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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青筠与肃郡王妃打的交道比襄郡王妃多些,自然听得出言外之意。
近两年林青筠将她与徒晏身边服侍的大丫头都放了出去,外人不是没人风言风语,她都没理会罢了。肃郡王妃今儿才拿出来说,只是因为最近肃郡王妃身边服侍的一个丫鬟被郡王收了,十分宠爱,那丫鬟又怀了孕,分位虽没升,可待遇直逼侧妃。肃郡王妃为此事心中恼火,偏生别人都以为那丫头是她安排的,她又不能因此失了身份,在外人跟前还要处处端着笑脸以示大度和贤惠。如今见了林青筠几年来一直清清静静,独享宠爱,怎么不嫉妒?可肃郡王妃不敢当面讥讽林青筠,便拿辈分低、又与林青筠亲近的襄郡王妃含沙射影。
说起肃郡王,别的方面或许有所欠缺,但在女色上倒不贪恋,府里的人都在定例之内。肃郡王比徒晏年长五岁,大婚已有十来年,与肃郡王妃算得上老夫老妻,府上世子都十一岁了。以前在刚成婚的头几年,肃郡王妃为做姿态,少不得将身边预备好的两个丫头给了郡王,郡王宠个三五日便丢到脑后,怎知这回瞧上个丫头也不见得有几分姿色,偏入了郡王的眼。
林青筠拍拍襄郡王妃的手,望向肃郡王妃笑道:“三嫂,要我说倒是八弟妹做的好。身边丫头们大了就该放出去,她们服侍了一场也是辛苦,令她们去择个好终生也是咱们的恩典。再者说,有的丫头知廉耻懂规矩,有的却是心思不正,留在身边反倒膈应……啊,我倒忘了,三嫂最是个贤惠人,倒是不在意这些,我们年轻,却还没能熬到三嫂这个境界呢。”
肃郡王妃脸色一变险些动怒,最终是忍住了,强撑笑道:“是呢,你们是年轻,别只顾得现在好过,得多想想以后。等你们到了我这个年纪,若还能留得王爷的敬重,那才叫好日子呢。”
话音刚落便听人说:“新人来了。”
抬头望去,探春一身银红袄裙,满头珠围翠绕,明丽鲜艳。众人见了口中夸赞:“好个美人儿!”定郡王妃将人叫来,拉着手细看了一回,肃郡王妃在旁又问了话,探春一一对答,诸人皆有表礼。及至到了林青筠,姊妹相见到底有几分尴尬,探春抿紧了红唇,掩下眼中一抹痛楚,跪下见礼。
“贾庶妃起来吧。”林青筠忙令相思将人搀起来,如今再见,身份变转。所谓出嫁从夫,如今也叫不得三姑娘了,让相思将备好的表礼给了,只与探春说了一句:“以后好好儿过。”
探春应是,又去给别人见礼。
看着探春挨个儿磕头,林青筠心里都觉难受的很,谁让探春只是庶妃呢。即便如此,这样的“殊荣”不知多少侍妾羡慕,若非探春身上牵涉甚多,也未必有这样的机会。
当天夜里,酒意半醺的成郡王走入了探春的屋子。
屋内一应陈设布置都超出了庶妃该享有的份例,即使探春尚且不懂这些,却从几样名贵摆器觉出端倪。察觉这些,探春原本打算让丫鬟将东西撤下,但最后终究是改了主意,佯作没有察觉。如今虽进了郡王府,可她知道这条路难走,一个不慎就将招来灭顶之灾。她一来,已引来诸多目光,想必那些人都不愿见到一个过于聪敏的庶妃。
“庶妃,郡王来了。”翠墨进来禀报道。
探春身边两个大丫头,侍书、翠墨,此回都陪嫁了来。
探春忙起身去迎。
成郡王三十出头,生得俊朗,一身郡王威仪。见探春跪地迎接,忙弯腰扶起,言语笑道:“贾庶妃不必行此大礼。”
“多谢郡王关怀,只是礼不可废。”探春半低着头,极快的打量了成郡王。在高侧妃正式登门前,郡王府就派人与她接触过,当时她便提出以此来换贾政在流放之地安全无虞。
成郡王摆手令侍书等人退下,一面打量屋内物件儿,一面问道:“你初来,屋子里的东西都是高侧妃吩咐置办的,瞧着可还缺什么?若是缺了东西只管去和高侧妃说。”
“妾不缺什么,侧妃姐姐准备的已是很周全了。”探春显得有点紧张,却并非是面对陌生男子的紧张,而是今晚很重要,关系到她往后如何在郡王府立足。
成郡王目光落在妆奁台上,上头摆着一只紫檀木雕花首饰盒,盒子的小抽屉是拉开的,各色钗钏珠花玲琅满目。成郡王眼底一热,故作闲问道:“这件东西倒不像是新做的?”
探春回道:“这是老祖母留给我的,许是老祖母当年的陪嫁吧,确实不是新东西。”
原本这只首饰盒黛玉取走了,但在三天前又有人送了回来。盒子内外完好无损,首饰东西一应都在,只是夹层里的汇票仅有三张,分别是两千金、三千金、五千金,共计一万黄金。
确认了东西无误,成郡王嘴角笑意真实许多,也不再与探春闲话,双臂一展道:“安歇吧。”
探春即刻上前为其宽衣。
一夜巫山*。探春醒来时已然天光大亮,侍书捧了衣裳进来,服侍着更衣梳洗毕,时辰已不早,要赶往上房去请安。
如今成郡王府里头乃是高侧妃管家,虽无王妃之名,却行王妃之事。即便是初入府的探春也从昨日成郡王的话里明白如今内院的形势,可见甄氏告知她的情况一点儿没夸张。然而王妃便是王妃,侧室就是侧室,甄氏哪怕现今已名不副实,对外时仍要存有王妃体面,否则成郡王妃就没了颜面,对内虽管不了内事,但像探春这样的新人入门,仍得头一个给甄氏敬茶,早晚请安都不能省。
探春来的不算早,可正院中静悄悄的,竟是尚无一个人到来。
甄氏的大丫鬟春华走了来:“贾庶妃且坐一坐,昨儿小世子病情有些反复,王妃去看了一回,歇的晚,今儿起的有些迟了。”
“不敢催促王妃,我等着便是。”探春虽与甄氏有来往,可两人确实不熟,是盟友,却也互相防备。趁着这会儿清静,她开始梳理起郡王府的各样人。
没多久,其他三位庶妃侍妾们都陆续到了。
原本王府规矩是每天早起请安,自甄家出事,到甄氏彻底失宠,大权旁落高氏手中,府中问安的规矩便改为三天一回、十天一回、甚至半月一回,理由都是现成的,甄氏照料小世子辛苦,不宜过多搅扰。高氏自然无权做这等改动,乃是成郡王亲自说的,背后鼓动者不猜也知是谁。甄氏未尝没有恼恨过,但小世子要紧,确实没精力也没资本与高氏斗,只得步步后退。
原本未必有几个人将新入门的探春放在心上,可今儿一瞧,新来的贾庶妃娇艳明媚,好似一朵怒放的玫瑰花儿,又于昨夜刚承恩露,越发添了分难以言说的风情。底下这些侍妾庶妃们心下泛酸,生恐贾庶妃得了郡王恩宠,便一个个或明或暗的讥讽嘲笑,而探春身上容易被说嘴的地方太多,又都是外人知道的事情,辩也没法儿辩。
探春对于所有声音只是听着,静静端坐,不言不语。
那些人见她木头似的没反应,说了一会儿深觉无趣也就不说了。
甄氏在里头听着丫鬟秋实转述外头的情形,对探春的反应很满意:“以往便听母亲说贾家三姑娘很聪敏,处事精明干练,如今瞧着,竟还懂得藏拙,又忍得下屈辱。可见我没选错人。”
秋实知道她的打算,不大确信道:“贾庶妃别的都好,就是家世差了,况且分位又低,如何敢与高侧妃对上?便是对上了,怕是也没胜算。当初高侧妃还是庶妃的时候,那位乔庶妃何等受宠,结果还不是被高庶妃斗倒,可怜年纪轻轻就没了。”
“乔氏?”甄氏冷笑:“贾庶妃可她强多了。”
乔氏仗着郡王宠爱,仗着家世高过高氏,在与高氏相斗时过于高傲大意,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贾探春却不同,正是什么都没有,连条退路都没有,只能全力以赴,才越发可能得胜。
甄氏凭镜照了照,起身朝外走。
秋实道:“高侧妃与陈侧妃还没来。”
甄氏不以为意:“那二人何曾将我放在眼里,哪一回不是姗姗来迟,我竟是别问原由的好,省得那两个贱人嘴里吐出恶心我的话来。”
甄氏一出来,屋中诸人都静了声。
哪怕甄氏没了宠爱,手边摸不着管家权,却仍是皇家册封的郡王妃,且经历了家族覆灭,甄氏脸上再没笑过,板着脸冷冰冰的,一旦看着谁便令人觉得后背直起鸡皮疙瘩。除了两个侧妃,底下庶妃侍妾们本就怵她,更何况前不久有个侍妾才因顶撞了王妃而被杖责,二十大板下去人都废了。郡王得知后虽训了甄氏,可也仅仅是如此罢了,便是齐淑妃也只能召其入宫训责。底下人可不知郡王母子打着什么算盘,只知道王妃得罪不得,起码是她们得罪不起。
甄氏往上首一坐,也不问高陈二人为何未到,直说道:“贾庶妃既来了,敬茶吧。”
探春走上前跪下,已有丫鬟端了茶来,刚捧了茶要敬上,却听外面传来笑声:“哎哟,倒是我来的巧,再晚来半步竟是茶都敬完了。”
探春这会儿不好回头去看来人,也没人提醒,但从这番话以及来者姿态不难猜测,必是陈侧妃。陈侧妃虽与高氏同居侧妃之位,在家世出身各方面都比高氏胜上一筹,且膝下也有一子,偏生府里的管家权被郡王交到了高氏手里,心里岂能服气?陈氏是直接被指给成郡王做了侧妃,高氏却是庶妃升上来的,哪里比得了她?但如今不但郡王向着高氏,且宫里的齐淑妃也常说要她们二人和睦相处,言语之下的偏袒维护之意再明显不过。
陈侧妃一直记得甄氏给的那一巴掌,但很奇怪,分明是个失宠的人,偶尔挑刺儿挑衅还罢了,却无法做的再多。这使得陈侧妃不敢低估甄氏,平日里常不请安,劫了王妃要的东西等事都有,但真正再出手算计却是慎之又慎。
“继续。”甄氏只是看了陈氏一眼,再无多余的表情。
陈氏也不意外,往左边椅子一坐,便看探春。看着探春年轻娇艳的面容,陈氏微微恍惚,不自觉看向自己的手,哪怕保养得再好到底与年轻姑娘不同。她也是近三十的人了,如何比得过正值十八的姑娘,幸而她有子傍身。
探春先敬了甄氏,而后是陈氏。
“王妃恕罪,我来晚了。”高侧妃脚步略急的走来,欠身行礼请罪,脸上歉疚的表情亦十分真诚,只是不等甄氏表态,其便直起身,坐到了右边椅子里。此时高侧妃即便再言语亲和,也不会令人觉得温柔无害。
探春当然不敢小看高氏,恭敬奉了茶,又和其他三位庶妃相见,其他侍妾们齐齐上来拜见。王妃侧妃庶妃各个郡王府都是一样定例,区别只在侍妾和通房,成郡王府里有名分的侍妾就有八个,另有几个通房,那些连通房也算不上的亦有好几个,只是没资格过来罢了。
甄氏懒得看见高陈二人在跟前晃荡,规矩走完便推说乏了,端茶送客。
探春初来,可谓步步如履薄冰,一句话要在心里转个三四遍才敢出口,昨夜又是喜夜,此时回到屋子里才觉手心儿都是汗,可谓身心俱疲。不经意瞥到妆奁台,那只紫檀木雕花首饰盒静静摆在那儿。
心底一动,她吩咐侍书等人都退下,又说:“我要歇歇,别吵着我。”
侍书见她脸色不大好,便道:“庶妃,我去厨房要碗粥吧,今早庶妃也没吃几口东西,怕是饿了。”
探春无可不可的点头,实则根本没心思吃东西,不过是安侍书的心。待侍书等人都出去了,这才将首饰盒的底板撬开,里面的三张汇票果然不在了。
她这住处还有另外三个侍妾,她住了正房,身边拨了一个嬷嬷、两个丫头,加上侍书翠墨,共有五个人。那些侍妾每人都是两个丫头,外加院子里看门值夜的婆子,管洒扫的小丫头,统共十来个人,这里头不知多少旁人的耳目。
现在成郡王拿到了汇票,虽不是全部,却很容易发现一个事实,东西的取回有时间限制,且只剩不足半个月。
甄氏要她对付高氏,而她从甄氏处得到一定的人脉,毕竟进入郡王府是她的想法,而非甄氏以利相诱。她虽不知甄氏目的何在,但绝对危险,话又说回来,她做的事比甄氏的目的还危险,她到底孤身一个,又无依仗。
此时取到汇票的成郡王脸色阴郁,显然事情出乎意料。
一双柔夷捧上香茶放在他面前,却是侧妃高氏,高氏轻言软语道:“郡王何须恼怒,想来甄家是谨慎惯了,不肯将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或者是王妃说了谎,也可能是贾庶妃太聪敏。”
“不管是谁说谎或隐瞒,这汇票做不了假。我让人去钱庄确认过,的确是那几家钱庄开出的汇票,也就是说还有十天的时间,十天一过,这笔黄金就取不出来了。”成郡王越说越恼,眼看煮熟的鸭子已经到了,却又要飞了。
高氏道:“难道非得汇票和凭信?郡王出面也取不出?”
“我岂能出面?若被父皇或其他人察觉……”成郡王一想到这笔钱的由来便不敢再说。“只拿汇票行不通。能做到全国排首的大钱庄,背后势力错综复杂,这笔黄金又见不得光,所以我不能被牵扯到半点儿。”
“那就得拿到凭信。”高氏道。
“怎么拿?甄氏的屋子里外搜了两三遍,什么都没发现。”成郡王自拿到汇票,便趁甄氏去外面宅子里照看小世子的机会,将甄氏的住院儿仔细搜了,却始终没能发现。
高氏沉吟片刻,蓦地说:“她会不会将凭信带了出去?”
“府里头由你查,外面我会办。”
这几日高氏明显在忙着什么,除了甄氏探春心知肚明,作为一直暗中盯着高氏的陈侧妃也是很快察觉。陈侧妃直觉是件大事,便命人将高氏以及其身边的人死死盯住。甄氏没理会,似乎一点儿不怕东西被查出来似的,而探春表面平静、深居简出,实则心里头比谁都急。
这天侍书端午饭进来,嘴里说着刚听到的事情:“方才王妃又出门了,好像是小世子的病又犯了,有些险。那位给小世子治病的大夫据说很有本事,给小世子诊治也有些时间了,怎么也不见好。”
“小孩子的病哪里那么好治……”探春说着话音一顿,脑中灵光一闪。甄氏最为重视的首先是小世子,且甄氏对郡王府极不信任,所以最要紧的凭信很可能和小世子放在一起。
尽管觉得很有把握,可小世子不在府里,鞭长莫及。
思前想后,探春忽而说:“今早去请安,我的一只耳坠子似落在上房了。”
“庶妃,什么耳坠子?早起戴的那对扇形耳坠子取下来了,放在盒子里呢,两只都在。”侍书以为她忘记了,还走过去要开盒子给她看。
“侍书!”探春拽住她,攥着侍书的手腕十分用力:“你去找找耳坠子,另外、我听说王妃大半时间都不在府里,屋子里的人都偷奸耍滑,若无人看着,你便去寻两件儿小世子常用常玩的小物件,悄悄带回来。”
侍书惊愣:“姑娘……”
“这很要紧!”探春没多说,但脸上的郑重之色足以令侍书明白事情的重要。
“我、我试试。”侍书没做过这样的事,况且还是在王妃的屋子里拿东西,光想想身子就发抖,但见着探春神色,到底还是去了。
侍书一去,探春便开始焦虑,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手心儿里全是汗。小半时辰后,侍书回来了,刚一进门便瘫坐在地上,两样东西从袖子里滚出来。一件是拳头大小的彩色绣球,另一个则是陶响球。
“没人发现吧?”探春将人扶起来。
侍书摇头,抓着茶水猛灌,好不容易才恢复正常颜色:“屋子里没人,她们让我自己进去找。我去了王妃的卧房,见着两样东西就摆在妆台上,看样子都是几年的旧物,许是小世子都不怎么玩的,便拿了回来。”说完又紧张道:“姑娘,这东西摆的那样明显,必定是王妃常见的,这下子咱们拿了,王妃一回来就会发现的。”
“怎见得就是我们拿的?”探春一面将两样东西拿在手里,一面说:“这两天往上房去的人多了,便是今天,高侧妃、陈侧妃都派人去过,谁能保证没人进王妃的屋子呢?”
摇着陶响球,里面沙沙作响,是个好的,探春便丢在一边没管。若是里头塞了东西,声音就会有异常,可现在并没有听到异常声响。又拿了小小的彩色绣球,略微沉手,因里头填了东西,一时倒不确定是否有别的。
探春取了剪子,将绣球剪开,拨开里面的棉花碎布等东西,终于有了发现。
“找到了!”探春掏出一只小小的布包,里头塞了九枚拇指大小的紫檀木雕,虽说少了一个,但找到九个已是十分惊喜。探春将布包攥在手里,立刻将残破的小绣球拢起来全都丢入炭盆烧掉,看到剩下的陶响球,略一沉思,招来侍书吩咐几句。
侍书听了虽不解,但是说道:“这怕不容易,尽管才到这府里几天,可高侧妃院子里上下管的极严,寻常无事都进不得。”
探春却说:“大人好管,小孩子却不见得。”
侍书立刻领会:“姑娘放心,我会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