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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平九年一月,艰难攻取青州、苦于无粮受困的境遇的曹操,读了郭嘉所书后,果真同意率五千部曲归降。
吕布欣然接纳,上表启其平定青州之功,旋即按照计划中的那般,将他那一干人派去驻守徐州,听从新上任的徐州刺史周瑜指示。
自此,于逐鹿中最关键的关东地带,除河北正战成一片的冀、幽两州外,尽被吕布所得。
不过,这些局势上的大变化,对正处于吕布庇护下的寻常百姓,尤其在衣食住行方面,是构成不了丝毫影响的。
在人民竞食、白骨露野,十室九空的其他州郡一比,吕布治下三州所过的,实在是滋润得惹人眼红。
倘若是稚童怀金过市,定会招人争抢。
可吕布的军事实力,却比他的粮草储备还来得惊人,自是无人胆敢妄动。
等面黄肌瘦的人们在羡慕中艰难地熬过了最痛苦的几个月,随着瑞雪兆丰年,新春一到,终于能再次准备播种耕种了。
如此休养生息了一年,河北之争有了结果——袁绍终于招架不住,袁家彻底覆灭,大获全胜的公孙瓒也很讲信用,把大半冀州,都痛快地分给了一直提供粮草的吕布,便神清气爽地回幽州去了。
当然,他也不敢赖账就是了。
尽管因战事耽误了种田屯粮的时机,又损失了大量人马,可能换来心中痛快,公孙瓒就认为无比值得。
至于其他诸侯,则抓紧时间,赶开春后就努力恢复生产,抚谕居民。
经这大亏,他们也不再是之前那般小打小闹地模仿燕清的屯田之策,而是彻底学乖,大张旗鼓地开展了起来。
等发现颇有成效,尝到大甜头,他们在依样画葫芦、有样学样时,也就更加明目张胆了。
燕清对这自然清楚,可他也不计较:只要最后受益的,是黎民百姓就好。
他不想最后留下、去到吕布手里的,是一个满目疮痍,寸草不生的破败国度。
诸侯的动态,往日也能得喜好跟同窗谈论些政事的芸芸学子的青睐,可如今更叫他们魂牵梦萦的,却是要弄清楚这由名扬天下的燕大鸿胪一手推行下去的科举制,具体是怎么回事。
大汉朝廷如今选拔官吏,采用的皆是由下往上推荐的察举制,虽的确发掘出不少人才,可弊端亦是极大。
燕清没打算再花几百年时间,拿史上陈群所提出的“九品中正制”来承上启下、进行过渡,而是仗着还能在势中一手遮天,索性将这阻力注定极大的制度,给大刀阔斧地推行下去。
毕竟是第一批,既是出于谨慎起见,也是条件不够成熟,燕清当然不可能将明代那趋于完美的制度全盘照搬,而是暂只在官学修建上趋于完整的兖、扬、豫三州试行,且只设三场笔试以及一场殿试,每个月初进行一场,到了最后一场,自是在许县考。
若是家中过于贫困,无法奔赴外地赶最后一场的话,官府不但可以提供简单住所、资助食费,甚至还能给其家人发些津贴,作为少了个主要劳动力的补偿,可谓是给足了读书人体面。
如此优渥的条件,也只有财大气粗如吕布势才能干得出来了。
当然,为防止人浑水摸鱼,审核的标准也很是严格的。一旦发现,则剥夺三次考试资格,且在档案留下不良记录,务必让他们少动歪脑筋,爱惜羽毛。
尽管能进入到第三场考试的,多是出众良才,可燕清也不想让它成为有心人可以利用的缺口,索性一开始就用丑话堵死了。
殿试只取两百人,接着就会按照名次,由吕布亲自任命职位。
最重要的是,这考试可是两年才举办一次的。
这下就让本来还处于观望当中的他州学子牢骚漫天,哗然一片——他们出于读书人的矜贵自持,不愿下场,跟一开始就没有资格一试,可是完全两回事。
本还打算让别人试试,等着看笑话或者热闹,再考虑要不要下场,结果一听,这一错过就得等上一年,便不甚乐意了。
这限制越是严格,对这表现得嗤之以鼻的他们,反倒就越被勾起好奇和好战心来。
尤其文人相轻,总有些自诩为有学之士,因燕清屡趁士族门阀衰落、又有豪族新兴的时刻做些大动前人心血的改革,对他是万分看不惯,将他视其为钓名沽誉、阿谀逢迎的走狗,常常公开批判,自称不屑与之为伍。
随着燕清的名声越来越响亮,越来越得称道,名誉满身,这些厌恶他的人群就越来越壮大,不光是唾骂他一人,连受了恩惠、深深拥戴他的黎庶,都被怒斥成‘愚民’了。
试想身为不被同意参与其中的人,一下场就拔得头筹、一鸣惊人,叫那三州的学子望尘莫及,再矜傲地拂袖而去,让如此区别对待的燕清脸红鼻子青,岂不痛快?
既然只有在这三州学舍里进学的学生,才被经过筛选,允许登记上场的话,他们就勉为其难地跑上一趟,临时记入其中,暂作挂名好了。
他们没想到的是,安排着一切的燕清,根本早将他们这点逆反心理给摸得一清二楚,这会儿正笑眯眯地稳坐钓鱼台,等着自作聪明的他们,争先恐后地来钻他刻意留下的漏洞。
眼见着在他宣布第一场考试在五月后,申请入学的成年人就大幅度地增长不停,却是对此乐见其成的很。
自命不凡,想公然装逼打他脸,也得看本事够不够。
第一届科举,燕清可是极其看重,为确保万无一失,连细节都亲自落定,几个月没回府休息,而是直接扎根在学舍了。
而且含金量也极高。豫州颍川本就有人杰地灵的美誉,又成为燕清鼎力发展新官学、兴建书馆、批量印刷售卖纸制书籍的地方,最初那一两年里,就不知吸引了多少慕名而来的士子。
此地又是乱世当中难得一觅的安定之所,几年下来,可谓是学风醇厚,成为芸芸学子万分神往的圣地。
因好些年前,燕大鸿胪在众目睽睽之下,亲自去书馆逮走郭嘉,让后者从默默无闻的一介白身、一步登天成了众人钦羡的扬州别驾,后在这位置上大放异彩,尽情一展所学不说,还与名满天下的燕重光成了毕生挚友。
这贵人慧眼识珠、书生平步青云的美闻,自是人们爱听的故事,被人津津乐道,还做了无数艺术加工,却成全了发生这段佳事的书馆,几乎是每个自认是匹无人识得的千里马,希望能被燕清这伯乐看中,从此官途亨通的人,都必定勤逛的地方。
燕清从郭嘉口中听得这段轶事后,实在是哭笑不得。
这些想太多的人,幻想是注定要破灭了,他整天忙得不可开交,哪儿来那么多时间去外头闲逛,发现遗珠?
况且马是真的千里马,他却是假伯乐。
不论如何,对这一届科举取士,顶着极大压力一手办下来的燕清,还是抱有极大期望的:那些从学舍里学成出来、综合素质具都极佳的那一茬茬好苗子姑且不说,单提没了察举制的年龄限制,科举制下的陆逊和诸葛亮,可是能够同时下场的。
有年岁虽轻,却完全称得上学富五车、智冠群英的卧龙和陆大都督撑撑场面,就足够秒杀一大片人。
莫说这是科举制提前现世的第一场,光是有双璧争辉,就绝对值得载入史册了。
其实诸葛亮此时已随他义父吕布更名为吕亮,而陆议则随了燕清的姓,成了燕议。
偏偏燕清潜意识里认为,吕亮这名字实在平平无奇,根本比不上诸葛亮来得睿智英明,于是尽管外人如此称呼,他与吕布在私底下提及二子时,还是习惯性地唤其旧名。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出乎燕清意料的人的到来,也引起了他的注意:河内声名显赫的“司马八达”,竟是一口气来了三个,可惜司马懿不在其中;去往江东避难、家中渐渐衰落的临淮步骘;凤雏庞统,与其师庞德公之独子庞山民……
等吕布带着一身疲惫回了宅邸,就难得见到近来忙得昏天黑地、废寝忘食的燕清待在内厅,却是拿着陆逊的文章细细品读,很是赞赏。
吕布面无表情地坐下,拿着那温温热的茶壶,也不倒杯里,直接咕噜咕噜地就着壶嘴往口里灌。
燕清这会儿才注意到他,很是与有荣焉地笑道:“主公不妨看看,议儿这文章,可是越写越好了。”
吕布扯了扯嘴角,勉强装出一副感兴趣的模样,接来一目十行地阅完,随口附和道:“的确不错。这么说来,亮儿的也颇有长进。”
燕清心里微哂。
吕布是个不折不扣的实用派,于诗词歌赋之道可不精通,哪儿能评得动诸葛亮所写文章的好坏了?
却非常通情达理地不揭穿吕布的装模作样,而是笑容灿烂道:“哦?可否容清一观?”
吕布撇了撇嘴,以很是嫌弃的口吻道:“我难不成还得随身带个毛孩儿的作业?”
燕清:“……”
他默默回想了一番,出自陆逊之手的作文,似乎就被自己开开心心地贴了一整面书房和里堂的墙,以便随时可以欣赏宝贝儿子的大作。
要不是向来对他堪称诚惶诚恐的陆逊,在这点上难得地表示出强烈的羞窘,以至于到了在饭桌上不得不郑重提出反对的地步,燕清是绝无可能放过这些可以更好地对来客进行炫耀的厅堂的。
只是松了一口气的陆逊有所不知的是,燕清憋了几天后,却多了个新毛病——将客人都带进里堂里溜一圈,含蓄地提上几句,等他们闻弦音而知雅意,将陆逊一顿狠夸后,才感到心满意足地开始讨论正事。
效果倒是立竿见影,不出一个月功夫,全天下都知道燕清获了个喜欢得不得了的义子,对其何止是视若己出,完全是当作珍宝,自己捧还不够,得身边人都跟着捧才行。
燕清如今对陆逊是一百个满意,听吕布对诸葛亮这般潦草放养,顿时忍不住道:“你对亮儿未免太生疏冷漠了些。孩子还小,应该多与他亲近。”
吕布轻哼,回得理直气壮:“他整日就知道跟着奉孝打转,哪儿见对我有半点孺慕之情了?”
燕清略微一想,好像也的确这样。
为此郭嘉还感到意外又得意,在吕布跟前刻意晃来晃去。
要再就这个话题聊下去,火恐怕就得烧到郭嘉身上了,燕清明智地转移了话题,笑道:“许久未曾与主公如此坐着,好好叙话了。”
吕布颔首道:“重光可算是忙完了?”
燕清嗯了一声,难掩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都复查了两次,大错是断无可能出的。明日开始乡试,我能闲一段时间,主要靠底下人忙。”
他身为主考官,是越到后头越忙,肩负的责任也越大。
吕布不轻不重地拍抚着燕清的肩,娴熟地替他按揉,口中道:“也多日不见议儿回来了。”
燕清也不知他跟陆逊的关系,是怎么离奇地好起来的,闻言略感怅然道:“是啊,既是为了便于温习,请教师长课业,也是为了避嫌罢。”
虽然会用糊名制,但陆逊写过的文章,燕清皆都忙中抽空反复读过,几能倒背如流,哪儿会认不出来那字迹和文风?
他思来想去,还是不参与进最后一试的改卷流程中了。
虽说他自己近来也是忙得脚不沾地,跟全力备考的陆逊想真说上几句话,也不容易,可一想起这么长时间看不到让他骄傲自豪的儿子的身影,只能通过欣赏他文章的途径,聊以慰藉,也如隔靴搔痒一般,始终不太得劲儿。
只能送去两个细心体贴的下人,去照顾他的起居作息,省得试没考完,就因那疯狂集中的劲而垮下了。
一思及此处,燕清便有些无奈:“也不知为何,亮儿与议儿之间似乎略有不和。”
他这还是采用了相当客气的说法。
岂止是微有不和?根本是势如水火,针锋相对。
诸葛亮虽年轻气盛,锋芒毕露,可也不是蛮横无理的人。恰恰相反的是,周围人拿他之所以头疼万分,却毫无办法,就是因他能言善道,对他无法真正讨厌得起来,还能维持得了表面上的和睦。
而他的这份独立特行,也渐渐吸引了一小批拥趸。
要说他是剑走偏锋的话,陆逊就完美契合了大多数人对温润君子的定义了。
可说来奇怪,一向严以待己、宽以待人、不与争锋,谦逊自制,彬彬有礼的陆逊,却是单单在诸葛亮身上失了温和宽容的态度,而是冷漠以待,丝毫不去掩饰自己对他的不喜。
因两人皆是凤毛麟角、钟灵毓秀的人物,很快就从偶尔话语上的交锋,转移到考评上的较劲,真真是暗潮汹涌。
要让燕清中肯地看的话,旁的不说,光在年纪上,比诸葛亮小上两岁、少读两年书的陆逊,就已小输一筹了。
也是因此,陆逊受到鞭策,愈发发愤图强,为在名次上超过对方,意志之坚定,竟连一贯最期待的跟父亲共用早晚膳都能暂搁一边,直接扎根在学舍里。
他本就天资超群,这般日以继夜地用功,很快就显现出了威力。
当诸葛亮第一次被往往在第二和第四之间徘徊的陆逊超过后,整个人都懵了一懵。
尽管陆逊赢了一回,也没去他面前耀武扬威,可诸葛亮仍是受到莫大刺激,再不去琢磨那把精巧的新制小弩了,都快要效仿古人头悬梁锥刺股,才将这距离再度拉开。
尽管又夺回了头名的宝座,但任谁都看得出来,他们之间的差距在不断缩小。
于是诸葛亮再没喘息的闲暇,也被逼着不断向学,倒让夫子颇为欣慰。
在燕清稍稍闲下来后,就发现了陆逊的异状,居然整个人都被熬得瘦了一大圈,哪里能不心疼。
儿子懒惰怠学,父亲发愁;儿子勤奋过头,也还是得发愁。
书海无涯,哪儿有糟蹋身体地拼命念,就能念完的?
在了解了事情的大致后,虽不知道他们起矛盾的根源何在,燕清思来想去,还是立即找另一个家长吕布来谈了几句。
吕布根本不想理俩小毛孩儿的明争暗斗,直接大手一挥,全盘交给燕清处理了。
燕清原本还想多劝他几句,却换来吕布兴致勃勃的摩拳擦掌:“要上手揍吗?揍多了就听话了。”
燕清无法,只好寻了对此乐见其成的夫子进行了长谈,又将陆逊抓来耳提面命一番,才把这场激烈的争斗给中止了。
陆逊又开始乖乖按时回家,诸葛亮又能有时间摆弄他的小发明。
其实,闲得没事就爱折腾手工、弄些奇奇怪怪的小创造品的诸葛亮,要是去到后世,显然更适合归到理科,而秉君子之道的陆逊,则是彻头彻尾的文科生。
按理说是南辕北辙的两个人,偏偏就这么杠起来了。
燕清对此无比好奇,也不是没问过陆逊,然而一向对自己有问必答的他,这次却坚持不肯开口。
诸葛亮亦是。
燕清别无他法,唯有继续揣着这疑问,留待日后自己找寻答案了。
结果答案没找到,他以为已是偃旗息鼓的战役,却随着乡试的即将举办,又要死灰复燃了。
燕清累得不行,横竖左右无人,也不怕失了风仪,在拿了条热巾子敷眼后,直接枕在吕布那结实的大腿上了。
又嫌它太硬,于是抓过吕布一条胳膊,将稍微柔软一点的掌心垫在脑后,才无奈道:“我与你如此亲厚,胜似夫妻,儿子们怎会相处不睦?”
吕布扬了扬唇角,显是很喜欢前半句,却不欲对后半句发表意见。
宝贝祭酒心肠太软,管教不来顽劣之处。但这也无妨,要重光实在担心他们处不来的话,等考完试,就拎着诸葛亮狠狠揍一顿就好了,当初老爹不也用棍棒教训的自个儿?
如此,诸葛亮就不得不对陆议态度好些。
至于陆议那小子,虽惺惺作态得挺讨人厌,到底不是个会主动找人麻烦的好脾气,又被重光捧在手里恨不得宠上天去,轻易教训不得。
燕清不知吕布心里算盘打得哗啦啦响,在育儿经方面感叹了几句后,就转到别处去了:“马忠这都去了快两年了,可有信传来?”
自将曹操这心腹大患控制住后,燕清的心境就爽快豁达多了。
毕竟跟振臂一呼、随者无数、号召力强悍的曹操比起来,大器晚成、见缝插针、走亲民路线的刘备要好对付许多。
尤其是前期除了俩武力高强的义弟外,什么都缺的刘备,只要不给他逮住出头的机会就可以了。
而马忠则在当初郭嘉一句建议下,被派去了荆州伺机刺杀刘备,却不知为何,一直杳无音信。
吕布闻言一愣,回想片刻后:“噢,他的信好似陆续来了几封。”
燕清奇道:“怎没寄到我这来?”
在燕清看不到的地方,吕布的眼神微微一飘,却是避而不答道:“一会儿翻出来给你。”
“好。”
燕清向来知情识趣,并不追问,复又闭上眼睛,一边安心享受吕布的按摩技术,一边道:“其实不杀刘备也好,将他赶走,省得关键时刻碍事就够了。他得不到属于自己的地盘,哪怕再能收获民心,也不足为惧。”
史上那十余万百姓因感念刘使君的仁德,不惜背井离乡,也要跟随其后的壮观场面,恐怕是无法看到了。
明明这一两年来没正式发兵讨伐过谁,可吕布所据之土,却是扩张得飞快:陶谦白送的徐州,随曹操归降的青州,和被公孙瓒分了一半来的冀州,无论从哪方面进行评定,吕布都是当之无愧的最强军阀,又有爱民如子、体恤百姓、礼贤下士、任用贤才的美誉,是为众望所归。
路果然是越走越轻松的。
想到起初的艰辛不易,燕清心里就忍不住感慨万千。
一开始是在董卓底下做个仰人鼻息、臭名昭著的护卫,再是将计就计,独占诛董大功;接着劝吕布力拒留京与王允平分朝政,换做自请去当豫州刺史;再是趁好高骛远的袁术倾巢而出去攻打曹操时奇袭后方,夺走扬州,顺带将江东小霸王和美周郎收入麾下;然后设计燃起徐州陶谦与兖州曹操之间的战火,由许褚鲁肃出人出力,帮着瞒天过海,带着几万精锐去强攻空虚本营,速克荀彧等人镇守的硬骨头三县;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被袁绍和公孙瓒联盟南攻,期间还有小皇帝听张绣话在背后捅刀捅得欢快……
总算是混出头来了。
“嗯。”吕布从来就没将刘备放在眼里过,也不知郭嘉与燕清为何如此如临大敌,闻言,也只淡淡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他的手极稳,一下一下地,就跟给爱猫顺毛的耐心主人一样,叫燕清舒服得都快要睡着了。
燕清刚是要闭目养神,这会儿却是沉得掀不起来,强行提起点精神劲儿,继续道:“天坛修得如何了?”
吕布答得巧妙:“重光想要它快,一年可成;重光想要它慢,那便十年也难就。”
燕清心领神会地一笑:“依清看,待主公拿下荆、益、并三州,那天坛便该修好了。”
至于跟他们一向无甚过节的幽州公孙瓒,西凉的马腾韩遂,还有那远在最南端、去都难去一趟的士夑,直接面对东北外夷的辽东郡,倒不是当务之急。
将土地最肥沃、城池最富饶、人口最稠密的大州拿下,即可将汉室取而代之。余下的,慢慢收拾,达至一统也无妨。
其实这样还是有点急了,但燕清并不想拖延太久。
是厌烦了一直要对小皇帝客客气气,由他想方设法要骑在吕布头上,又仗着君主身份的便利,处处激怒他们。
吕布为当世人杰,要不是他奋勇作战,多次救驾,光指望那些被董卓杀剩下的、多只知‘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的所谓肱骨之臣,刘协的尸骨怕都冷透了。
可刘协却不知记恩,略被挑拨就翻脸,燕清是烦透了老让吕布委屈下膝,去哄个大架子的小孩了。
而且,吕布如今已是三十有七。
当然,对一个已然名震天下、权倾朝野的枭雄而言,是半点也称不上老的,放到现代,更能称得上年富力强,正值当打之年。
可在活到七十岁都称得上罕见的东汉末年,也不能说是年轻了。
早登大宝,就能让吕布享受那至高无上、堪堪配得上他的英雄霸气、绝世风采的辉煌荣誉久一些。
要是让吕布跟曹操一样,风里来雨里去,出生入死,忙活大半辈子,却始终顾忌着,连帝也没有称,还是由子嗣追封的话,燕清是绝无法忍受的。
吕布从善如流道:“布亦如此认为。”
燕清将那三州在脑海里飞快过了一边,很快就将软柿子找了出来,却先不说,而是想先考考吕布:“主公认为,明年宜伐哪州?”
吕布不假思索道:“并州。”
燕清眨了眨眼,不由自主地冒出来个猜测。
他好歹曾经是吕布的铁杆粉丝,自然不可能忘记自家偶像就是并州五原郡人,又曾在并州军中效力多时。
后来充分证明了自身武勇,就得了彼时刺史丁原看重,地位也一步步往上攀升,当过一阵子主簿不说,还干得相当漂亮。
在他成为伟岸昂藏的绝世勇将之前,就是为赤兔和金珠杀害义父丁原,跟随董卓助纣为虐的一段段不堪回首的黑历史了,那是不提也罢。
哪怕吕布是因离开故土多年,如今功成名就,锦衣加身,颇感怀念,所以才惦记着通过直接攻下并州的强横方式,来个轰轰烈烈的衣锦还乡的话,燕清就不打算出言反对了。
而是准备临时更改计划,纵容他达成心愿。
吕布对燕清有多宠爱他一无所知,只随意答道:“熟,易打。”
怕燕清不够明白,吕布忙不迭地补充道:“并州里头乱得琐碎,地形熟,跟张杨(现并州刺史)也熟,他那些个弱点都一清二楚,好打得很。”
其实吕布还有个小心思,那就是想带着燕清去爹娘坟前拜拜,好告诉九泉之下的二老一声,自个儿可算是找着可心的正经媳妇儿了。
但一想到自自己离开家乡,并州局势一向混乱不堪,几处草坟恐怕也难保住,便又有些意兴阑珊,索性按下不提。
燕清却听得眼皮微微一跳——敢情吕布还有欺熟欺得理直气壮的毛病。
吕布问:“重光认为如何?”
燕清摇了摇头:“有张燕乐意带着黑山军的数万精锐帮忙撑着北边屏障,也干得好好的,何必去与他抢这累活?”
而且张燕说好听点是识时务,说难听点是欺软怕硬。一开始是个叛匪头子,鼎盛时期,也号称聚集了上百万人,横行一时,官军亦无力清剿。
在挑了个合适的时机上表朝廷,以示归顺后,又跟冀州袁家拼得头破血流,却在曹操显露出一统北方的实力后,及时率部投降。
吕布只要保持这无人能惹、横扫八荒的强烈气势,张燕肯定也不敢跟吕布刚正面去。
见吕布露出若有所思之态,燕清便继续道:“然历年来,冀民饱受战害,正是惶惶不安,需小心抚谕之时,不好妄动兵戈,要真抽调,除些斗志全无的伤兵败将,也寻不出甚么可用之人。”
其实还有些话,是燕清顾忌吕布到底是并州人,对乡土难免有美化和归属感,又因涉及到一些未来的事,而不太好说的。
在东汉末年到三国这段历史里,对并州这一带的着墨,其实少得可怜。这倒不是并州这地就有多荒芜、叫史上的曹操看不上眼,而是因它那正对外族的地理位置,和曾经起过的主由大汉朝廷用来安置外族、也就是胡人的作用。
随着汉室衰微,边防军屡屡战败,大片土地丢失,就连吕布的家乡五原郡,和张扬的故乡云中都丢了去,已不在大汉的支配范围了。后又有曾由丁原所掌、最凶悍的并州军这股战斗力被董卓吞并带走,并州内部就彻底乱得不像话了。
别看大股的势力似乎就受正统任命的刺史张扬和黑山军张燕,可那些各自为战的小股势力,可就多得数不清楚了。
真出重兵去镇压的话,就靠这些单打独斗的小军阀,当然都不可能是吕布一回之敌,可接下来要如何安置这些惯了滋扰周边民息、流氓脾气的居民,杜绝内乱,才是天大的难题。
与此同时,还得随时准备抵御关外南匈奴的入侵,以及西和区域的柯比能这号牛人所率领的鲜卑一族。
非是拿他们毫无办法,而是足够棘手,现阶段腾不出那么多精力和人力去解决,倒不如先放那儿,现阶段就优先收拾了富庶而居中的目标为妙。
吕布问:“那重光认为,适伐何地?”
燕清言简意赅:“自是那荆襄之地。”
吕布略作思忖:“虽未曾打过交道,但据闻黄虽有些小聪明,文聘才算有真本事。又极为富庶,倾全州之力顽抗,亦可联合后方刘焉,恐不好打。”
燕清却道:“若肯依清之计,主公要是想取荆州,应无需费一兵一卒。”末了为保险一点,还是加了句道:“虽无十成把握,但试上一试,定然无妨。”
经历过陶谦的拱手相送,吕布听了这话,也能维持住淡定:“还请重光教我。”
燕清说:“等刘表一死,刘琮继位,主公不妨将兵分三路,屯于鲁山、义阳、三江口,即可看一出遗眷不战而降、将州相献、为保平安的好戏。”
吕布不解道:“怎会是刘琮继位?”
刘表长子可是刘琦。
又迅速反应过来:“他要在立嗣上,跟袁绍犯同样的错?”
燕清想了想史书所写,回道:“废长立幼,虽非刘表本意,却也称得上殊途同归罢。刘琦相貌类他,原十分喜爱,后却因他纳了后妻蔡氏,对其深深宠爱,已到了爱屋及乌、不愿苛责其弟蔡瑁于军中所铸大错的地步。”
“蔡氏一族得已掌权,蔡氏却至今无子,是以拉拢娶其侄的刘琮,使刘琦受到诽誉,遭父远弃。此时要是刘表身上出了意外,把持里外的蔡氏,自会借机扶持刘琮继位了。”
在史上紧接着发生的就是她畏惧进到襄阳的曹操兵强势大,举州寻降。
最为讽刺的,则是送上这么一份大礼的她最终也未能保住性命,与刘琮一起被曹操所派的于禁给灭口了。
燕清对这为求自保,就能好不手软地大好江山拱手相让,反丢了小命,被嘲笑无知妇人的蔡氏没什么恶感。要是她似那般识趣,留她一命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但要想以此为筹码,就想效仿张燕那般,继续担任辖地刺史,就是痴心妄想了,
燕清原要陷入沉思,却不知不觉地,就在这流淌着脉脉温情的温暖室中,按捺不住疲惫地沉沉睡去。
等他醒来,已是让吕布帮着换了寝服,规规矩矩地独自睡在榻上。外头大亮,吕布显是一早就出门去了。
案桌上由镇纸压着几张皱巴巴的白纸,背面朝上,隐约看得到底下的黑墨笔迹。
燕清取了过来,展开一看,果然就是马忠寄来的那些信了。
马忠歉然而羞惭地表示,因刘备与刘表继妻蔡氏交恶,后者欲加害于刘,数次险些得逞,使得武艺高强的关张二人心中恨极之余,亦提高警惕,深居简出不说,与兄长形影不离,每逢出门,定当仔细排查。
被手段差劲的蔡夫人这横插一下,让两位粗枝大叶的大老爷们被激发了对兄长的淳淳回护之心,把刘备保护得密不透风,反倒累得在暗中见机行事的马忠,压根寻不得缝隙下手了。
杀不到刘备也无妨,将目标转为刘表罢。
燕清觉得,这更像是送上门来的机会,甚至连将刘备刻意赶走、好确保计划顺遂都不必了——只要刘表是在刘备尚在荆州,就遇刺身亡,大权自然转移到蔡氏一族手里,定会将保护不力、甚至图谋不轨的污水泼到被她视作眼中钉的刘备身上。
如此一来,除非刘备不要命了,否则就得即刻离开。
而取得胜果的蔡氏也不可能高兴太久,等吕布所领大军临城,就能将他们胆子都给吓破。
不过近来他们为科举考试忙得厉害,叫马忠耐心候上几月,反而比较合适。
燕清洋洋洒洒地将给马忠的新指示写下,严实封好,目光一不注意就又飘到那几封不知为何被吕布弄得皱巴巴的信纸上。
思及吕布之前语调里带上的不自在,燕清心念一动,禁不住又拿起来,很是探究观察一番。
因纸张极薄,要不妥当压着,被弄皱成这样,倒不罕见。燕清并不把总体的皱痕放在心上,重点琢磨那零散分布的几处重皱上了。
这痕迹,倒有些像是被湿湿的水点打湿过,又随便扯开晾干。
里头的信纸姑且如此,外头的信封就更不用说,肯定湿得更厉害。
可书房乃府中要地,看守森严,外人绝对不得入,哪怕是负责打扫的婢女,也得有几位侍卫的坚实下,才被允许进去。
要是铸下此等大错,哪怕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可能有人胆敢瞒下的。
而吕布多是在卧房看书、或与他议事,鲜少往那里去,他自己更没有不小心将水淌得到处都是的恶习。
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着实蹊跷,燕清百思不得其解之下,不经意地将纸张凑到鼻间轻嗅一下,结果就瞬间明白过来了。
他脸色一沉,将它们毫不迟疑地丢进了炭盆里头,毁尸灭迹。
这么说来,那回吕布一个心血来潮,他也一时意志薄弱,没能耐住对方软磨硬泡,被那大流氓压在书桌上一顿胡作非为的时候……
垫在身下的除了一些没用过的白纸,似乎的确还有几封没打开的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