道了声晚安,结束了这一通越洋电话。
仲夏清晨,信园庭中草木和屋后延绵山林越是葳蕤葱茏,才愈发衬得园子宁静幽寂。
聂铮踏着园中石子路出去时,清曲池岸累累松枝上栖着的鸟,惊怵间扑腾翅膀飞得老远。
秘书脚步匆匆跟着,两人出院子、过穿堂,穿堂外车已经备好了。两个黑衣男人守在一边,见聂铮来,道了声:“聂先生。”听他应一声,替他拉开门。
聂铮一脚踏上去,门关上。刚才在前院摆开架势候着的人一时全都进了车里。铁花大门打开,车子缓缓地开到院外的林荫道,几辆黑色的轿车悄然跟上去。一切发生得安静而有序,而后,浓浓树荫下的前院再次恢复本来的清幽。
此时,童延刚出机场。
这次就算他冲动,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他准备不算充分,所幸,这个城市的华人很多,出航站楼,他打了辆车,皮肤黝黑的司机磕磕巴巴的居然也会几句中文。
他下榻在市区,到酒店入住时,刚好大堂经理到了他旁边,他留心多问了一句,赵氏旗下今天有间酒店落成的事。经理果然是行内人,听完就笑,“听说是。”
童延接着问:“地址在哪?离这儿远吗?”
经理身为服务业从业者的耐心真不是盖的,没问为什么,给他写下地址,替他解说了一下到达的路线和最好的交通方式,接着,用带着浓厚闽粤口音的普通话对他说:“您要相信,我们的服务是最好的。”
他落地后,听到的中文都是这个调,甚至连女秘书袁柳依的普通话也有这个味道。都是在这儿长大的,相比之下,聂铮那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真是难得。
童延微微笑着道了声谢。一个多小时后,他就真到了新酒店的地址。
这一片已在市郊,酒店对面隔着一条马路,是一片草地,草地的另一边就是大海。湛蓝的天空和街道颜色明丽如洗,带着海洋温情的微风中弥散着淡淡草木清香,路边的告示牌是他看不懂的文字和英语,这是聂铮长大的地方。
再次跟聂铮呼吸同一个城市的空气,童延脑子有点晕。一整夜过去,他原先那股子冲动也过去了,到现在,他仍不知道,跑这一趟,到底想做什么。或许,他只是想看看聂铮长大的地方。
草地上本来有休憩的行人和嬉戏的孩子,童延也就地坐了一会儿。时间接近十点,可以觉察到随着几个男人的身影在草地上出现,原本悠闲轻松的气氛紧绷起来。从酒店门口那条马路经过的车越来越少,所有出现在他视线中的车,都拐弯进了酒店的院子,随后,里外到来的人把酒店门口马路围塞起来。
童延站了起来,把帽檐拉得更低,推了下鼻梁上的墨镜,立刻朝马路边上走过去,他知道,聂铮快来了。到了马路边上,暂时拉开的黄线外,到场的大都是媒体,但他的名声还没大到能被另外一个国家的媒体认出的地步,于是,童延安心把自己塞在拥挤的人群后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场的保安多了起来,接着,先开来的几辆车送来的是童延不认识的几位精英打扮的男人,这几位在镜头前短暂停留,也没进去,在喧嚷声中侯在路边,似乎在等待什么。
而后,人群一阵骚动,童延顺着摄像机镜头的方向看,柏油马路的那一头,几辆黑色的轿车稳稳开过来。
打头的一辆在路上停稳,几个穿黑色西服的男人上前去拉开车门,然后,他看见,锃亮的皮鞋踏出车外,那个只跟他分别几天的男人,以一种睥睨一切的气势,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聂铮这天穿的是一套深灰色的西装,在一切正式场合,男人都偏爱深灰色,现在好像也没什么不同。但童延还是能敏感地察觉不同,即使男人视线从人群扫过,眼色还是眼前那样波澜不惊的平静,但身上那种凛然不可冒犯的气势更强了。
聂铮下车把现场的气氛推到□□,但有黄线里头的一干安保维持秩序,人群喧闹的涌动似乎也扰不到聂铮身上。聂铮也在镜头前稍作停留,这次围拥在他身后的男人,不再是云星本公司高层那样的档次,而是,连童延也能看出的,比云星CEO气场更大的几位。
简直自带BGM,童延眯起眼睛艰难地叹出一口气,他一直在努力,可是,这个男人,再次站在了离他更远的云端上。
几分钟后,聂铮转身往酒店里面去,前面的摄像机挡住童延的视线,童延踮脚,本能地跳了下,顿时,一直跟在聂铮身边的保镖不露声色地动了一步,迅速挡在聂铮身体面向他的这一侧,接着,几束探照灯般的眼光立刻聚焦在他身上。
童延顿觉索然,有气无力地撤到一边。那几位安保的注意力,就一直送他从草地离开。
别问他为什么远远看聂铮一眼就离开,他也说不清。
十二级台风掀起的巨浪都拍不走他来这儿的念头,可是,更真实的是,他现在并不想跟聂铮见面。是的,就是不想。
可能是才分开几天,这上赶着抱大腿哭诉委屈的姿态太难看。也可能是,他明明已经上了岸,可看男人一眼,又无故觉得自己还在泥里。
于是,这一次,童延只身去,只身回,没被身边的其他人察觉。他在休假期,艺人有人陪着,但也不是看犯人的陪法,因此连小田也暂时不知道他干了这么了不得的事。
这个暂时能持续多久,得看他能把自己的证件藏多久,至于被发现了怎么办,那再说吧。
回国后,他搬进了一套酒店式公寓。接踵而来的是安排得紧锣密鼓的通告,首先就是他代言运动品牌的平面和电视广告的拍摄。全心投入工作后,很多事情都来不及想,童延觉得自己这才算是真正适应了这一场离别。
铆着一股劲儿,这次的广告片,他比谁都卖力,一天下来,趴在酒店的床上,只要腰酸背痛的份儿。他用电脑刷新闻,刷到了聂铮。
新闻照片上,是聂铮前呼后拥出现在赵氏集团楼下的场面,不过,这次,男人身边还有个长相清秀的青年。
聂铮头略偏着,似乎在跟青年说话,神色挺温和,不像是对下属。
童延知道青年是聂铮的表弟,名叫赵祁峰。配合图下的文字能看出,聂铮现在正把这人带在身边教着办事。
合情合理,再合情合理不过,豪门的另一种传承方式。可童延心里头就是忍不住的酸,以前,聂铮都是把他放在跟前教这教那,现在,他的位子被另外一个人给顶了。
关键是,他还不能说什么。
但他这一次的郁闷也没持续多久,广告片拍完,第二波的代言费打到了他的账户。坐在郑昭华的办公室,童延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数字,心里舒坦了些。
郑昭华身为他的经纪人,这次当然也赚了一笔。坐在写字桌后头,一边刷手机,一边说:“跑前跑后这么久,这次我得好好犒劳一下这副疲得撑不下去的身子。”
童延站起来,踱到郑昭华身边,“拿什么犒劳。”跟着男人的眼光朝屏幕上看。
这一看,郑总监选好的东西价格还不低,童延问:“这东西有用吗?”
郑昭华回头瞟他一眼,“当然,疲了累了躺一躺,浑身舒爽,我家里有一个,不过功能比不上新的,这次我得把它给换了。”
童延顿时心头一动。
不久后的一个深夜,聂铮回信园,下车后,保镖和助理从跟在后头的车上抬下一个巨大的箱子,放到他面前的地上。
这东西是下午寄到他公司的,童延早先神秘兮兮地问过他,礼物收到没有。聂铮白天忙,顾不上礼物是什么,眼下倒是挺急着知道了。
听见秘书交待:“他们已经检查过,东西没问题。”
保镖例行检查,是出于安全考量,大件的东西,那些人尤其留心。聂铮没多计较,说:“拆了。”
而后,当着他的面,保镖先拆开旁边小点的木箱。
里面纸箱的表皮画面:慈祥的白发老人,一脸满足地把脚浸在水里。
聂铮:“……!?”足浴盆。
就在这时,他表弟也进了穿堂,低头一瞧,全不知这东西是别人送他的,问:“这是买给爷爷的?真是孝心可嘉。”
孝心可嘉……
聂铮抬手揉了揉额角,也顾不得他表弟怎么晚上跟着他到了信园。接着对保镖说:“大件的。”
大木箱拆开,这次是一张按摩椅,那庞大厚重的体量感,让人挺想不通,童延怎么会给他寄这个。
聂铮眯着眼睛瞧了瞧,吩咐旁边人:“抬上去吧,放我书房。”
送走赵祁峰是在二十分钟后,聂铮打了个电话给童延,“谢谢你的按摩椅,还有,足浴盆。”
童延的语气听起来有几分不明所以,“哎?还有足浴盆,那是他们赠送的吧,我只订了按摩椅。”
聂铮这才暗松一口气,他差点以为,他已经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
不管需不需要,聂铮对童延的表达一定是喜欢。
这一通电话挂断,童延躺在床上,心里无比快活。那按摩椅挺贵,但贵得值。他总算能用自己挣的钱,看着需要给聂铮弄点实在的东西了。
这一年的国庆档,电影《苍龙角》上映。
夹在好几部大制作的商业大片中,电影叫好不叫座,但票房怎么样,能栽在童延这配角头上的锅也就这点重量。
马匪头子那个角色就是给童延找突破的,他也的确有突破,电影接近尾声时,为把汉/奸和侵略者永远留在那一座坟墓,他一身鲜血站在坍塌的废墟中,砍下断龙石那一个瞬间,算是他全部戏份的□□。这一段,他的特写在网上疯传,被人反复地点击播放。
有影评人这样形容他的眼神:没见过那样疯狂的清澈。
关键,那土匪头子除了有戏之外,还美啊。
因此,他粉丝现在形容他,全都变成了同一个调调: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偏偏还能拼演技。
观众和业界对他的正面评价,缓解了童延这年花了三个月在《往生劫》,却完全施展不开的愤懑。
凭着《往生劫》他是注定得不到奖的,但《苍龙角》中马匪头子的角色或许可以把他送到另外一个高度。
童延拿奖的心情,前所未有的迫切。想着远方云端之上的男人,他太需要得到一个硬性的、可不辩驳的肯定。
十一月,突然一块饼砸在他头上,这次甚至都没用郑昭华去联系,著名导演靳持自己找到他们,诚意邀请童延出演新戏《我自倾怀》。
靳持是金奖常客,别说影帝影后,这位导演亲手送出过好几位巨星。童延的票房号召力有限,人家这次很显然是冲着童延在前几部戏里的表现来的,郑昭华跟童延一起看过剧本,稍作权衡,决定伸手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
从童延入行到现在,两年过去,几乎每一部戏,他都有斩获,几乎每一部戏,他演技都有提升。
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这个足以令圈里所有同咖位男星垂涎的饼掉在他头上的时候,他进入了瓶颈。接着,就是漫长的、令人压抑到疯狂的平台期。
作者有话要说: 平台期过去就是影帝。_(:з」∠)_
下章聂铮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