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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前。
凤銮宫。
啪——
上好瓷器一应碎落在地,尖锐刺耳,却掩盖不了女子愤怒至极的怒吼声。
“又是叶轻歌,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为了叶轻歌为难我。”美丽的容颜因嫉妒而扭曲,涂满凤仙汁的指甲深深嵌入手心,划破了皮,染了血迹斑斑。
“她有什么好?值得他如此维护在意?容昭——”
“娘娘。”
花若徒步走进来,看着疯狂嘶吼的女子,轻轻一叹。
“您失态了。”
皇后面容阴暗眼神冰冷至极,闻听得这句话,嘴角噙起深深嘲讽,踉跄的后退,而后泪水爬满了脸颊,凄楚而荒芜。
花若走进去,对跪在地上的一众宫婢道:“你们先出去,这里不用伺候了。”
“是。”
宫人们依次退了出去,整个大殿顿时空荡荡的,华丽得有些森冷和寂寞。
皇后背对着她,有些失神。
“娘娘。”花若来到她身后,低声道:“这里不是丞相府,是皇宫,您的言行举止都有整个后宫盯着,切不可大意。”
皇后自嘲一笑,“打从我进宫开始,这是你说得最多的话。除了这个,你就不能说点其他?”
花若不卑不亢道:“奴婢是丞相指派近身伺候娘娘的女官,提醒娘娘的仪态德体乃是奴婢分内之事,不敢有丝毫马虎大意。”
皇后慢慢转过身来,沾满泪痕的脸容颜艳丽,却憔悴暗淡,似那不堪风雨的花朵,恹恹而毫无亮彩。
“花若。”她怔怔开口,“你说,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不是喜欢燕宸么?怎么突然就移情别恋一个才认识几天的女人?”她慢慢的坐下来,神色凄苦,“为什么,这天底下,他可以喜欢任何人,独独不将我放在眼里?在他眼里,我…到底算什么?”
泪水从眼眶滑落,颤抖的划过唇角,苦涩顿时溢满口腔。
“娘娘。”花若心有不忍,小声道:“时间可以淡化治愈一切伤痕,穆襄侯已经走出来,娘娘您也该学会放下。何苦这般心思过重,让自己痛苦呢?”
“放下?”
皇后呵的一声笑,神情越发的悲苦。
“这世间男儿寡情薄幸,唯女子痴情不悔。”她喃喃自语着,“本是青梅竹马良缘天定,他却为了其他女人抛下我独自远赴边关多年,便是我无奈入宫为后,他也不置一词,任我关在这深墙高院里和那群女人无休无止的争斗。他倒是潇洒,我却还在画地为牢苦苦挣扎。如今他即将有如花美眷在侧,却还要我来为他们保驾护航费尽心思。凭什么?他凭什么可以如此伤我?”
花若摇了摇头,幽幽提醒道:“娘娘,您现在是皇后,是一国之母。后宫有乱,您职责所在,非穆襄侯之命。您要记得,这后宫之中,唯一能对您发号施令的人,只有皇上。穆襄侯再是功勋卓著也位极人臣,君臣有别,您切勿混淆。”
皇后一震,手指缩紧,眼底渐渐覆上一层浓郁的黑。
“后宫之事。”她默了默,随即冷然一笑,“他提议让清妃与我一同审查不过是不信任我,怕我对叶轻歌心怀怨恨而伺机报复。哼,他倒是好本事。清妃上午才被禁足,不到两个时辰,他一句话皇上就解了清妃的禁足。做臣子做到这份儿上,他也算佼佼者了。”
“娘娘。”
花若低呼,面色微微严肃。
“这些话可不要乱说,若传到皇上耳朵里,那可是大不敬。”
皇后只是冷笑,却没有反驳。若无其事的擦干脸上的泪痕,道:“父亲派人传话,可是有什么吩咐?”
花若点点头,“丞相让娘娘和清妃齐心协力,查出祸乱宫闱的幕后黑手。”
皇后猝然抬头,目光如电,一字字道:“父亲当真这么说?”
花若神情慎重,“是真的。娘娘,丞相说,唇亡齿寒。先皇那道赐婚圣旨本就另有玄机,如今长宁侯被责在府,这便是一个信号,皇上已经容不得长宁侯府。由此及彼,皇上动不得晋王府,却能动其他人。奴婢听说那楼氏可是茗太妃和临安公主力劝皇上给放出来的,如今那楼氏罪名昭昭,茗太妃和临安公主也会受其害。清妃接连两次被禁足,打的,是安国公府的脸。再加上此次爆出三年前广陵侯府世子被杀一暗,如此重大事件,皇上却没等第二日当朝论政,而是私下里召广陵侯入宫商议,又听穆襄侯之言平息谣言,分明是给广陵侯难堪。”
她头头是道的分析,“丞相说,若长宁侯府完了,下一个就是广陵侯府。要知道,长宁侯府和广陵侯府祖上都是开国功臣,侯爵世代传承,还掌管着吏部与兵部要事。皇上若要贬斥两府,代表着集中权力。眼下北齐内无争端外无战争,娘娘您相信皇上急于巩固权利是为什么?”
皇后紧抿着唇,眸子里一片阴暗。
“为彻底瓦解晋王府做准备。”
“正是如此。”花若继续道:“单单这两府还不够,但若有了这个开始,就代表着皇上要一步步的肃清朝堂。您想想,万一这两府就此消亡,皇上下一个对付的会是谁?”
皇后眼睫微颤,她自然不是养在深闺除了绣花作诗以外一无是处的无知少女,父亲是两朝元老,为人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她这个做女儿的耳濡目染,多少也懂几分朝政。方才不过盛怒之下才没仔细去梳理各种关系,此刻经花若提醒,她已然心中清明醍醐灌顶。
“丞相府。”
她眼神冷意越发深沉,“皇上要除去晋王府,自然要斩断晋王府所有党羽,丞相府便首当其冲。”
“正是这个理。”
花若很是欣慰,“所以娘娘,此时此刻,您万不可任性冲动,入了皇上的局,置家族于陷阱之中。”
皇后闭了闭眼,唇角一抹浅浅苦涩。
“容昭…他果然早有准备。”
圣旨才下达后宫,父亲便已然知晓前因后果,还提前派人传话提醒。从时间上计算,这根本来不及。只有一个解释,容昭在进宫的时候便已经让人联系了父亲,早作打算。利用广陵侯爱子之心与皇上当面辩论争执不休且步步紧逼丝毫不让,迫得皇上不得不下旨澄清谣言。知晓父亲会派人稳住她,却依旧在皇上面前故作担忧让皇上解清妃禁足安叶轻歌的心,再加上一个不偏不倚身份特殊的温贵妃一同插手此事。看起来三个女人各有所图定不会团结一心,反而可能越来越乱,正中皇上下怀。
皇上那时心烦意乱思虑重重,定会被容昭这一番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步步陷阱的游说给说动。
实际上从温贵妃首先听到谣言却没有隐瞒任其发展而是第一时间告诉了皇上,这就足以说明,温贵妃并不想干涉这件事。而被容昭拉进来,她若添油加醋反倒会落人话柄,只得竭力为之。
清妃和叶轻歌的关系自不必说,
而她,想通了个中缘由,也只得暂时放下儿女私情顾全大局。
不愧是容昭,各种计较分毫不差。
只是他要保长宁侯府,也就是要保叶轻歌。也就是说,他真的要娶叶轻歌。
她抿唇,凄惶一笑。
这个时代的女人生来都不由得自己,总归首要为家族而活。
“传本宫懿旨。”她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恢复冷静,一国之母的威严刹那纤毫毕露,“让温贵妃和清妃速来凤銮宫与本宫商议肃清谣言并且查出幕后真凶一事。”
“奴婢遵命。”
==
永寿宫。
刚收到消息的茗太妃咬碎了一口银牙,“没用的东西。”
伺候的宫人打量着她的神色,小声说道:“还有…张太医被皇上以欺上瞒下扰乱宫闱给斩杀了…”
“什么?”
茗太妃震惊,张太医是她的心腹。当时就是算计到宫中太医诊的喜脉无人敢怀疑,她才会冒险助楼氏瞒天过海。没想到一计不成,反倒是让她失了一臂,岂有此理。
皇上处置了张太医,怕也是对她起了疑心。
想到此,她不由得握紧了双拳,目光阴鹜。
“派人去长宁侯府…”
“娘娘。”宫人唯唯诺诺的打断她的话,“如今宫中谣言四起,皇后娘娘为肃正宫闱,已下令所有后妃近来段时间不许外出,便是采纳的宫人进出也有人跟随,根本无法向外传递消息…”
茗太妃霍然眼如利剑,似从地狱里走出的恶魔,面色扭曲得可怕。
“那卢国公府呢?”她压抑着怒气,一字一字似从牙缝里蹦出来,“公主可有什么动作?”
宫人摇头,身子发抖的伏跪在地。
“皇后娘娘一声令下,后宫震慑,早已和外界隔绝了所有消息。所以…”
啪——
束帐金钩被盛怒之下的茗太妃澈断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门外的宫人吓得跪了一地,不敢出声。
“竟然…”茗太妃气得胸腹上下起伏,剩下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急匆匆的脚步声打断。
“娘娘。”
派去打听消息的巧儿跪在珠帘外,“前殿传来消息,公主回府后忽然身子不爽,卢国公府派人来宫中请御医为公主诊治。皇后娘娘已经着人安排——”
茗太妃一坐而起,目光灼灼似火。
“去凤銮宫传哀家的口谕,让李太医去卢国公府替公主请脉。”她眸光阴冷,慑人威逼,“公主怀孕以来都是李太医在请脉,其他人哀家和公主都不放心。明白了?”
“是。”
宫人立即领命而去。
公主惊胎,进宫传唤御医,且是例行请脉的固定太医,皇后纵然心中有疑,却也没理由阻拦,只得依了茗太妃的吩咐让李太医出宫去卢国公府。只不过为保险起见,多派了几个太医以及自己身边可靠的女官随同。名为探病,实为监视。
……
容昭看着手中的请帖,皱紧了眉头。
长宁侯府这两天风雨飘摇,她身为侯府千金,这时候深夜约会男子会面,倒真是不避嫌。
可她如何光明正大的出府而不被人怀疑?
沉思一会儿,他忽然道:“我进宫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人进宫?”
圣旨下达,这会儿宫里的消息定然已经封闭,皇宫里的人也必然不能出宫,想要传递消息,也只能从宫外传进来。
玄瑾愣了一下,而后道:“半个时辰前卢国公府的人进宫请太医,据说是临安公主身子不爽利,怕是胎儿有异。”
容莹?
容昭眸色沉了沉。
长宁侯从大理寺回府要经过卢国公府,算算时间,长宁侯应该会在半路遇上去卢国公府的太医。再加上有容莹和叶轻歌的关系,必然要询问一番。作为表姐妹,容莹身体不适,叶轻歌探病也是理所当然。
难道这也是她做的?
只不过…
“查到替楼氏诊脉的那个大夫了?”
“查到了。”
玄瑾沉声道:“是北街回春堂经常给大公子看诊的晏大夫,至今未归。”
容昭的眼神又深了几分。
从楼氏回府到现在都过去了两个时辰,天色已暗,楼氏都已经被送去了大理寺,没道理晏大夫至今未归。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这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又看了看手中的红色请帖。
亥时,真相。
本以为她一个闺中小姐,便是有几分心机手段,也不过是为在府宅里生存罢了。可如今看来,她的手伸得可不短。
“去长宁侯府要人。”
“这…”玄瑾有些犹豫,“以什么名目?”
“你刚才也说了,这么多年来都是他给大哥看诊。大哥前几天不慎感染风寒,至今未愈。”
他的话点到为止,玄瑾已然明了。
“是。”
茗太妃这么迫不及待的让人出宫和女儿联系,自然以为容莹是假借身体不适的由头和她衔接消息。却没想过,即便容莹想通过这种方式与她传递消息,时间是不是太早了点?
皇帝刚下旨肃清谣言,卢国公府的人就已经进了宫,这分明就不是巧合。只有一个解释,容莹是真的动了胎气。
……
如容昭所料,长宁侯在回府的时候路过卢国公府,看到宫中太医,便差人询问,得知容莹惊胎,便想起今日晏大夫说的话,顿时心底一沉,匆匆回府。来到寿安堂,老夫人正沉着脸,看见他就道:“晏大夫被晋王府的人带走了。”
“什么?”
长宁侯震惊而微骇,急急道:“母亲,您怎能让他们把人给带走,万一…”
“那晏大夫医术高明在民间素有活神医之称,晋王府大公子生来身体孱弱,满京城谁人不知晋王疼惜这个庶出的长子?这么多年晏大夫都快成为晋王府的专属府医了。就是知道他医术可靠,我才让人去请他。如今晋王府来要人,我有什么理由扣押?”
“这下可糟了。”长宁侯将刚才打听到的事儿告诉了老夫人,末了又道:“如果临安公主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晏大夫又在晋王府,那么…”
老夫人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之前没有杀晏大夫灭口就是顾及到他和晋王府的关系,此时再灭口更会惹人疑心。
她沉思一会儿,“让轻歌去卢国公府,临安公主是她表姐,她理应去探病。”
长宁侯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顿时惊得睁大了眼睛。
“母亲,您想要…”
老夫人剜了他一眼,恨声道:“还不是怪你有眼无珠娶了那么个扫把星回来,惹得侯府不安宁。如今侯府已经够乱了,如果再摊上杀害公主的大罪,整个长宁侯府都得完蛋。”她深吸一口气,冷酷而决然道:“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事情闹大,祸水东引,或可保长宁侯府一条生路。”
她的言外之意很明确,与其让容莹中毒而死,不如死于他人之手,到时候一片混乱,孰是孰非谁也说不准。而长宁侯府,就在这个夹缝中寻求生存。
“轻歌身边不是有个武功高强的丫鬟么?”
长宁侯会意,仔细想来,如今也只能这么做了。
……
戌时一刻,天色已经彻底沉暗,叶轻歌上了马车,半个时辰后,马车来到卢国公府。
按照原身的记忆,这还是她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卢国公夫人早逝,膝下只有两个嫡子,卢国公与卢夫人感情甚笃,一直未曾续弦,整个公府都由卢老夫人打理。
卢国公府和安国公府一样,都掌管军中要职,尊贵显赫可见一斑。府内光景九曲廊回,建筑宏伟风景别致。此刻夜色宁静,卢国公府少了白日里的繁华精致,多了几分夜色里的幽深沉暗。灯笼依次在回廊亮起,将庭前的樱花照得越发绚烂艳丽。
丫鬟提着灯笼在前面带路,叶轻歌主仆俩在后面跟着,很快便来到主屋的院子。还未跨进大门,便看见丫鬟们行色匆匆满脸焦虑。
主屋里亮着灯,隐约听见容莹的呻吟声,可见情况不佳。
“就是这里了。奴婢身份卑贱,不能进去,叶姑娘请便,奴婢先下去了。”她福了福身,退了下去。
叶轻歌正准备进去,听见有脚步声响起,回头看见有人从左侧鹅暖石小路上穿林而过,是两个男子。
透过浅浅月色,看见左边那男子面色虚弱显然还在病中,另一个男子扶着他的手,脚步急切,直奔主屋而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书童,他正担忧的对那一脸病态的男子劝道:“世子,您慢点,公主这里有老夫人在,不会出事的。您身子不好,还是回去好好休息吧…”
“咳咳…公主尚在病中,我如何能安心养病?”
“可是…”
书童话未说完,旁边的男子道:“大哥,到了。”
“小姐。”画扇道:“是卢国公世子卢怀远和二公子卢怀泽。只是临安公主如此严重,这卢世子怎么现在才来看望?”
“你没瞧见他自己便是一副孱弱之躯么?”叶轻歌淡淡道:“如今表姐身怀有孕,头三个月最关键,若在此时过了病气给表姐以及她腹中胎儿,那就麻烦了。这几个月,大抵他们都是分开住的。”
画扇恍然。
“小姐,那我们进去吧。”
“嗯。”
刚跨进门口,隔着珠帘,便听见卢老夫人骤然拔高的声音响起,“什么?中毒?”
叶轻歌脚步一顿。
“咳咳…”听闻容莹中毒的消息,卢怀远咳得更厉害了。
卢老夫人这才察觉他的到来,忙走过来扶着他,关切道:“远儿,你怎么样?这夜深露重,你身子又不好,出来做什么?”又回头斥责书童,“你是怎么照顾世子的?明知道他不能吹风…”
“祖母。”
卢怀远虚弱的制止了她,“我没事。咳咳…公主怎么样了?”
他身边的卢怀泽比他还着急,“嫂子怎么会中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卢国公也在一旁询问:“李太医,吴太医,公主到底中的什么毒?你们可知?”
两个太医面色都有些凝重,其中一人支支吾吾道:“公主这毒中得蹊跷,为何吴太医都仔细检查过。公主所中之毒并非口服,用的衣物配饰也都不含毒物。但观其脉象却虚虚实实不甚清晰,又非病疾之症。再加之公主眉宇隐约泛着不正常的青灰色,而脸色却比正常人还红,唇色发紫指甲泛白,显然是中毒才有的症状。”
他略一沉吟,“公主应该是不慎用了相克的食物或者香料才会中的毒。”
卢老夫人更为震惊,目光凌厉的扫过所有人,落在碧春身上。
“公主的衣食住行都是你在打理,说,这是怎么回事?”
碧春吓得立即伏跪在地,慌乱摇头。
“奴…奴婢不知道…公主上午还好好的,突然就说身子不适。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卢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废物。”
花若倒还镇定,“太医,这毒可有解?”
吴太医摸了摸胡须,“这世间但凡是毒物,断没有无解之理。只是我等学医不精,暂时查不出所中之毒为何物,所以…”
“也就是说无解了?”
卢老夫人心凉了半截,身子摇晃,有些站不稳。
“咳咳…”
卢怀远更是面色惨白,卢怀泽却顾不得扶着他,上前一步,怒道:“怎么会查不出来?你们不是太医么?连公主中什么毒都查不出来,要是…”
“怀泽。”
卢国公低斥一声,“不可无礼。”
卢怀泽一噎,面色依旧愤愤不平,略带担忧的看了眼隔着厚厚帷幔的床帐。
“爹,我也是关心嫂子嘛。嫂子腹中还怀着大哥的骨肉…”
他这句话可提醒了卢国公和卢老夫人,老夫人也顾不得其他,急急问道:“太医,公主腹中的胎儿如何?”
两位太医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无奈。
“公主身中之毒很是厉害,只怕…”
“只怕什么?”
卢怀泽心急的问:“胎儿是不是保不住了…”
“住口。”
卢老夫人勃然大怒,“你在说什么胡话?出去!”
卢怀泽竟然真的没再说什么。垂着眼睫,眸光不停的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叶轻歌站在门口,灯光投射下珠帘上珍珠光芒刺目,她眸光如湖水般澄澈而幽静,倒影着了然而智慧的光泽。隔着珠帘,打在卢怀泽后背,让他如芒刺在背,下意识的回过头来,一眼看见叶轻歌恻立的纤细身影,有别于容莹妖媚冶艳丽的美丽,让他呼吸一滞。而后见她笑盈盈的目光又如冰山堆雪,说不出的森寒阴冷,似那一眼便已看穿了他心底所有阴暗丑陋,让他刹那狼狈心虚,板起脸道:“有客人到访,为何无人禀报?”
屋内的人这才看过来,花若自是见过叶轻歌的,点了点头。
“叶姑娘。”
卢老夫人现在没心情招待叶轻歌,只是漠然的看了她一眼,又沉声问太医。
“李太医,你老实说,公主腹中胎儿到底保不保得住?”
李太医叹息的摇头,“从气色上来看,公主中毒显然已有多日,如今毒入骨髓,别说孩子,只怕大人也…”
“什么!”
卢国公面色也跟着一灰,嘴唇有些颤抖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两位太医无奈摇头,“除非找到神医归离或可有一线生机,可神医据说现在大燕摄政王府,千里之遥,就算能请得动他来,公主也等不到了。”
卢老夫人颓然的坐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
“咳咳…”卢怀远脸色白得可怕,嘴角一抹血色斑斑入目,瘆人得很。
卢老夫人还没来得及从刚才的打击回过神来,见此又吓得站了起来,疾步走过去。
“远儿,你怎么样?来人,快扶世子回去休息…”
“祖母,我没事,咳咳…”
卢怀远显然病的不轻,一句话没说完又开始咳嗽起来。
这时候,因中毒痛晕过去的容莹虚弱的开口了,带着不可置信的怒气和惶惑。
“什么中毒?你…你们两个庸医…定然是被人收买了,要来害本宫性命…”她喘息着,冷怒的低吼:“本宫和腹中胎儿若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你们都得跟着陪葬…”
两位太医立即伏跪在地。
花若上前,镇定道:“公主,李太医是太妃娘娘亲自指派,太妃娘娘总不至于害您吧?”
床帐内静默了一会儿,而后又传来容莹低而讥诮的声音,“你少在这里假惺惺,他们两个老匹夫分明就是郭子凤派来害我的,你…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都给本宫滚…”
“公主请慎言。”
花若声音微微提高,带几分严厉。
“于尊卑而言,皇后娘娘是君,您是臣妻。于长幼而言,娘娘是长嫂,您是小姑。无论君臣长幼,皇后娘娘的闺名,也不是您可以直呼的。”
屋子里的丫鬟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卢国公面容微怒而隐忍,老夫人显然也面有不悦,却并未指责。看得出来,容莹在这个家里的低位很高,而且还颇为嚣张强势,目中无人,以至于卢国公和卢老夫人对她的所作所为敢怒不敢言而选择漠视。
容莹显然被花若这番话给激怒了,“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指摘本宫的不是?不过是郭子凤身边的一条狗,还真把自己当一回事了?本宫一句话就能要了你的狗命…”
花若不愧是皇后身边的女官,被容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侮辱,依旧面不改色,淡定从容道:“奴婢身份卑微,自是不敢在公主面前拿乔。只是如今公主玉体有恙,当静心养病才是,若为了奴婢置气而使公主玉体不安,那便是奴婢的罪过了。”
容莹被她绵里藏针的一番话说得更是恼怒,“你这目无尊长的贱婢,不要以为有郭子凤给你撑腰你就无法无天…本宫如今病着,你和你的主子…便来折辱本宫…等…等本宫好了,定要郭子凤好看…”
卢老夫人再也看不下去了,“行了,你少说两句吧。都病得如此严重还这么不安分。”
“本宫不安分?”容莹似乎受了刺激,声音越发尖锐,“老太婆,本宫平日敬你是长辈让你几分,你还真把自己当人物了?告诉你,本宫就算下嫁你卢国公府,本宫也是长公主。你们…你们惹得本宫不快,就得…咳咳…”
她太过激动,威胁的话还没说完便咳嗽了起来。
“你…”
卢老夫人捂着胸口,气得面色发白。话刚出口便听得碧春一声惊呼,急切道:“公主…公主吐血了…”她开始哭天呛地道:“老夫人,我们公主都这样了,您就别再指责她了。您就是再不喜欢公主,也得顾忌她腹中胎儿啊。如今公主病重,太医无策,要是太妃娘娘知道了…”
她又开始哭泣,话里话外却暗指卢老夫人存心要气死容莹。
老夫人浑身颤抖,险些晕倒。身旁的老嬷嬷连忙扶着她,卢国公皱了皱眉。他不喜欢这个儿媳妇,强势不容人不说,在府中也是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便是对他这个公公也没有半点的尊敬和谦让。现在在外人面前也如此不知收敛,这种媳妇,娶来哪里是什么荣耀,分明是添堵来的。
这时候,叶轻歌走了进来。
“表姐。”
她一出声,卢老夫人再想忽视她就显得太不懂事了。
“这么晚了,叶姑娘怎的深夜出门?”
叶轻歌笑得端庄温柔,“惊闻表姐身子不爽,特来探望。”她微微福身,然后往里走,对着已经掀起床帐半坐起来披头散发的容莹唤了声。
“表姐。”
丫鬟们还蹲在床边,手忙脚乱的扶着她躺下来,又拿着帕子给她擦拭嘴角的血迹。
容莹脸色很是苍白,见到叶轻歌,也没多大好脸色,冷哼道:“我现在快死了,都来看我笑话是吧?”
“公主…”
一直没出声的卢怀远此时开口了,“叶姑娘是你的表妹,她只是来探望你,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你给我闭嘴。”
容莹咳出血后好像气顺了些,瞪着一双妖媚的眸子讥诮又隐痛的看着病怏怏的卢怀远。
卢怀远被她这一刺,声音顿住,面上依旧没什么怒气,仿佛已经习惯了她的辱骂和刁蛮。眼神一如既往的温和,却不带半分感情。
卢老夫人气得满面霜寒,看样子恨不得将容莹给碎尸万段。皇家的公主再是尊贵又如何?娶回来还不是得当个菩萨一样供着。她今日若死了,整个卢国公府都得跟着被茗太妃迁怒。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容莹却不依不饶,“进宫,去给我把太医院的御医全都请来,我就不信郭子凤能一手遮天收买整个太医院…”
花容再好的脾气此刻也忍不住了,“公主,李太医和吴太医的医术在宫里都是佼佼者…”
“你给我闭嘴。”容莹自小娇惯,本身脾气就不好,如今又身在病中,看见讨厌的忍,越发脾气暴躁,说话也不饶人。“本宫知道你们是什么心思。一门一个个的,都巴不得本宫死是不是?呵呵…告诉你们,本宫…本宫不会那么容易死的,你们…你们这群狼心狗肺的小人,本宫不会让你们的奸计得逞的…”
她正骂得起劲儿,屋子里人人都不说话,表情各异。愤懑而不敢言,顺从而害怕。她瞧见了,越发得意,想要再骂,忽然觉得腹部一阵绞痛。她睁大眼睛,双手捂着自己的肚子,脸色渐渐扭曲。
“啊…我的肚子…好疼…”
丫鬟们又开始手忙脚乱起来,卢老夫人纵然心里再气此时也知道她的身体最重要,忙道:“太医,快开止痛药…”
她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得碧春一声惊恐的尖叫。
“血…公主…公主在流血…”
卢老夫人一听这惊叫心中不安,太医顾忌男女之防又不敢近前,只得匍匐在地。眼看床单垂落地面,带出的血慢慢晕开,七凄艳而刺目。
两位太医相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无言的叹息。
毒素入体本就胎儿不保,还如此的激动更加速了毒素的蔓延。眼下看来,这孩子只怕已经流掉了。
花若皱着眉头,拨开帷幔走了进去,入目所见让她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容莹躺在床上,双手捂着腹部,脸色因为疼痛而扭曲,床帐和床单都被她抓得凌乱不堪,惨不忍睹。
她轻轻一叹,走出来,对满眼希冀却隐约了悟绝望的卢老夫人祖孙几人轻轻说道:“公主…小产了…”
卢老夫人颓然的坐了下去,表情呆滞而隐约凄然。
卢国公没有说话,神色有些可变惜,
最安静的是卢怀远,他静静的坐着,神情波澜不惊而从容淡定,或许是早有准备是以真相来临的时候才那么容易接受。
无人看见,卢怀泽悄悄松了口气的表情。他暗自拭去额头上的汗水,看了看满屋子跪在地上的丫鬟和不说话的父亲,走到卢老夫人身边,低声安慰:“祖母,事已至此,您也别太难过,身体最重要。”
卢老夫人面色悲绝,嘴唇颤抖着,吐出三个字。
“造孽啊…”
卢怀泽眼神一跳,划过一丝心虚,仔细看她神色,又暗道自己吓自己。
他低着头,忍住不去看从里面渐渐蔓延而出的血迹,鼻尖却被那血腥味刺激着,时时刻刻搅动着他不安的神经。他开始不安,想找借口离开,看向静坐不说话的卢怀远,便道:“大哥,病中之人不宜见血腥,我扶你回去休息吧…”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听得帷幔深处,容莹似乎从失去孩子的打击中骤然回过神来,发出尖锐的惊叫。
“不——”
那声音尖利刺耳,如雷鸣般震得他耳鸣嗡嗡作响,更刺激得他内心深处黑暗的一角慢慢扩大,心情便越发的烦躁和沉重起来。
他更不愿承认,心底那一丝丝愧疚正在无限的扩大,渐渐升华成了恐惧。
“大哥,我们走吧…”
容莹已经在哭吼,“我的孩子…”
再是强势霸道阴狠毒辣的女子,在面对自己孩子的时候,总是有着天性的母爱情怀。
一生顺风顺水的容莹无法接受骤然失子之痛,哭得惊天动地撕心裂肺,仿佛要撕碎这夜色的宁静,换来地动山摇的海啸山塌。
叶轻歌就站在不远处,看着被鲜血濡湿了的床单滴滴答答的血不停落下,在地面上晕开鲜艳的花朵,鬼魅而瘆人。
她手指悠然收紧,再多的淡然自信从容不迫也在此刻破裂。撕心裂肺的是容莹,痛的却还有她。只是容莹比她幸运,可以无所顾忌的吼出来,她却只能将那些埋藏在骨髓里的疼痛含着血咬在齿缝间,来日化作森冷的利剑,刺进仇人的胸口,报仇雪恨。
而此时,她只能麻木着,轻轻说道:“表姐,节哀。”
容莹满腔悲痛无以复加,根本听不见外界所有声音,声声哭喊断人心肠。
“孩子…把孩子还给我…我的孩子…”
那一声声凄然而悲绝的嘶吼,如利剑一般凌迟着卢怀泽的心。他扶着卢怀远的手在微微颤抖,尤其是那‘孩子’两个字,让他面色微微发白,眼底不期然划过一抹疼痛的色彩。更多的是愤然和不甘,以及浓浓的戾气阴霾。心里突入起来的巨大情绪让他手上的力道不由自主的加重,直到卢怀远忍不住疼痛呻吟一声,他才恍然惊醒。收拾好所有情绪,歉疚道:“大哥,对不起,我…”
卢怀远看着他,眼神很温和,他却觉得大哥的目光意味深长得让他惊慌颤抖。尚且还来不及说什么来缓解心中的惊疑害怕,卢怀远便淡淡道:“有劳两位太医和花若姑娘了,家门不幸,怀远纵是悲切却无可奈何。几位回宫后如实禀报即可。怀泽…”
他淡淡的吩咐,“送两位太医和花若姑娘回宫。”
卢怀泽一怔,随即点头。
“好—”
“慢着!”
本来悲痛欲绝的容莹此时陡然大喝,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了按着她的两个丫鬟,翻滚着下床,滚落一地鲜血。叶轻歌伸手去扶她,被她一把推开,摇摇晃晃的想站起来,隔着帷幔对着外面大吼。
“不许去,不许回宫。你们…我的孩子还没死,都不许走,不许…”
隔着帷幔也能听见她悉悉索索想要爬出来的声音,丫鬟们想要阻止都被她用力推开。此刻的她就像溺水的人极力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谁的话都不听,一个劲儿的向前冲。
卢怀泽看着她于帷幔后隐约靠近的黑影,心中莫名的惊慌,低低道:“嫂子,你这是何必?快回去躺着休息吧,别在…”
“你给我闭嘴。”
帷幔被她大力拨开,露出她那张被毒素折磨得已经算不得美丽的脸来。眉骨突出,眼角两旁深深漆黑,嘴唇紫黑,整张脸转瞬间瘦如皮包骨,再配合大大的一双眼睛,冷不防就这么出现在人前,如黑夜里披着头发的女鬼,鬼魅得骇人。
卢怀泽一惊,下意识的后退。
“你…”
这还是那个明艳张扬绝色倾城的长公主吗?前几天她还在他怀里娇笑着媚眼如丝的勾得他几乎难以自持,便是白天的时候她也容光焕发美丽无限。这才过了几个时辰,怎么一下子就从仙女变成了丑陋的鬼魅?
所有人都被容莹这幅样子给惊吓到了,怔怔的说不出话。容莹却毫不所觉,向来爱美的她也顾不得从他人眼中去观察什么,她用了全身的力气,忽然冲到卢怀泽面前,死死的抓着他的手臂让他不得挣脱,恶狠狠道:“卢怀泽,你敢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卢怀泽满脸惊慌,“嫂…嫂子,你冷静点,别冲动…我…我不去就是,不去就是…”
卢老夫人回过神来,忙吩咐道:“快拉开公主。”
叶轻歌从帷幔后走出来,看见脱离容莹桎梏后的卢怀远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眼神里的惊慌却无处隐藏。
她嘴角勾起淡淡而森然的冷。
容莹还在大吼,“不许回宫,不准回宫…本宫的孩子没了,你们也得跟着陪葬…本宫要告诉母妃,让你们这群居心叵测的小人为本宫的孩子陪葬…陪葬…哈哈…”
她似乎陷入了癫狂的魔障之中,又哭又笑的大吼。
卢怀泽一步步后退,努力压抑的情绪加上心虚害怕等等情绪终于爆发,他喃喃着说道:“疯子…她疯了,疯了…”
“闭嘴。”
凌厉的低吼,却来自一直好脾气的卢怀远。
卢怀泽一颤,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满面阴沉眼神燃着怒火的卢怀远。
“大哥…”
卢怀远深吸一口气,手指紧紧收紧,骨节泛白。
“你先回去——”
话还没说完,就听得癫狂的容莹忽然凄厉的大喊。
“卢怀泽,你这个没担当的懦夫。自己的孩子被人害死,你却只能做个缩头乌龟一样躲躲藏藏。我看错你了,看错你了…”
屋子里忽然静寂了下来,所有人一脸的不可思议与恐慌。两位太医跪在地上颤颤的发抖,花若也是一脸震惊。
卢怀泽脸色刷的一下白了,卢怀远闭了闭眼,神情悲戚,却并无意外。
卢老夫人似受到了惊吓,呼吸都静止了。卢国公一怔后猝然眼神凌厉,低吼一声:“闭嘴,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公主已经神智失常疯了,来人,把她扶回去…”
“谁敢!”
容莹看起来是不管不顾了,这一怒吼,公主气场全开,震得所有人不敢靠近。她双目充血,森然而凌厉的嘶吼,又看向始终波澜不惊的卢怀远,眼神越发的愤恨和隐约的痛楚。
“还有你,卢怀远,你也是个没担当的懦夫。自己的弟弟对嫂子怀有不轨之心,你却不闻不问。你们卢家人,没一个好东西。”
她恨,恨眼前这个看似孱弱温和的丈夫心里从来没有她的位置,恨他漠视她这个公主。为了报复,她勾引卢怀泽,珠胎暗结。故意让他知道,可他依旧不动如山,看她的眼神除了冷淡疏离没有半点恨意或者恼怒。就如同一个不相干的人,在他心里激不起任何波澜。
哪怕此刻,卢怀远神色也淡然宁静。
“公主,你病糊涂了…”
“本宫没糊涂。”
四周的人没有说话,卢国公脸色沉得可怕。到了此刻,他哪里还看不出来这其中猫腻?儿媳妇和小叔子偷情,作为当事人的丈夫心知肚明却放任不理。
如今丑事暴露,众目睽睽,就算想掩藏也没办法。
容莹还在恨恨的说着而得意的说着,“怎么样?被人发现自己的妻子偷人的滋味,好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