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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少爷真是可怜,若是没这桩婚事,之前几家权贵上门说媒,这要是结下一家,日后也是平步青云啊。”
“可不是,那么个疯女人,还给戴绿帽,换我可不能好脾气地忍住三年不说。”
“唉,如今白少爷已经暂时休官,据说那女人还是从京兆府里放了出来。也不知京城的风言风语几时能过去……”
“还过去,我看老爷的样子,白少爷就此辞官都有可能,毕竟背着这样的名声,做什么都会被人指点……”
郭临静静地坐在门房一角,手中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幽幽地苦笑一下,仆从们许是以为她绝不会出现在这儿,便大胆了许多吧。
“老爷,他们回来了!”李延一把拉开门,大喊道。
郭临手中茶杯一顿,迅速放下站起。门口三个仆从跪伏在地,不住地颤抖,她叹了口气,大步朝外走去
大门口,是今早派出去接人的那辆特制马车。梁仪、徐秦、官良玉牵着马,立在一旁。姚易站在车前,阮云阿秋正相护搀扶着下了车。待望见她,眼眶湿了又湿。阿秋到底忍不住,一把扑将上来。郭临笑着拍了拍她的背:“幸好,刺客没去客栈找你们……”说着,她抬头看向姚易:“你呢,可有受伤?”
姚易摇摇头:“只是些许皮外伤,少爷放心。”
她这才长长地舒一口气,放开阿秋,上前几步一鞠到底行了个大礼,“多谢梁兄、徐兄、官兄帮在下这个大忙!”
三人连忙回礼:“能替大人接护夫人等回府,是末将的荣幸。”
李延应声带着三人往府内客房而去,道上灯火零星。郭临一直望到他们的背影没入黑暗,这才回过头瞟了眼姚易,抬脚往院内小道上走去。姚易心下顿悟,紧紧跟上。
“密信收到了?”
“是,属下已经按少爷的吩咐,联系董家帮忙,找到了那个半死不活的山东樊家弟子。算算日程,应当已送到京城郊外的那间客栈安置了。”
“好,”郭临揉了揉眉心,眼睑微抬,“这下,我总算有反击他们的砝码了。”
夜深过半,昏暗寂籁。书房内烛火如豆,摇曳生辉。郭临靠着太师椅,一手握着墨汁未干的笔,一手撑着额头打着盹。书案上摊开的册子凌乱摆开,满身的困顿随着呼出的气息,在灯火下印照白雾雾的一片。
陈聿修披着大氅穿行而来,推门便见着这番景象。他略一蹙眉,偏头低声问道:“为何她还未休息?”
值夜的小厮躬身答道:“老爷说他尚有公务处理,安抚完阮夫人和秋姑娘,便待在书房了。”
他静默片刻,吩咐道:“你先下去吧。”
“是。”
他掩上门,轻步走向她。烛光下,她的眼睫根根被照映成一道道暗影,覆在面颊上,纤雅细腻。他坐到她近旁,撑着头。想起方才小厮称的“老爷”,不由轻笑出声,这样的称呼,大概也只有他的阿临会浑不在意地应承下来。
郭临绵长的呼吸静静地拂动着他的气息,睫毛不经意颤了颤,倏忽睁开了眼。黑眸中烛火星星闪烁,书尽他三千心章。
她突然就笑了:“你身上的竹香,金创药都盖不住……”陈聿修一怔,浅然而笑,摊开双手以示无辜。她顺势拉住他的手,“既然来了,我有事问你!”
她从书案上的文册中翻出一本古旧的案宗,放到他手里。他低头望去,当中“隐太子”三字鲜明醒目。“那日回京的马车上,你说玉锵‘或许是你侄子’……”她微微抬眸,晶亮的眼睛便盯住他,“聿修,这是什么意思?”
他愣了会儿,失笑道:“原以为你未曾留意……”
“你的事,一分一毫我都会记在心里。”
似在敲打青石,一滴一滴渐渐骤响,窗外细雨开始蒙蒙而下。陈聿修贪恋着指腹间那抹温暖,嗓音沉磁在雨声中:“阿临,姓君,或是姓陈……我,也只是我罢了。”
“会有危险吗?”郭临凝眉。
他摇了摇头:“不会,陈家为了隐瞒这一点,赌上全府声誉,做足了戏码。若不是我那时发现他们对……”他眨了眨眼,想起陈大学士故意透露风向给兵部尚书,让他主动去给郭临做媒,便轻笑一声,略去不谈,“对我还暗中留意,我彻查了两年,也才知晓了个大概。”
“那就好,”她蹙眉一笑,“一直以来,我总想着去把该打倒的人打倒。却没想过,你也好,玉锵也好,甚至是……老白,都会因我牵连。他本不必把那种难以启口的私事公开于众,若不是为了掩盖对方咬定我是女扮男装,他根本不需要做到这个地步……”
“阿临。”
“聿修,等这大局初定,我们归隐山林。”她回过头,目光灼灼,“可好?”
*
这个月的皇宫,多了一件喜事。入宫一年有余的静妃,总算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产下一个女婴。排名为十,正是大齐皇室最小的十公主。皇上老来得子,喜不自胜。等到十公主满月,便迫不及待地召集臣子入宫赴宴。
大臣们来得早,得了闲,少不得便会说起最近的传闻。
“你知不知道,京兆府那天……”
“不会吧,难道我们真的和一个女人共事了四年?”
“唉,我怎么听得和你们不一样,说是指责郭大人的那个妇人是个疯子,这话真能信?”
“嗯咳!”突然一声清咳响起,几位凑在一起闲话的臣子回头一望,俱吓了一跳,连忙躬身行礼。君意沈一身银丝鸾绣的玄色华服,大气雍容。他俯视一眼他们,“客客气气”地一笑:“本王记得皇爷爷在位时,最忌讳人云亦云。怎么到了如今,诸位就忘了上代敦本正源的苦心?”
“臣等惶恐,请殿下恕罪……”
“也罢,今日宫宴,为的是庆贺十妹妹的满月,咱们便少提这些无关闲事吧!”君意沈温和一笑,漫步走开。
臣子们对视几眼,均感出了一身冷汗,战战兢兢地坐回原位。待听到太监报“京兆尹夫妻到——楚世子夫妇到——”时,也不敢扬声再去谈论。
可纵然他们不谈,这满殿的人也不会完全忽视这件劲爆消息。世子带着谢英芙走入殿中后,郭临一袭靛蓝鎏金锦袍,头戴八宝珠冠,风流倜傥地现身。身旁伴着的阮云亦是玲珑纤细,美艳无方。然而一道道探究的目光,还是扑面朝她们而来。
“昨天京兆府门口的那事,传得沸沸扬扬,我初时听到,还以为被嚼舌根的会是白少尹,结果这风向甚怪,倒全往你头上来了。”一声无奈的清喝从头顶传来,郭临回头望去,君意沈叹息着朝她摇了摇头。
郭临苦笑一声,随着他走往席间坐下。
“咦,楚王妃也来啦?”君意沈奇道,郭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殿门口,楚王妃和昌荣正拉着阮云说着话,不一会儿,又走进两人,却是阿秋和秦正卿。
郭临浅浅一笑,不待他发问,便道:“王妃娘娘已经把阿秋认为义女了,虽不入皇室玉牒,但嫁给秦正卿,已经绰绰有余了。”
“你也舍得……”君意沈撇嘴笑道,“不仅舍得贴身婢女,还舍得我们布下的一颗棋。”
秦家原先是德王一派,德王倒台后。明面上,是个还在犹豫中没有站队的世家,暗中,早已透过郭临投靠了君意沈。
郭临瞟他一眼:“太孙已经开始防着秦家了,单单秋试的数据,翰林院的一丝一毫都没让秦家碰到。想来秦家为官者于中书省居多,平常偏帮聿修,他们觉察风向不对也是早晚的事。”
君意沈点了点头,正说着,便有太监报:“陛下驾到——萧淑妃娘娘到——静妃娘娘到——”
殿上众臣连忙避席下拜:“见过陛下!”
“众卿请起。”皇上蔼声笑笑,往高座走去,经过郭临身边时,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竟感觉皇上稍稍地停了下脚步。
待陛下就坐,众人方才重新入席。一时,又有不少目光朝这边瞟来。只不过这次,他们看的不是郭临,而是君意沈。
舒贵妃打入冷宫后,萧淑妃在后宫中的位分一直都是头一人。可现下,不过是新进宫不久生了位公主的静妃,居然也坐到陛下的另一侧,和萧淑妃平起平坐。这不得不说,是一个意味颇深的信号。
下首的太孙母妃常氏,一张俏脸脸上几乎笑成了花。她优雅地站起身端起酒杯,朝御座遥遥一敬,甜甜地笑道:“儿臣恭祝父皇,静母妃娘娘,喜得千金公主。”她比静妃年纪还大,叫出“母妃”二字却一点也不羞顿。
皇上这么大的年岁,身体又一直不好,年轻貌美的静妃亲近可人。还给他生了个女儿,这是一件喜事。对常家,更是一场大喜了。静妃本就是常家暗中操作送进宫的人,得了圣宠,生下了对太孙没有威胁力的女儿,这难道还不能叫他们开心吗?
君意沈不以为然地收回目光,冷笑一声,余光却不经意瞟见空空如也的太孙席位。
“奇怪,太孙这当头居然不在?”
郭临蹙了蹙眉,想起陈聿修带着玉锵去出恭,也还未回来。
“郭临,郭临……”
“啊,在!”她猛地抬头,茫然四顾。方才分了神,不知是谁人在喊他。
手上一紧,君意沈不动声色地捏了捏她。她定睛瞧去,对面那位端正立于席上的,正是高彻辰。
高彻辰朝她微微一笑,神态温厚得很。郭临身上一麻,却见他转了身,不再理她,径直对御座上道:“谢陛下吉言,臣与妻子虽是新婚,必会竭力效仿陛下与静妃娘娘,琴瑟和谐。”
这话说的,静妃一个侧妃,他也敢用“琴瑟和谐”。君意沈冷冷一哼,郭临却拉住他摇了摇头。就算静妃是侧妃,可现在后宫中就没有皇后,皇上愿意彰显和谁“琴瑟和谐”都是他的事。何况今日龙颜大悦,是在给自己的幺女办酒,盛静妃娘娘的颜面。恭维再多,也不算过。
倒是这高彻辰来京三年,居然就此娶妻了,也是件怪事……不过,他恭维他的,把她叫起来作甚。
“老臣曾言京兆尹神武英明,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可唯独家事上分不清明。今日借小公主满月的光,便请陛下帮京兆尹大人赐个婚吧!”一道年迈的声音响起,郭临呼吸一窒,听出是兵部尚书。她暗道一声不妙,怎么会在此时提起……可一抬头,御座上的皇上捋着胡须,正若有所思地望过来。
刑部尚书突然哼了一声:“老臣也有此意,京兆尹久不成家,城内多年风言风语,不是断袖之说,就是女扮男装,实在不成体统……”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众人都知的事,可就是谁也不敢当众直说。这下,刑部尚书破了这层冰,大伙便都一副看好戏的神情望向这边。
郭临“霍”地一下站起身,转眸朝席中一笑。这一笑,风华万生,说不出的灵秀英清。若说她是女人,这份英气该如何自处?若说他是男人,那眉眼中的娴雅又该怎言!
“真是对不住各位大人,都在为下官的婚事操心。”她瞟过高彻辰一眼,拱手朝御座行礼,眸光熠熠,“便请陛下帮下官赐个婚吧!不论哪家小姐,下官皆能迎娶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