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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厅来的头儿叫老丁,四十多岁的刑警,眉目严肃,不苟言笑。穿身旧旧的皮夹克,手指修长而粗糙。看谁的眼光都跟钩子似的,又尖又亮。
这样的老刑警,韩拓以前也见过不少。故他发自内心就对老丁有种由衷的尊敬,讲话也谦卑客气。
而老丁听说了他的推理,再看是这么一标志精神有灵气的小伙子,内心也有了好感,只是不表露出来罢了。
小镇的那些刑警,在老丁眼里都是些蠢货或者菜鸟,他也懒得跟他们多说,只把韩拓叫到一旁,又给他打了根烟,两个糙爷们儿不紧不慢地抽着。
老丁问:“怎么就不干刑警了?”
韩拓笑笑:“乏了,想退。”
老丁:“嘿,你才多大年纪呢,就说乏。咱们系统培养你这么一个能干的刑警不容易。小伙子,好好想想,将来能回去,还是回去吧。”
韩拓尊重他,只点点头,笑而不语。
然而后来,等老丁托人打听了这小伙子的资料后,才知他的过往远比一般人沉重。于是老丁只徐徐地长叹一口气,知道是劝不了的了。
然而对于小镇发生的这起案子,哥俩的看法却产生了分歧。
“外来人作案的可能性非常小。”韩拓诚挚地看着他,“这起案子,给我这样的感觉非常强烈……”
“放屁。”韩拓还没说完,老丁就打断了他,“怎么就小呢?我看这案子就不对劲。多少年了,小镇居民相安无事。突然就出了这么惨烈的案子。我看外来人的嫌疑也不能排除,尤其是那些外地来的,在本地定居的单身女人……”
韩拓心里,没来由一股火气冒起来,勉强压着,说:“老丁,你这就太主观了,缺乏任何客观证据和推理支持。你看,两名死者都是40-50岁的中年男人,丧偶或独居,个人男女生活不太检点,家庭经济条件良好。有孩子,第二名死者还有两个。但是凶手下手时,孩子都恰恰不在身边。她为什么没选择那些没孩子的男人?镇上明明也有不少符合条件的。我有个感觉,这是凶手刻意避开的,这是她的母性使然——因为她觉得这样的男人不配当父亲!凶手仇视的目标非常明显——她恨男人,有点小钱的、不忠的男人,她尤其恨男人的那玩意儿,简直是厌恶,我怀疑她曾经被男人强奸过。而且她总是轻而易举地进入死者的家,明显与死者之前就勾搭上了认识了。本地人更符合这样的画像!一个外来人,她到小镇,短时间内要弄清楚这么多事,找准目标,是很难的。而且如果是外地人,新鲜面孔,下手很容易引起别人注意。但是现在,我们却没查到任何线索!”
老丁也气了,冷笑道:“犯罪心理画像?韩拓,你这番分析,也太主观了吧?仅仅两起案子,就能给凶手定性,缩小范围?断定不是外地人?我不是说凶手一定是外地人,但现在不能仅凭你的推理,就把外地人排除在外。先做加法,把嫌疑人范围拉得足够大,确保不遗漏任何可能性。再做减法,挨个排除。这是任何刑警都遵循的基本原则。我以为你是个能干的,怎么这么意气用事?是不是还想护着谁,你的外地朋友?”
韩拓心头一震,一时失语。
老丁多老的狐狸啊,见状也不点破,只慢悠悠地说:“书上不是有这么一句话么?任何故事的开始,都遵循一个原则:要么是一个人开始一段新的旅程,要么是一个陌生人来到小镇。就看我们面临的故事,是前者,还是后者了。”
韩拓静默片刻,问:“这句话是什么书里的?”
老丁一边抽烟,一边转身离去:“《编剧的法则》。忘了告诉你,我还是个兼职编剧,把我这一辈子见过的案子,都写成剧本。只不过,还没有人有那个眼光,来投拍过。”
韩拓:“……”
——
韩拓在警察局里转悠了一会儿,到一楼一间大屋时,停步。抬起头,是户籍科。
小镇多大的地方啊,户籍科也有几个人跟他认识,加之现在得知他还是个退役刑警,跑到小镇开客栈,还在帮刑警队破案。户籍科几个年轻小姑娘看到他,脸上就难免带上了粉红色。
“韩老板,有什么事?”一个姑娘问。
韩拓笑笑:“能不能帮我查一个身份证号的归属地和真假?”
姑娘说:“呦,这可不能随便查的。是跟破案有关系吗?”
韩拓顿了一下说:“是跟破案有关系。”
姑娘立马顺杆而下,点头:“那就不一样了,行吧。你等会儿啊,还没到上班时间呢,我开一下电脑。”
韩拓:“嗳。”
姑娘低下头去,开始倒腾主机啊显示屏什么的。还有点娇羞的跟旁边的人讲话。韩拓眼角余光看着她,却看见窗外阳光满地,有风轻轻吹动树叶,淅淅沥沥地响着。这样的景色,忽然令他心里有点安静,又有点难过。
等那民警姑娘打开系统,抬起头,才发现玻璃窗外已没了人:“哎,韩拓呢?”
这人不是要查身份证号吗,怎么不声不响地又走了?
韩拓回到客栈时,洛晓正好好地坐在庭院里看书。手上拿的是一本《佛祖都说了些什么》。
这姑娘,动过皈依佛的念头吗?还是只是想宽心?
韩拓走过去,把书从她手里抽出来,柔声问:“干了一晚上活儿,怎么不多睡会儿?”
洛晓摇头:“睡不着。”
初初恋上的人,彼此亲昵还不是那么熟练坦然。洛晓有点忐忑地伸手,握住了他的。他便这样站着,任由她握着。两人都静了一会儿,小梅一副“我什么都没看见”的表情,挡着脸从旁边经过。
于是两人便都笑了。
“上楼去?”他低声问。
洛晓心头一热,那热是暧昧而危险的:“好。”
进到她的房间里,门窗还是半掩开着,有风和阳光间隙而入,一如韩拓此刻的心情。洛晓去桌旁给他倒水,韩拓抬起头,注意到她这些天在小镇添置的一些小物件,都已搬去那边了。
“丫头,你上次说在练过?在哪儿练的?”他问。
洛晓端茶过来,微笑:“我练过8年跆拳道。小时候……爸妈让练的。”
韩拓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真的,跆拳道的事。
但她几次提及父母,语气都有迟滞。那是掩饰不住的悲伤,她其实并不是一个善于伪装的人。但足够坚韧。
“你爸妈……现在在哪儿呢?”韩拓单刀直入的问,眼睛也直视着她。
洛晓跟他眼神一触,似乎读懂了什么,但又似乎在恍然出神。
“他们都不在了。”
她的声音很轻很平静,韩拓心头突然一痛,有点不想再问下去了。但又特别想知道有关她的更多事,知道她的一切。把她的神秘与哀愁彻底搞清楚。
他一把拉住她的手,将她拉进怀里。两人坐在床上,他的手轻轻抚摸她的脸蛋和发,低声说:“对不起。”
他是这样一个有力而温柔的男人,洛晓感觉浑身微微发烫。但这并不代表她对于他的提问,不警醒。于是她闭口不言,不主动多说一句。
他终于还是问了出来,低低的、谨慎地在她耳边:“你似乎格外在意警察?”
洛晓闭上眼睛,又慢慢睁开:“是的。”
她的心就像是悬在了翻开的水壶上,热气滚滚,就要将她淹没。她的手指,慢慢地紧握。
等了好一会儿,却听他淡淡地道:“今晚想吃什么?”
洛晓一怔,抬起眼,他却已松开她站起来,神色有点严肃:“好好睡一觉,女人熬夜不好。何况现在还是……”他微微笑了笑:“如果你不睡,我可管不住自己,又要干点什么了。”
洛晓望着他不说话。
他却也干脆利落,走到了门口,又温柔地看着她一眼,笑了:“发什么傻?去睡啊。”
洛晓问:“你为什么不继续往下问了?”
韩拓反问:“你打算全都告诉我吗?”
洛晓轻咬下唇,她感觉到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黑下来:“是的。”
韩拓微微一笑:“那就够了。我也有过去,但是也不想对任何人提及。你尊重我,你察觉了,但是你从来不问。只是温柔对我。我放在房间里的旧警徽和警帽,你上次看到了,什么也不说,只轻轻替我擦干净,放回原处。那么洛晓,我也是一样。我不该问的。一个会爱上刑警的女孩,她不会是坏姑娘的。”
洛晓的眼泪差点掉下来。他却伸手揉揉她的头发,示意她赶紧回去睡觉,转身欲走。洛晓一把抓住他的手,抬头吻了上去。她吻得太激烈又太用力,几乎咬痛韩拓的嘴唇。韩拓倏地睁大眼睛,只愣了几秒钟,转而就将她压在墙壁上,扣着双手,更加用力地吻了回去。吻遍她的每一寸嘴唇,她的脸庞,她颈项上裸露而细致的皮肤。吻得狂野又性感。
洛晓感觉到一股从未有过的热意,在侵蚀全身。她感觉到征服,感觉到欲望之舌正在****身体深处。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双手何时抱住了他精瘦结实的腰,无意识地抚摸着。韩拓同样动情,啃咬了好一会儿,又将手伸进她衣襟下方,沿着腰轻轻摸了一会儿,到底是没有再深入。他抬起眼睛,微哑着嗓子对她说:“快回去吧。良家妇女一旦招惹人,可真要命。”
洛晓被他逗得笑了,他也笑了,深吸一口气,在她额上一吻,转身离去。
这一觉,洛晓竟睡得十分沉,直至日落西山,韩拓走到她的窗边想要叫她吃晚饭,却发现她呼吸平稳,双手搁在胸口,睡得还很沉。看起来真像个孩子,睡觉都护住自己。
韩拓摇头失笑,转身下楼。抬起头,看到昏黄的天,在想到白天的缠绵,更觉心头激荡。
他下午也睡了一觉,睡醒后心思更加清明。
老丁固执己见,迟早会查到洛晓头上来。她看起来嫌疑很大,但她其实没有嫌疑。
韩拓已下定决心,要抢在警察之前,找出洛晓不是凶手的证据,抑或是,找出真正的凶手。
——
子夜时分,月上枝头。韩拓了无睡意,一人独行,上了那片山坡。
他又到了洛晓盘下的那家咖啡店。
他有钥匙,直接开门。昨晚凶手杀了人,但是洛晓在这里蹉跎了一整晚。只要用心找,说不定能找到证据。
于是,他仔仔细细地把整个房子都查了个遍。看完后只一个念头,洛晓非得在这里耗上一整晚,才能把房间收拾成这么明朗干净的样子。可这又怎么样呢,这只是情理上说得通,却不能作为人证物证。
最后,到最里的两间主人房时,韩拓也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东西。
一间房,自然是她的。她的几件衣物,还有她在小镇买的那些零零碎碎,都归置在里头。墙边还插了几枝花,整个房间的布置,一看就叫韩拓喜欢。她的性情一直是跟他相通的,淡泊而温和,他知道的。
另一间房,却也已收拾得整齐利落。窗前堆满绿植。屋内几件二手的木头家具,都是白黑灰三色,不太像女人住的房间。书柜里放着几本当季畅销新书,墙上贴着一副不知哪里淘来的狂草书法。窗边一张矮桌,摆着一副旧棋盘,还有烟灰缸。
韩拓在这个房间里看了好一会儿,看得心潮涌动。转身离开咖啡店,往家的方向走去。
原本心思徜徉,柔软而有担忧。可在看到客栈内外灯火通明,还停着几辆那一刻,韩拓的整颗心都绷了起来。
他刚进门,就看到老丁带着人从里面走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老丁只说了一句话:“她跑了。”
韩拓心头一震,低吼道:“你知道什么?不是她!”
老丁不答,压了压警帽沿,走了出去,大声道:“连夜搜捕!”
韩拓迈着大步跑进客栈,住客们,还有小梅,全都神色惊动,站在院子里。韩拓抬起头,看到她的房门洞开着,有两个便衣在,她显然不在。
韩拓心头一痛,心思已千回百转。约莫老丁早起了疑心,白天大概又从旁人口中打探了有这么个女人住在这儿,样样条件都符合,晚上才带人突然袭击。老丁的做法无可厚非,要换成他是负责人,也会这么干。可是……
他不是别人,他现在,是知她心怜她意的爱人。他怎么会误以为?误以为她是穷途末路心狠手辣的匪徒?
韩拓发足飞奔,跑上了楼。两名刑警见状要拦,被他一把挥开。抬头便见屋内残状,她的行李七零八落,红钞掉了一地。她什么都没有带走,大概只带走了身份证件,那在她随身包里。
韩拓一拳狠狠揍在墙上。抬起头,看到自己发白的指关节,心里有点发疼。
这丫头,这傻丫头,跑什么跑!一码归一码。这桩案子不是她干的,就不会有直接证据。老丁虽然固执,但绝不会冤枉人。可她这一跑,又哪里说得清?
而且这深更半夜,天寒地冻,她穿着单薄,除了他无亲无故,路又全被警方堵死了,她能跑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