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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梁看着女儿大买特买,却没有再拦着,只在一旁笑看。等伙什将布匹棉花都捆扎好,又报出了帐时,他便赶紧从挂在身上的搭裢里拿出一块银子递了过去。
宁婉这时也从荷包里拿出了小银锭,见爹抢在前头,便笑着拦住道:“爹,我带了钱呢。”
宁梁哪里肯,“你的就留着吧,先用我的利钱。”说着瞧着伙计称了银子又拿剪子铰开找了钱。
毕竟还是宁梁到虎台县的时候多,因此每每买东西便都从爹的利钱里出,宁婉就悄悄在爹耳边说:“我和娘的利钱都攒着,只爹的都花光了。”
家里虽赚了钱,可收山货的小生意不过是起步,只在中间赚个差价罢了,收益是有限的,每个人的利钱又能有多少?因此宁梁得的利钱便所剩无多,这一次买布更是花用不小,回家算过帐,爹的利钱不只没了,恐怕还会欠着家里的呢。
可是宁梁却眉眼里都是笑意,“爹的钱不正应该给你们娘俩儿花吗?”
“也对呀!”宁婉就笑了,将小荷包收到了怀里,“那我以后跟爹到虎台县就不带钱了,都花爹的。”
父女两人说说笑笑地拿了东西向外走,迎面正遇到小王掌柜陪着一个高大胖壮的妇人走了进来,笑着说道:“付太太,前个儿新货到了我就让伙计上门说一声,不想付太太出城了,如今才回来。”
付太太便笑了,声音又高又尖,“是啊,我去乡下的庄子住了几天,那里可比县城里凉快多了,果菜也新鲜,如果不是家里事多,还不想回来呢。”又问:“不知道小王掌柜是不是给我留几块新料子?”
“自然是留的,”小王掌柜十分地殷勤,笑盈盈地说:“付太太是我们铺子最大的主顾,我们怎么能忘记付太太呢,这批料子一到,我就捡付太太喜欢的花样留了八匹。”
宁婉第一次知道,原来做生意十分诚恳的小王掌柜说起谎来也不眨眼呀!明明付太太根本够不上瑞泓丰最大的主顾,可是他还是如此恭维着付太太。
瑞泓丰最大的主顾是钱县令家、告老还乡的徐老知府家、还有她先前嫁的赵典史家,再接下来才是封举人家、胡乡绅家等等。瑞泓丰对这些虎台县里最有权有钱的人家,是要在新货来了之时将料子送上门让当家的太太们选的。只有这几家的太太们选过了,那些货才能摆到柜台上。
以付太太的身份,她恐怕并不知道这些。当然不必说她,就是在虎台县里颇有颜面的孙秀才、诸秀才、左掌柜等人都够不上呢,而付捕头家还要在这些人家之后。
可是付太太就是喜欢听恭维话的,眼下早笑得一双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缝,笑着说:“既然你给我留了,我就都拿着吧。”
小王掌柜却不肯,“我虽然忖夺着付太太的心思拣的,但也难免不会有所不足,总要付太太亲自看上一回。若是不甚满意,只放下就是。”
宁婉听了这话,立即就知道付太太不但要将那八匹料子都拿着,而且还要再挑上三五匹才能走。然后没几天付捕头知道了,就免不了与付太太打上一架——他们夫妻是真打架的,不只吵,还要动手。付捕头固然是从小习武,可是付太太也不是好惹的,竟能与捕头大人打个平手。
但此后付太太便会有些天不出门,而付捕头因为要办公差却不能躲在家里,于是县里有人见了他便会逗趣,“捕头大人,脸上怎么有几道血痕?又是猫挠的?”
付捕头每一次都坚定地说:“就是,家里的这只猫最爱挠人,真应该打死了!”可就是付家的猫走丢了之后,付捕头也坚称他是被猫挠伤的。
再过些日子付太太出来了,当然她的伤痕平复后,因为她顶爱面子,怎么也不能让人看到她乌眼青的样子,遇有人问她,便说自己身子不好,在家里养病了——其实她的身子一向是最棒的,一次病也没生过。
伤好之时,也就是付太太重新上街的时候了。不管先前她被打了几回,只要一出门,她还是会看到什么好东西就不顾应不应该买就乱买一气,然后新一轮吵架又开始了。
想来付家的事小王掌柜未必能知道,自己之所以一清二楚是因为赵家和付家都在虎台县世袭着县吏的职位,也都住在县衙附近,平日里来往颇多。付捕头家吵架时,赵家人隔着院子总能听到几句。
宁婉想到这里赶紧低下头,只怕付太太看到她脸上的笑意,侧身这两人身边错过,正要出门时却见小王掌柜向自己笑道:“谢谢宁姑娘光顾小店了!”
原来他还能认出自已!
刚刚过去的几个月,宁婉长了不少,自觉得变了模样,刚刚铺子里的伙计便没有认出他们父女,不想小王掌柜只一照面就招呼出来。
宁婉再不好混过去了,停了脚步转回身点了点头,“小王掌柜真好记性!”
小王掌柜就笑了,向店里的伙计道:“你们可给宁姑娘算便宜些了?”
这时伙计们才想起了几个月前的事,陪着笑道:“我们眼拙,倒没有认出,还请你们留一留步,我们把布钱的零头抹了。”说着就要拿铜钱找补。
宁婉一摆手,“不必了,已经得了瑞泓丰许多照顾,哪里还好再占便宜呢?”
他们正说着话,付太太便问小王掌柜,“这小姑娘是谁?怎么有些眼生。”
宁婉还知道付太太最喜欢被人捧着说话,刚刚小王掌柜和自己的说话未免让她觉得被忽视而不快了,因此赶紧摆手向小王掌柜道别,“我们走了。”
小王掌柜自然也觉出付太太的意思,匆匆向宁婉点了点头,笑着转回向付太太笑答,“店里的一位老顾客,但只知道姓宁。”
“不是我们县城里的人,可看起来也不像外面的乡下丫头。”
“也许吧,”小王掌柜答着,却示意伙计将一匹料子打开,“付太太,你看这双金卍字不到头的纹饰,做一件褙子是不是最合适不过了?”
宁婉远远地听了,更佩服小王掌柜应对得体,滴水不露。他既然能叫出自己的姓,当然也会记得自己是马驿镇三家村人,可是在付太太面前却一句话也不多说。要知道付太太除了喜欢乱花钱外,还是个特别喜欢到处说东家长西家短的人,她既然看出自己不像乡下丫头,那就一定会好奇的,打听到什么一定会四处乱传。
又突然想到,今晚付家一定会打架的,便悄悄地笑了。
宁梁听了,却想错了,“爹听着也开心,我们家的婉儿长得越发的好了,无怪富贵人家的太太都说我家幺女不像乡下的丫头呢。”
“乡下丫头有什么不好?”宁婉反驳,“我本来就是乡下丫头啊!”平日里她还努力地将自己不像乡下丫头的地方改掉呢,只怕别人看出什么端睨。
宁梁说不过女儿,可是他也有自己的道理,“也不只刚刚那太太说,就是望远楼里的掌柜也说我们婉儿有见识,不像寻常的乡下丫头呢。”
“爹,那是人家在你面前随口说的,当不得真!”
“可我觉得他说的是真话。”
也无怪别人看了自己有这样的感觉,宁婉当年刚从乡下出来时果真也不是如今的模样,小山村里见过的世面实在太少,猛然间到了热闹繁华的县城里自然手足无措,总要有一定的经历才能一切自如呢。
于是宁婉便便拉起刚刚买的一块夏布说:“爹,你看,这块布就与刚刚进瑞泓丰的那位付太太身上的一样,回家给我娘做一件小袄,一定比付太太穿着好看。”
宁梁这次完全同意女儿,“我刚看到那位付太太时,就发现她穿的衣料正是你买的这种,给你娘穿自然比她穿好看。”这布料是浅浅的紫色,带了些暗色的花,只有皮肤白皙的人才能穿,付太太虽然不黑,可是她又胖又高,便显不出这紫色的的精巧雅致。
“再用这浅灰色的布做裙子配小袄,这时节穿特别凉快。”宁婉便将一块块布都指点了一遍,“这个是我的,这个是给大姐的,这个是给爹的……”
提到给娘做衣裳,爹就笑了,“其实我也想过帮你和你娘买几块布,可是我不会挑。”
爹是个老实人,他虽然常到虎台县,可是除了先前自己陪他去的几处,他不大去别的地方,就是买的东西也只是些吃食用品而已。宁婉就笑,“现在买也不迟,而且这些夏布都降价了呢。”说着跨上了毛驴说:“爹,你骑大灰,我骑小灰,早些回家!”
原来家里又添了一头小毛驴之后,为了叫起来方便,宁婉就它们起了名字,个子大一点的是大灰,小一点的是小灰。
宁梁听了,也不放心于氏自己留在家中,因此便也骑上了驴。借着畜力,两人在入夜前到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