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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将富庶的荆襄之地守得固若金汤,不惧小小犯边,与猛虎吕布作邻如此之久,也能相安无事,刘表的长处与短处,具都明显。
短是不思进取,优柔温吞;长是不轻举妄动,多面逢迎。
他自诩好君子之德,除去一开始势单力薄,受董卓推任而来,不得不以雷霆手段控制住荆州之地外,一等局势稳定,就多都讲究不得罪人的八面玲珑,而褪了那杀伐决断了。
他听从刘备建议,踏上此行的主要目的,除了试探一下吕布对荆州的态度,亲眼观察这科举取士的利弊处,便是觐见陛下,一边将贡品献上,一边冲天下人展示一番他身为臣子的忠君报国之心。
再顺道将刘备所建功绩一一上奏,也好助他谋个正式官职。
这也是蔡氏所大力支持的:不管陛下对这一堂三千里的皇叔究竟看不看重,最后又预备安排在哪儿为官,有这段时间的关照,刘备若不想被人戳脊梁骨,就不可能对曾收留过他的刘荆州不利。
既帮他平步青云,结个善缘,又能将这不好下手的眼中钉给顺理成章地远远移开,打发出去,不再担心他茶余饭后闲得给刘表推心置腹地出削蔡氏一族权柄的馊主意,真是何乐而不为了。
尽管众人各怀心思,这宴席倒办得叫刘表深感宾至如归,吕布与燕清亦是给足了他面子,便安安心心地享受起来。
因惦记着明日陛下专程设朝,要接见他们的殊荣,刘表事前就吩咐过随行者,莫贪酒好,就喝得伶仃大醉,届时就算没误了面见天子的大事,一身酒气冲天也难免有损仪容。
可他想得明白,这经燕清所传授的方法酿造出的酒纯度是寻常的十数倍不止,口感不一,有的辛辣,有的香甜,有的醇郁,唯一相同的,就是后劲儿十足。
等他们头昏脑涨地换上官服,匆匆进了宫殿,眼前模糊地等待接见时,就只能靠打量四周来迫使自己清醒了。
说起这修建宫殿、又劝皇帝搬进去的过程,还真起了些风波。
在最艰难的干旱蝗害那年过去,吕布才在那雪花般落个不停的弹劾奏折下,慢悠悠地开始命人修建殿宇。
速度倒是够快,春种一过就开工,一路忙到秋天麦熟,就赶在天气彻底转冷之前完工了。
依吕布所说,既然文武百官与陛下皆都如此着急,那只能委屈他们一切暂时从简,待风调雨顺,汉民富足,再考虑大兴土木。
至于这得倒什么时候,刘协又不是三岁小儿,能被这遥遥无期的许诺给哄住。
等他看着新修成的宫殿,虽细节处都十分精致,称得上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就剩满心满眼的不情愿了。
不但连当初欺上犯下的董太师所住的郿坞的恢弘的一成都不及,也不可能比得上旧都洛阳那些遭焚毁殆尽的殿群,恐怕连长安他情到浓时给爱妃马云禄修建的那处行宫,都略有不如。
要真搬进去,在这区区一亩三分地窝窝囊囊地住着,起居理事,岂不有损天子威严?
即便住,也只能勉为其难地暂住。
刘协眼瞅着豫州百姓富足,吕布若不是刻意敷衍,定不会修得如此简陋。于是断然不肯,就又撺掇臣子上奏抗议。
吕布也耐耐心心听着,刘协贪得无厌,他对这些替天子出声、喷得唾沫横飞的文臣,也回得爽快。
——好,修可以,那就由国库出钱罢。
哪儿有理直气壮地指望一个养了五州百姓,自己都捉襟见肘的武将,来供养整个朝廷几百官员、宫人及家眷的衣食住行不说,还要帮修奢华宫殿的道理?
治下人民里,有的是家中薄有积蓄,哪怕忍着战乱带来的疮痍,也不肯背井离乡的,有更多的则是走投无路,而慕名远远逃来的流民。
好不容易过上在这乱世当中人人称羡的安逸的日子,又惯了轻徭薄赋的优待,这一会儿乍然增加徭役,难免很不适应。
若是这些劳作,是为吕布燕清这些下安百万黎庶的活神仙,他们倒是毫无怨言的。
可一知道这享福的,是正事儿没干,还理直气壮蹭吃蹭喝的小皇帝,就完全不一样了。
尤其要修成刘协要求的那种程度,没十来万人是不可能在三年五载里完工的,哪怕不出工钱,总不能饭食都不给一口吧?使用的都是青壮,耽误的则是农忙,又得在秋收时候蒙受多大的损失?
燕清特意腾出宝贵的时间来,帮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朝廷算了一笔帐,把这此消彼长的事儿列得清清楚楚,又微微笑着当朝驳倒了几个无理取闹的文官。
那些一直闹腾的文武公卿,就齐齐收了义愤填膺的模样,再不替陛下吱声了。
任谁都知道,这堂堂国库穷得叮当响,恐怕还没吕布帐中随便捞个等阶稍高些的将领或幕僚的私库来得丰腴。
他们不知道的是,最招眼热的燕清虽得了数不胜数的丰厚赏赐,却全捐出去帮助基础建设了,是真正的两袖清风,无半件长物。
燕清那谦谦君子还好,吕布却向来不是善茬,当燕清在舌战群儒的时候,他就在一旁站没站相地抱着猿臂,一声不吭地背靠着柱,似笑非笑地看着,而被那锐利目光扫过的人具都心里发寒。
这会儿开了这口,等于连最后一块遮羞布都不肯给小皇帝蒙上了。
好在吕布也知道不能将皇帝逼急了下不来台,而是采取了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的做法,之后大笔一挥,同意了刘协立侍中伏完之女伏寿为后、又将其父升为执金吾的要求。
刘协这才心气稍平,之后颇长一段时间里,都不敢试探吕布容忍底线所在了。
这会儿秋老虎刚过,天渐渐变凉,又是一大清早的,得比正午时多加几件衣才不觉冷。
刘备纵使一路精心筹谋,将面面算到,不到真能面圣这日,心是无法放下的。
而在出门前,心里那强压下的激动和期盼都盖过了一切,以至于等站到此处了,才意识到自个儿在单薄的朝服底下穿得不够厚实,唯有将手藏入袖中攥成拳,稍微吸了吸鼻头。
“大哥冷着了?”
关羽最为观察入微,哪怕刘备以眼神否认,也仍然挪了挪站姿,将从南边刮来的凉风挡住了。
张飞略露懵懂之色,却也有样学样,将刘备另一边儿挡住。
好在小皇帝没叫这一班对他十分恭敬的臣子跟前摆太长时间久违的皇帝架子,而是见好就收,很快让内侍出来,将他们领到偏殿候着,再单独召刘表入内。
已进行到这一步了,刘备自是不急不躁,只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殿内陈设,心中略有感慨浮现。
皇帝先是寄希望于刘表身上,可他几句试探后,刘表这志只在守住荆州的圆滑,就让他一身力气没处使了。
刘表知道自己不善博弈,在下注之前,就越要进行慎重斟酌考虑。最气人的是,在如此费时过后,假使他仍然觉得风险颇大,就直接弃盘不赌,继续观望。
无论怎么看,刘协这急吼吼地表现出意图、却严重欠缺规划的姿态,是半点也不被刘表看好的。
在满心迫切,却挨了几句没滋没味的敷衍后,刘协似被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意兴阑珊地将这根滑不腻手的老油条打发开,改引了他方才大力举荐表功的刘备进来。
尽管汉室宗亲堪称遍布天下,关乎汉室血脉,也不可能不查验清楚对方来历。刘协命宗正卿取来宗族世谱念诵后,确定刘备此人是为中山靖王之后,论辈分称得上是他离得极远的叔叔时,也没太在乎。
等到与刘备真正交谈,观其不俗气势后,刘协的想法才有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他起初寄以厚望的刘表,就如刘焉一般让他失望至极;而从没抱过期望的这远房皇叔,却给了他个天大的惊喜。
这既是侄叔,也是君臣关系的二人屏退所有,只留一跟随其多年的心腹内侍,之后竟是交谈甚欢。
刘协在龙颜大悦下,不但亲口认他做叔,又赐下重重封赏,封其为左将军、宜城亭侯,接着设宴款待,之后更是频频召其入内,俨然视作肱骨。
对于耳目灵通的燕清等人,刘协如此高调的行径,早就被通传个一清二楚了。
倒不全是他们布下的人马,而是见天子失势、吕布掌权已成事实,总不缺趋炎附势者的。
吕布心情不甚美好,却见燕清与郭嘉皆是笑眯眯的互换眼色,也顾不得醋海生波了,更多是感到纳闷:“刘备此等以贩履织席为生的无名小卒一跃做了皇叔,还不知要如何猖狂,而那小崽子之所以这般器重仰仗,还不就是指望扶持他来牵制我等?局面如此不利,二位先生何故不愁不怒,还颇为欢喜?”
想当初他除董卓后,数次千里往返救驾,为刘协擦过不少屁股,可谓是立下汗马功劳。哪怕怀有私心,皇帝得到的实惠也是半点不少的。结果他这般辛苦劳累,折损人马,得来的升迁和敬重,也比不得个战功零星的刘备多。
最膈应的是,还是他亲手放他们安然进的宫。
燕清拍了拍他那紧绷的肩膀,笑道:“主公与秋后的蚱蜢计较什么?倒是陛下如此配合我所设的引蛇出洞,当谢主隆恩才是。”
这次是斩除掉刘协所有可用的羽翼,下次就可以将对方一举拉下皇位了。
吕布不是蠢人,听得愣了一愣后,很快回过神来了。
郭嘉道:“就是待将人全都寻出,要如何处置?主公若贸然行王霸之事,难免蒙受骂名,不可轻动。重光可莫要大意,心急之下,或就惹火烧身了。”
燕清其实并不似面上表现出来的那般轻松,哪怕他知道的比其他人要多得多,可事态也一直在变化,说不准就彻底脱出他的把握范畴了。
为此他不惜让吕布同意刘协纳伏完之女为后,就是为了将变数尽可能降到最低。
燕清微微颔首:“奉孝安心。”
刘协年纪不大,城府也不深,自不知道他满心以为藏得隐蔽的想法,其实在明眼人里皆已显露无疑。
等他认为自己已彻底将这皇叔划拉到自己阵营中,便很快开始了下一步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