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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仲宣今日休沐,却并没有回通州,只是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想着事。
近日皇帝的身子越发的不好的,瞧着竟是有些日薄西山的感觉,不晓得哪一日就会突然的驾崩了。但就算是如此,他还没有开口说立储君的事。为着这,现下朝中的大臣也是私下揣测个不住。
而说起来虽然目前而言梁王是大势所趋,宁王日渐式微,但这种事总归还是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才是,所以是丝毫松懈不得的。所有的人都紧绷了自己的那根弦,不敢大意,于是就算是休沐的日子,他也是待在京里,只怕随时会有什么事发生。
而且简妍,他望着书案右上首放着的那只香樟木锦盒,心中默默的想着,也不晓得她现下如何了。虽然他已是将郑国公李翼身旁伺候的人全都大换血似的换成了他的人,以此来架空郑国公,方便简妍在后院里行事,也安排了齐晖和白薇进了郑国公府在简妍身边,可他到底还是不放心的,总是怕她会出什么事。
他忽然就很有冲动想要去见一见简妍。
他是个想到就要去做的性子,于是当下他便起身站了起来,阔步的就走出了书房的门。
他正要吩咐着齐桑去备马,只是还未开口唤齐桑,就见他已是急急忙忙的从院门外奔了进来。
“公子,”仲夏的天,实在是热的紧。纵然齐桑是一路沿着长廊奔过来的,并没有晒到一丁点的日头,可他额头上还是满头汗珠。
但现下已经是顾不得热不热的事了,他只是垂手站在徐仲宣的面前,抬起头通报着:“乐安乡君过来了。”
徐仲宣吃了一惊。
简妍过来了?她如何会在现下过来他这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饶是他一贯镇定,可是这当会他心中还是有些发慌。
他忙急步下了台阶就要去前面迎她,但只不过才刚下了台阶,就见简妍已经过来了。
他的小姑娘,身着浅紫色的银条纱上襦,白色的挑线裙子,面上迷茫凄惶,走路的时候都有些发飘的感觉。
“妍儿,”徐仲宣低低的唤了她一声,极快的迎了上前去,伸臂扶住了她,问着,“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简妍没有回答。她只是顺势就将头靠在了他的怀中,同样低低的唤着他:“徐仲宣。”
徐仲宣伸了右臂牢牢的揽住了他,同时对着齐桑和跟随在简妍身后一块儿过来的四月、白薇和齐晖挥了挥手。
他们四人便十分有眼色的退了出去。
简妍这时却是觉得整个身子里的力气一下子都被人抽走了一般,真的是连站都有些站不稳了。
徐仲宣见状,索性是弯腰打横抱起了她,然后大步的走入了书房中。
书房的月洞窗下是放了一张凉榻的,上面铺了龙须草的凉席。
徐仲宣小心翼翼的将简妍放在了榻上,只是还没等他直起身来,就察觉到自己的衣带被拉住了,同时简妍低低的声音传了过来:“徐仲宣,不要走。”
徐仲宣原本是想去打了水来给她擦擦脸的,但是现下见得简妍这般说,他便没有去,反而是坐在了凉榻上,柔声的问着她:“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对我说一说。”
简妍依然是没有回答。
她只是从凉榻上爬了起来,跪坐在徐仲宣的面前,眼圈红红的望着他,鼻子一抽一抽的:“徐仲宣,我想哭。”
徐仲宣先是一怔。
哪有人眼巴巴的瞧着别人就是提这个要求的。
但是他见着简妍现下的这副模样,也晓得她不是开玩笑的。
她这段时日心中想必是很难受的吧?可是她又必须要撑着。
她要照顾安抚李信,还有聂青娘自尽的心结一直郁结在她心里。她想要为聂青娘报仇,所以一直在策划着怎么样才能让婉姨娘李念宜她们受到她们应有的惩罚。
但她只是他的小姑娘啊,原本是不应当承受这么多的苦痛的。
徐仲宣想到这里,便只觉得胸中如同压了一块大石头般,憋闷钝痛的紧。
他伸手轻轻的将简妍揽在了怀里,声音轻柔:“哭吧。我会在这里一直陪着你。”
他虽然清瘦,怀抱也并不见得有多宽广,可是趴在他的怀中,依然能让简妍觉得安稳。
仿似是一直颠簸流浪的小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避风港一般,所有的大起大落,劫后余生的焦急不安,彷徨迷茫,这一刻终于是可以痛痛快快的释放出来了。
简妍在他的怀中放声大哭。
自聂青娘死之后她就一直硬撑着,并没有,也不敢让自己落一滴眼泪出来。她怕她但凡哭了,胸中那一直支撑着她要复仇的所有不甘和仇恨也会随之宣泄而出,然后她整个人就会垮下去。可是现下,趴在徐仲宣的怀中,闻着他身上令人心安的迦南木香,她觉得她就算是这样垮下去了也没有关系。
还有徐仲宣在。他一直在她的身边,所以她哭的肆无忌惮。
而徐仲宣并没有垂头望她。
他不敢去垂头望她现下伤心痛哭的模样。
他甚是自责。都是他无能之故,所以才让简妍背负了这许多原本不该她承受的苦痛。
她原本只该在他的羽翼下,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过着日子才是。
徐仲宣眸光微暗,双臂越发的抱紧了简妍。
月洞窗上的斑竹帘子已是被卷了上去,可以看到墙角的一丛玉簪花。偶有微风吹过,洁白细长的玉簪花轻轻的摇晃着,清香袭人。
简妍也不晓得自己到底是哭了多久,反正徐仲宣一直都没有出声打断过她。
他就一直这样抱着她,任由她这样的哭着。
最后简妍倒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渐渐的止住了哭声,伸了手,绕着他革带上挂着的香囊。
墨绿色的香囊,上面绣的是兰花双、飞蝶,是那时候她给他做的那一只。
里面约莫是放了薄荷一类的东西,闻着香味清清爽爽的。
徐仲宣听得她的哭声停了,便低了头来望着她。
小姑娘眼圈红红的,鼻尖也是红红的,又是满面泪痕,两边鬓发方才在他的怀中滚的也有些乱了。
简妍就算是没有照镜子,那也晓得现下她的这副模样定然是难看的紧。
于是她便转了头,将整个脸都埋到了他的怀里去,闷闷的说着:“不许看。”
徐仲宣轻笑,伸手勾了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了起来。随后又伸手轻轻的拭去了她面上的泪痕。
指腹下的脸如月下聚雪一般的白,水豆腐一般的滑,刚刚哭过的一双眼更是分外的澄澈,一汪清水一般,灵动明亮。
明明是看着这样纤细柔弱的一副身子,怎么倒是有这样多的眼泪水呢。
徐仲宣摇头苦笑,又伸臂将她圈入了自己的怀中,下巴搁在他的头上,柔声的问着她:“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现下是不是可以对我说一说了?”
简妍闻言一滞。
其实她觉得自己今日闹的这一出也有点矫情了。可是先前她也不晓得是怎么了,内心里就是有一种想杀人的暴虐。
说实话,她有点被自己吓到了。
在徐仲宣的面前她是觉得不需要向他隐藏任何事的,于是她便说着:“我也不晓得。怎么说呢,就是忽然觉得很恍惚,觉得自己好似变成了一个面目全非的人一般,我不认识这样的自己,也接受不了这样的自己。可是我娘的仇我又必须得报,我不能退缩。”
顿了顿,她又说着:“其实也没什么。我想可能是最近我太累了,所以想哭一场罢了。现下哭了出来,我觉得好多了。”
所以没做完的那些事,还是要接着做的。
但徐仲宣听了,心中却唯有心疼。
早先他就对简妍提过,婉姨娘李翼等人,让他来解决就好,她只需好好儿的就比什么都好,可是简妍拒绝了。
她当时神情坚定,红着眼圈说的是,我娘的仇,得我这个做女儿的来报。当时他无法,也就只有应了。
但是仇恨这个东西原本就是双刃剑。
报复了别人,何尝不会伤害到自己?徐仲宣并不想简妍背负这些。
这样的事,他来做就好了。
于是徐仲宣想了想,便小心的斟酌了一番措辞,慢慢的说着:“妍儿,郑国公府里的事你暂且都放下罢。往后那些由着我来做就好。”
“不用,”简妍摇了摇头,“我差不多都解决掉了,接下来就只有李翼了。”
徐仲宣默然了片刻,而后又道:“近来瓦刺作乱,朝中急需大将出征,皇上有意起用李翼。我想过了,让他领兵出战瓦刺,立下战功,再马革裹尸,皇上心中必然是会大受感动的。便是来日梁王继位,有李翼的这份功劳在,他也不会对郑国公府如何。我这个法子,你觉得如何?”
简妍没有做声。但她也晓得,这是最好的法子。
其实她也晓得,纵然是她再痛恨李翼,那又能对李翼如何呢?
杀人是要偿命的,她不可能真的拿了把刀子去一刀捅死了李翼。就这样让他一直病了下去,然后终止于就这样死了?可到底还是会有人起疑心的。倒不如如徐仲宣所说,让李翼上战场,以他的军功来为李信的安稳未来铺路。
她总归是要为李信的将来想一想的。
简妍前前后后的想了片刻之后,也就唯有咬牙点头同意了。
徐仲宣心中暗暗的舒了一口气。
接下来他起身拿了书案上放着的那只锦盒,打了开来,里面放着的是一支碧玉玉簪花的簪子。
这碧玉的成色很好,碧汪汪的如一汪绿水一般,簪头雕刻的那朵玉簪花含苞待放,纤细柔美。
徐仲宣解释着:“过得两日便是你十五岁的生辰,原是该给你行笄礼的,可是现下你母亲去了,郑国公府里也没有个主事的人,你又是在热丧期里,这笄礼只怕是没法行的。我想了想,便只买了这支碧玉玉兰花簪子给你。至于其他的,妍儿,往后我再补给你。”
简妍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哽咽着:“不用了。徐仲宣,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多么庆幸,无论何时,何样的境况之下,都有他陪在自己身边。
徐仲宣伸手反握住了她的手,同时抬了另外的一只手,将这支碧玉玉兰花的簪子簪到了她的发髻上,随后又将她紧紧的抱入了怀中。
然后他垂下眼,在她乌黑柔软的发间轻轻的落下了一吻,心里想着,这些事得赶紧的解决掉才行。他是不想看到简妍这般一直伤心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