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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清毫无惊讶之情,只笑眯眯道:“真是难为奉孝了。”
难怪郭嘉近来与他分外亲昵,口头上屡开些夫君夫人的玩笑,原来是为了混淆外人视听,才将原先的八分亲近,硬是表现出了十二分来。
有他们勾肩搭背、恨不得合穿一条裤子的亲密无间在前,他与吕布私下里几乎夜夜抵足同眠的那点猫腻,就成了实打实的灯下黑,反不惹人注目了。
郭嘉扶额感叹道:“分明是个智计百出的奇才。怎在此道却愚蠢之至,不惜自毁长城?”
燕清哈哈一笑:“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这辈子本就是白赚来的,能有今日的光景,与他之前的意随心走抛不开关系。他东奔西走,劳心劳力了如此之久,在吕布自愿的主动下,他就为自己的快活考虑一些,又有何妨?
说白了,他与吕布于这方面所持的信念上,倒是如出一辙的。
吕布要是会顾忌外人如何看待他的所作所为,就不会干出两回弑父的狂妄事儿来了:一回为高官厚禄,名马赤兔,一回为美人貂蝉,男子颜面。
吕布是既不屑也不会掩饰自己的欲.望,一旦成了心头好,天王老子也拦不住他去取。
而燕清的话,真想活到寿终正寝,以他对历史的先知和所持卡牌的强大,只消隐居山林,避开纷争,安心地做个吃瓜群众即可。
想不被波及,独善其身,也半点称不上难事。
哪怕他中途变卦,有意掺和一手,做些推波助澜的活计,为求安稳简易,又何必选择辅佐臭名昭著,人才凋零,脾性阴晴不定,对忠臣高顺都多疑猜忌的吕布?
大可以抱上曹操大腿,走上偶尔点拨献策,就能从容躺赢的辉煌之路。
如此可见,无论是眼前还是吕布,都不但不甚惜命,充斥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想法,偏偏还很不要脸,对上心中挚爱,再不择手段也要弄到手里捧着,于是就显得很是天下无敌了。
郭嘉扯了扯嘴角,云淡风轻道:“重光若不想身败名裂,就将这事捂严实些,切莫太放纵主公的‘情难自禁’了。”
“那是自然。不过只消再过上些时日,主公这粘人不放的症状就将不药而愈了。”燕清平平静静道,又有些好奇:“奉孝怎不多劝几句?”
别说这变调了的主臣关系严重违背礼制,有悖常伦,纵使郭嘉轻视礼教,放浪形骸得很,又一向不怎么瞧得上吕布,只多瞧着他份上才拜入营中,辅佐一二。可按照常人的脑回路,见到好友在往一条不归路上走时,在下意识地帮着遮掩之余,不也会苦口婆心想将人劝回来吗?
比如阴阳相和方为正道,主公位高权重贪他颜色、迟早色衰爱弛什么的。
郭嘉却似毫无排斥,很是平淡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只让他们收敛一些,莫在外人跟前露了马脚。
郭嘉摇了摇扇,慢条斯理道:“明知劝亦无用,何必白费唇舌?”
燕清莞尔,正欲说些什么,就见郭嘉慵懒地伸了个懒腰,以扇虚虚掩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口中含混不清地说了句什么。
燕清只隐约听得开头的‘更何况’,不免好奇道:“奉孝方才说了甚么?”
郭嘉也不看他,神色淡然地自屉中取出公文,利落地拆开了胶封。闻言轻哼一声,平平淡淡地重复了一次——
“只消有嘉在一日,便能护得重光安然无虞。既然如此,还有甚么可慌的?”
燕清刚刚即便追问,也只是抱着半开玩笑的心态,猝不及防地就被这透着深情厚谊,万分动人的话给来了下暴击,怔怔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从鬼才口中出来,就真真是千金之诺了。
其实郭嘉的态度,自始至终都很是明确:他就是舍命陪君子,假侍吕布为主,实为燕清实现抱负而来。
当吕布与燕清的利益一致时,还看不出来这有什么不同;等燕清与吕布之间发生冲突了,无论是那些得燕清美言劝解才得以大放异彩,频频升迁的武将,还是那些个经燕清东奔西跑地哄来挖来,奋力引荐、投入吕布麾下的人才,甭管平时跟他关系有多密切,有多牢靠,有多尊重与信爱他,仍会秉着公私分明的忠主思想,毫不犹豫地站到吕布那边。
张辽会,高顺会,徐庶会,甘宁会,徐晃会,赵云,也会。
贾诩明哲保身惯了,或会两不相帮,静观其变。若见势头真有不妙之处,恐怕就会暗寻下家。
唯有视他作毕生知己的郭嘉,不管遇到何种境地,都绝不会弃他而去。
倘若吕布有丝毫对燕清不利之意,郭嘉那些个兵不血刃、决胜千里之外的奇谋利计、运筹帷幄,就会悄然调头,毫不留情地刺向吕布。
他真是何德何能啊!
燕清心中百味陈杂,多是滚烫,郭嘉的心神却都落在了铺在身前矮桌的纸张上,忽地微微蹙眉,比了个手势,叫他过来:“唔,重光你且来瞧瞧这信。”
一些话不好直说,反易显得矫情多余。
燕清被这一招呼,倒是勉强收敛了复杂的心绪,顺势接了过来,一目十行地浏览一遍,霎时睁大眼,脱口而出道:“孔融死了!”
没了跟太史慈结下那段善缘的机会,自然也没了单骑寻田楷,巧言搬救兵的神将解围,孔融被管亥所带领的黄巾残党围逼恫吓,持续数月之久,麾下本就稀疏的武将皆被这贼首斩了干净,兵卒也折损近半,只得缩入城中,对外头那些粗鄙吼骂充耳不闻。
蒙受这奇耻大辱,又碍于自身太过无能,根本奈何不得耀武扬威,视北海如囊中之物的管亥,孔融既愁又怒,还想遣人送信去长安求助陛下,可那十几万黄巾把他的城池围了个水泄不通,又怎么可能跑得出去?
面对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困境,又无论如何也不肯妥协、不将粮草交到汉賊手里的孔融,就此郁结于心,一日上城墙巡视,看向那嚣张无比的黄巾兵群时,胸口一窒,一口鲜血倏然喷出,竟是当众怒绝而亡。
其实北海城墙筑得高而厚实,是不折不扣的易守难攻,管亥所带的那些又都是地里刨食,赤脚起家的民夫,尽管瞧着人多势众,很是唬人,其实多是土鸡瓦狗。只要孔融稳住阵脚,坚壁清野,闭城不出的话,连身像样的盔甲都没,兵器野只是粗制滥造,或是之前抢来的黄巾贼们,又怎么会有造价高昂、对技艺要求极高的攻城器械?
届时拿他就如老鼠拉龟,无处下手。
等他们兵粮耗尽,不得不四处劫掠,搜刮百姓粮食时,既可派人在此时突围,又能再稳等一段时日,待他们得不到粮草补给,又攻不下北海城时,自会自行散去。
可惜城里那养活一城百姓的粮草还有不少富余,作为主心骨的孔融就先一步被活活气死了。
因府君暴毙,城中受其恩惠颇深的民众具都悲怮不已,自发举起武器,抬着孔融的棺木,也不发丧,就这么不顾一切地出城反抗,意在为他复仇。
结果讽刺的是,这股混不要命的汹汹气势,居然叫色厉内茬的黄巾军被吓跑了。
燕清从头又读了一次,确定了孔融的死讯后,忍不住叹了一声:“哀兵必胜,孔融倒是极受民众爱戴。”
郭嘉显然对已是死人一个的孔融并不感兴趣,只慢慢地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就不知袁家大公子沉不沉得住气,公孙瓒又顾不顾得上讲究吃相了。”
原是三方拉锯的战势,孔融突然出局,就剩下初来乍到,却背靠实力雄厚、门楣光耀的袁氏一族的袁谭,和有刘关张三兄弟协理佐务、两年前就奉公孙瓒之命据有青州齐地的野路子刺史田楷了。
只凭一纸脆弱的联盟关系顶着,就能隔绝掉一气全下青州的诱惑了?
燕清真答不上来。
在吕布大兵临营,后头那援军源源不绝的情况下,谁贪这块近在咫尺的肥肉,谁敢伸出手来去取,袁绍与公孙瓒之间的盟约就得立即粉身碎骨。
燕清自言自语道:“有刘备在,田楷还能留些脑子。但公瑾也在的话……”
就看孙策与周瑜会如何联手,好好利用这叫盟约溃散,或能让他们不战而退的大好时机了。
还有个心怀不轨的曹操昨个儿连夜启程,直往青州而去的,这谭浑水是注定要浊上加浊了。
“话说回来,”燕清费解道:“袁绍优柔寡断,疑虑深重,怎会放心让曹操去青州?就不怕纵虎归山么?田丰下狱,定与此事脱不开干系”
田丰的话再不中听,袁绍在被气得七窍生烟之余,也不可能一点都听不进去,定会多个心眼。
“袁绍?”郭嘉笑了一笑:“反应之慢,叫豚亦自叹弗如也。此时在他眼里,曹操只带千余号人去,恰是正中他下怀,以为可效仿其弟袁术收拢孙坚余部的做法,伺机吞并那些个精卒罢。”
燕清:“……”
还真是。等被田丰的话气昏了头,当场下不来台就匆匆乱答应了请求的袁绍回过味来,想要反悔时,雷厉风行的曹操早不知跑出几十里去了。
“有伯符在,孟德兄想捡这大漏,怕是只得留待下次了。”郭嘉一手撑在矮桌上,身子歪歪斜斜,微微前倾,瘦削的背脊是宽衣厚袍都藏不住的单薄,只有那弧度似一把被缓慢拉开的弓:“就不知公瑾究竟有几分能耐,可叫重光如此信任有加,另眼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