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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没料到,赵魄主力会在正月初五掉头,直扑青仑城。
全军暂歇的大胥军队没想到,甚至连步千洐都没想到。因为调集重兵强攻一个城市,并不符合赵魄现在保存实力、展开消耗战的总体方略。
除非是为了其他目的。
譬如夺下青仑重镇鼓舞士气;
譬如活捉当今大胥军中最耀眼最强悍的新星——步千洐。
初五子夜时分,超过五万大军在百里外的冰原中冒头,步千洐布置在外围的斥候几乎死伤殆尽,才将大军来袭的消息带回。
“多少兵力?”步千洐披着军袍,坐在指挥所的正厅里。屋内已灯火通明,破月立在他身旁,心头已是重重一沉。
“太多了。”斥候哑着嗓子答道,“至少超过四万。最快后日能到青仑。”
在座诸将闻言皆惊,面面相觑。
“将军,怎么办?”刘夺魁如今已是步千洐左臂右膀。
“立刻派人出城通报赵将军。”步千洐沉声道,“点齐三军,今晚开始,加筑防务,后日天明迎敌。”
天色刚明,前哨便传来消息,大军已至十里之外。步千洐负手站在城楼正中,铁镌般的浓眉傲气昂然,“全城将士都听好了:叛军不识好歹,大过年的非要来搅合。咱们也不能心慈手软。都给我往死里打,让他们记住,猛虎营守的青仑城,不是他们的老巢,而是有去无回的阎罗殿!”
他内力充盈,沉厚的声音几乎响彻城池。兵士们见主将如此神勇,登时群情激昂。又听他语言诙谐,哈哈大笑后齐声高喊:“步阎罗”“步阎罗”!
热烈的声浪几乎要将城楼掀翻,破月安静地站在角楼里,透过小窗,目不转睛地望着他高大修长的背影。
一个时辰后。
青色的大军,像雨后春笋,密密麻麻侵袭蔓延。与之前遇到的每一支青仑军都不同,他们的军装簇新而统一,他们组成的战线极平整地向前推移,显示出沉稳严明的行军作风。
当至少五千青仑军登上城外平原后,一面黛青色大旗,上绣独角神兽,呼呼迎风招展,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青仑王旗!”刘夺魁低声惊呼。
众将俱是怔然,步千洐不动声色握紧刀柄。王旗在此,意味着赵魄就在攻城部队中。果然,不多时,十架战车疾疾从后方驶来。正中的战车上一人身着明光铠,高大魁梧,负手静立。多半就是赵魄。
“都听好了,活捉赵魄者,原地擢升五级!杀赵魄者,原地擢升三级!”步千洐忽然朗声大笑,声震长空,“猛虎营的将士们,这可是老天赐给咱们升官发财的机会,杀了赵魄,给帝京和皇上送上新年贺礼!”
原本王旗出现,城楼上的将士难免有些忐忑。可听步千洐一说,胆怯瞬间变成了豪情,“活捉赵魄”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当赵魄的车驾在城楼下三百步远停下时,听到的就是隐隐的、毫不客气的叫骂。他心底升起怒意,但片刻就平静了。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副将,副将点点头,打了个手势,身后数十名大嗓门的士兵齐声高喊:“步千洐!吾王昔日与你有金兰之谊,时常想念。又赏识你旷世之才,实不忍兵临城下、生灵涂炭。胥帝昏庸、穷兵黩武,决非明主。只要你举兵投诚,吾王愿以胥王拜之,兄弟二人共坐江山!”
城楼上将士听得分明,尽皆哗然。本来赵魄劝降,只会招来大伙儿不屑的耻笑。可他提到与步千洐是结义兄弟,却叫大伙儿大吃一惊,都看着步千洐。
破月在心中将赵魄骂得狗血淋头——这还结义兄弟?分明是要置步千洐于死地!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只听那些青仑兵又喊道:“吾王知步将军忠肝义胆,然大丈夫顶天立地,求的不就是建立一番不世伟业吗?步将军,吾王愿意退兵百里,给你一日斟酌。望你不负义兄所望,弃暗投明!”
“不必。”清清朗朗的声音,如在耳边静述,却偏偏叫城楼上下数万人听得分明。比之几十青仑士兵扯着嗓子的呼喊,不知牛气多少倍。就连赵魄都听得心头一惊。
日光将步千洐的盔甲镀上灿烂的金边,他负手而立,冷眼遥遥望着赵魄,淡淡道:“赵魄,昔日我当你是孤弱奴隶,不忍见官差欺凌,这才出手相助,又与你意气相投,结为兄弟。然你如今背叛大胥、自立为王,我步千洐没有你这样的兄弟。一日?不必,现下我便与你割袍断义,今后沙场相见,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城楼上刀光一闪,半片衣袍缓缓飘落。守城军士静默片刻后,爆发出震天的叫好声。
赵魄双手紧抓车辕,厉喝道:“攻城!”
“攻城!”数万青仑军齐声大吼,只震得城池都要晃上一晃。
“且慢!”一声清啸穿云破风,竟不输万人齐吼的声势。三军一惊,还未听得下文,忽听尖哨破空之声,一支箭矢如流星自城楼上疾疾滑落,穿越数百步竟势头不减,朝赵魄车驾直扑过来!
“王!”
“王!”
车驾旁数人惊呼出声,赵魄只见一道银光朝面门扑来,然他反应亦是奇快,一侧身,只听“咚”一声响,那箭矢巨颤着钉入身后粗大的旗杆里。
“背叛大胥者,杀无赦!”步千洐厉喝道。青仑三军尽皆变色,大胥军士欢声雷动。
夜色徐徐降临,一弯新月如钩。
在连续两天一夜的攻击后,青仑人终于也疲惫了,原地安营扎寨。城楼下尸身堆积如山,如人间炼狱,谁都不想多看一眼。前几日修筑如新的城垛,业已残破大半。
子夜时分,不管是大胥军,还是青仑军,都是静悄悄的,他们抓紧难得的时间休憩,迎接天明后新一轮战斗。
步千洐坐在一方无人的城垛上,破月坐在他怀里。
“你总劝我走。现下想走也走不了。”步千洐握着她的手,轻轻地捏着她细小的关节。只有在她面前,他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那不同。”破月柔声道,“当日将领如云不差你一个,我自然劝你全身而退。如今你是全城将士的砥柱,是赵魄的眼中钉,也是大胥军队的象征,怎么能走!咱们要打得赵魄这老小子满地找牙!”
她的话实在乖顺讨喜,步千洐听得豪气顿生,将她搂紧低语道:“我断不会叫娘子失望。”
“你已经派出信使,援军何时能到?”破月问。
“慢则七八日,快则四五日。”步千洐轻笑答道,“守个十天半月又有何难?人人都说赵魄是当世名将,我倒要看看,他能否从我手里,夺走这青仑城!”
之后五日,赵魄不断调兵遣将,派出生力军攻城。步千洐所率猛虎营一万七千人,折损六千;守城器具消耗过半;城池依然牢牢掌握在大胥军手中。
第六日夜,步千洐忽地一改严防死守策略,派一千死士出城,斩敌两千余人。赵魄大怒,天明后加一倍兵力攻城。未料步千洐昨日死士根本是疑兵,实则在城外壕沟中搬运数坛火油,以蜡封口不让气味外扬,再派士兵扮死尸潜伏其中。次日青仑君攻城,城楼上大胥军投下火石,瞬间火焰如地龙腾起,数千青仑兵身陷赤炼地狱、伤亡殆尽。
连日折损,赵魄所率五万人竟折损一万五千余人。这无疑是他军事生涯中最大的败笔。次日,他命大军后撤五十里。接下来的五日,青仑军再无半点动静。
城中军士们热血沸腾,均知经此一役,猛虎营与步千洐,将一齐名扬天下。步千洐虽参加了军士们自发组织的庆功宴,疑云却重重遮蔽在他心头,不能对任何人言说。
“援军为何不至?”这晚歇息时,破月问他。
他摇头:“不知。路上耽搁一两日,也不无可能。”
破月叹气:“好在你厉害,把赵魄打得屁滚尿流。要是换了旁人,现下城就破了。”
步千洐笑笑,将她搂在怀里。他没有说出口的是,赵魄的后撤太异常。若是要放弃此城,为何屯兵不动?若要攻城,为何不趁早?须知援兵一至,他便再无半点优势。
可赵魄并非胡作妄为之人。他能平心静气围城数日,只说明一件事:
即使援军来了,他也有取胜的把握。
次日天明,赵魄四万人重新将青仑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守城大胥兵早不将这些手下败将放在眼里,摩拳擦掌意欲重复之前的胜利。
步千洐垂眸看着敌方阵营,他发觉对手很安静,没有了之前数日的急躁。
为什么?
他们果然没急着攻城。青仑兵八人一组,推着十架战车,一直到了距城楼三百步处停步。奇怪的是,那些战车上都覆盖着白布。
破月原本在角楼中俯瞰城楼下动静,见状立刻冲出来,站到步千洐身旁。
“这是?”破月心生不详的预感,握紧步千洐的手,步千洐立得笔直,眉头紧蹙,纹丝不动。
城楼上其他士兵,也看到了敌人的异状。纷纷放下手中兵器,向下张望。
那战车旁的士兵,一起抬手,掀开了覆在上面的布。
步千洐、破月,城楼上所有人,同时瞪大了双眼。
青仑人的厮杀声仿若平地惊雷炸响,随着那十辆战车,朝城门袭来!
步千洐松开破月的手,脸色凝重开始发布一个又一个命令。而破月望着他挺直料峭的背影,绝望如藤蔓缓缓爬上心头——这城,只怕是守不住了!
正月初十,北路军麟右城还沉浸在新年的温馨和宁静里。
炭火烧得斑驳,整个屋子都暖洋洋的。镇北大将军、皇长子慕容澜,倚在狐皮卧榻上,在灯下看着青仑城送来的急信。
“殿下,这援军,是派,还是不派?”一名心腹幕僚低声问道。
慕容澜抬眸望他:“青仑乃北部重镇,青仑若失,谁担当得起,援军,自然是要派的,不过……”
他语意未尽,另一名书生打扮的幕僚道:“望殿下三思而后行!青仑虽然重要,但终究夺得回来。而那步千洐,可是诚王心腹。”
慕容澜神色一凛,默然不语。那书生又道:“这次皇上龙体有恙,只招了诚王回京,随侍左右。帝京之变,亦是诚王与那颜破月救驾有功。殿下,皇上虽只有你和二殿下两个成年皇子,可难保皇上被诚王忠厚表象所迷惑……”
慕容澜缓缓点头道:“父皇对十七叔的宠爱,实在太过了。他不过一闲散王爷,想从军,父皇就派暗卫保护,纵容胡闹到如此地步;他与那颜破月成婚不到一年便和离,颜破月又与步千洐纠缠不清,做出如此丑事,父皇竟然还不闻不问。实在是……本王做长子的,都觉得颜面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