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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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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处无人居住的村中小院落,在离石被救后的某晚,出现了一群来路不明的黑衣人,专程选在月黑风高的夜晚,骤然袭击,取人性命。

    看过去,这群人,大概有一二十人。每个人都穿着一模一样的窄袖束口黑袍,头戴斗笠,口罩面纱。他们训练有素,行动敏捷狠厉,并擅长团战,在一举没有杀掉闻蝉后,不言不语,重新向这方世界杀过来。

    这是一群有组织的刺客!

    闻蝉看明白了。

    在她看明白的瞬间,离石抱着她,一边挥刀与敌人搏斗,一边始终不给后背留活口。他落到了地上,刺客转向杀向他。他大手扣在少女手腕上,把她往外一推!

    动作很明显!

    他是要闻蝉走!

    闻蝉心里发苦,眼前看到离石周旋于密雨般的众人间,一刀劈断一人的手臂,血沫飞溅。那人抱着手臂噗通倒地,却有更多的同伴踩过他的身体,电光一样向离石掠来!

    见血!

    杀人!

    闻蝉看得头晕,这已经不是她能应付的场面了。离石要她走,是要救她的性命。可是这帮黑衣人从哪里窜来的?为什么要杀他们?

    李信惹来的?

    他就一个不学无术的混混……哪有这么大的能量啊……

    那是她吗?

    没错,如果有人要杀她的话,阵势可能会有这么大。可是为什么要杀她?她就是一个普通的翁主而已啊,她也没得罪过谁啊。最容易惹到敌人的,是她的其他那些家人,比如她阿父阿母,大兄二姊……实在没必要找上她啊!

    那是离石?

    离石的身份……确实……模糊……

    闻蝉大脑混乱,又有灵感起起伏伏,转瞬间就想了这么多。但越是多,越是没有头绪。眼前的杀戮场不是她能干涉的,少女咬下唇,转身就往院外跑,去搬救兵!

    见她要逃,有刺客侧目分神,毫不留情地起刀,追杀向趔趔趄趄往外跑的女孩儿。离石从包围圈中强冲而出,英俊的面孔上染了鲜血,看上去颇为狰狞。他身形一拔,横抢过去,手里刀向上一送,挡住了那人。

    “喝!”离石一声大吼,目呲欲裂,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气势,杀向这些刺客!

    月亮又隐到了云后,脚下踩着婆娑的影子。跌跌撞撞,闻蝉终于跑出了危险圈。

    她站在岔道口上,定定神,随意选中一个方向——当机之法,是找到李信!

    李信很厉害!

    如果他和离石大哥合作的话,就算拿不下黑衣人,应当也能全身而退。

    可是她不知道李信去了哪里!

    闻蝉边飞快地跑,边扬高声音叫道,“李信,李信!”她盼望着李信总在理她不远的地方,风声能向李信传去她的求救声……

    但是她才喊了两声,步子就停住了,身体僵硬而颤抖,眼眸大睁,不可置信地看着前方千军万马——一群提着斧头啊、刀啊、枪啊的人,头上有裹巾的,有戴笠帽的,穿着短袖长襦,或跣足,或穿草鞋麻鞋,乃是大楚普通劳作百姓的风格。但他们用一块布挡着脸,只露出凶光煞煞的眼睛!

    这群人红着眼,带着兴奋的、仇恨的、报复的目光,如蝗虫过境一样,冲进了这个和谐的小村里——

    “杀!杀了这村里的人,村子就是咱们的了!”

    “粮食钱财女人全都抢走!”

    “抢女人!哈哈,干死她们!”

    反、反、反贼……造、造反……

    惊惶未定。

    闻蝉脑子里闪现出了这几个大字。她印象深刻,因为前几天,她还和李信讨论过造反的事,最后无果而终。李信说过徐州是那帮反贼的大本营,他们现在已经在徐州边界的小村落了……

    莫非这些贼人下山烧杀抢掠,正好被她撞上了?!

    没时间多想,闻蝉一咬牙,前方就是扑过来的蝗虫人物。她快快转过身,就往身后另一条路上跑,也不敢再喊“李信”了。她身形瘦弱,又隔得远,对方人数众多,所以她可以第一时间看到对方,对方却没看到她。

    但是如果她喊出声,对方一定会发现她!

    闻蝉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了:她长得太漂亮。面对这些疯狂的男人,她根本不敢直面。

    闻蝉往相反的方向跑。

    但跑着,先前那种冷风追逐的阴森感觉,再次袭向她!虽然什么都没有看见,可是闻蝉无比相信自己的本能!她不敢再往前跑了,身后大批人马紧追,扫荡村子,已经听到男人女人的吼声哭声了!

    两头眼见就要相撞,闻蝉咬着牙,看到旁边一家民宅边堆着一重草垛。顾不上别的,她直接跑过去,躲到了草堆后。

    而在她躲避后的刹那,从草堆后探出头,看到黑天浓雾,一个黑衣刺客破刀而出,那黑衣刺客出现在了闻蝉的视线中,目光一凝,就要往她藏身的地方前来。闻蝉捂住疾跳的心脏,往草垛后缩。

    但那黑衣刺客并没有过来!

    他被眼前哗啦啦扑过来的反贼们围攻了!

    双方人马战到了一处!

    一者武功高,一者人数多!

    原来他们并不是一伙的!

    一时间,刀光电影、血肉横飞,老人和孩子的哭声,妇人的尖叫声,青年男人的狂吼声,在这方天地,乱糟糟的,全都混在了一起。

    天边,亮起熊熊的火光,扑天罩地,将小村映得红彤彤一片。

    ……

    村中暴乱时,李信便与关心自家羊羔的民宅主人一起出了矮棚。听到外边动静,刚出羊棚,迎面就是一个冲上来的贼人。身后驼着背的老伯一声惊叫,眼看一把枪斜刺里挥向走在前面的少年。不想少年还没有看见,身体就先做出了本能反应。

    少年身子半侧,一手反顺着手臂向肩头攀,抓住那把刺向他的长枪。而就着长枪的力道跳起一个后倾的半弧,反手在目瞪口呆的对方脖子上一切,就把人放倒了。

    但这并不值得高兴!

    这仅仅是不平静的一夜的开始!

    李信在处理掉那个人时,心不在焉的神情就收了起来,眉宇间神色变得凝重,他转身,护住身后颤巍巍的老伯和他几个小子,说,“躲到屋里去,从里面拴住门。今晚不管发生什么事,听到什么声音,都别出来。”

    他们站在院子里,已经看到有一伙人冲进了村子里。并且已经有几个人,从一株矮脖子树后跳出,看到这边的少年轻松制住了同伴。惊讶后,这几个人冷笑着,挥着各种趁手武器,往这边赶来。

    这个晚上的杀戮,是从羊的咩咩咩惨叫声开始的。

    李信扫一眼这些乌合之众的穿着,再与他们一交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又一群想效法郑天王、或者已经投奔了郑天王的匪徒们!

    徐州这边因为有了郑天王的前车之鉴,不知多少山匪贼子都动了心。而徐州的最高官员,太守和校尉,一文一武,偏偏在忙着争权夺利,谁也不肯分出神,管一下这帮贼子。反正如今灾患连年,天高皇帝远,陛下都不管事,徐州的这些官员,也只想着抓住手中的那点儿权利。

    同时,还有一个原因,是他们都认为,这些反贼,不成气候。只要朝廷随时滕出空抽出手,都能灭了对方。

    东打打,西敲敲,对这个地大物博的国家来说,这帮背后无靠山的贼人,确实成不了多大气候。缺头脑,缺机运,缺命数。而这些都需要长时间的积累。不见郑天王现在都蛰伏起来了吗?

    但眼下,这些反贼,惹到了李信面前!

    一窝蜂一样,密密麻麻。

    李信看得略为心惊:这么多人,莫非一个亭里的人,都要反了?

    少年第一时间,心就往下沉:坏了!知知!

    他在村南,借住的民宅在村北!

    知知傍晚时出行!她现在在哪里?!

    在这庞大的危机面前,她一个弱女子,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

    如果还没有回去,那到底是在路上,还是仍待在村长的家中?这些反贼有没有碰见她?!

    若是在他们住的院子里,那也一样不安全——那个叫离石的人,李信压根不信他!

    “闪开!”少年怒吼,与这帮缠着他不放的反贼们周转。时间于他来说十分宝贵,他迫切需要返回去找闻蝉、救闻蝉。

    “抓住他!杀了他!他打伤了咱们好多兄弟!”反贼们一身血性,毫不畏惧,把少年当做村中人,前仆后继地来拦他。

    李信眸子越来越寒,手下招式也越来越凌厉。他在人山人海的逆流中向上冲,就像无数次面对生死一样。

    可是这次不一样。

    这次一点也不一样!

    他幼时师从宗师,学了一身好武艺;他寒冬酷暑地磨炼自己,学生存该学的所有窍门;他在为人爽快,朋友众多,随时振臂一呼,就有一伙同伴跟随;他虽然不读书不识字,但头脑清晰,多有机变,又有一腔坚韧不拔之气,世间许多危机,他都能耐心地去化解。

    可是这次不一样!

    知知……

    他不知道闻蝉在哪里!

    他能确保自身周全,他无法确保闻蝉无恙!她娇小俏皮,她容貌惊艳,她惶惶地站在一群虎视眈眈的恶贼中间……而他可否能救得了她!

    啪!

    又一具具身体,被少年切倒。

    村民们、贼子们,全都冲在一起混乱。而李信要不停地沿着这条逆流的河水,向上走,往上冲!哪怕听到耳边村民的惨叫声,他都不能每个都救了!

    冬之寒,夏之炎。

    夏之凛凛飘雪,冬之寂寂长夜。

    漫长无比,煎熬无比。要杀掉多少人,打晕多少人,才能找到心爱的女孩儿,才能把她护在身边呢?

    他纵是学了一身武艺,可为什么最需要的时候,却帮不了他呢?

    “噗!”

    迎胸一脚,从高空往下,踹向精疲力尽、眼尾赤红的少年。

    李信被骤然降来的冲力击中,往后摔去。他在半空中反应快速地调整了姿势,一个漂亮的后空翻往下处走,退大几步后,在地上站稳了脚。

    抬起脸来,面容阴沉沉的少年,擦了把从鼻子里流下来的血,看向落地与他对峙的黑衣人。

    黑衣人同样凝重无比,高声冲李信吼了几句话。

    李信:“……”

    没听懂。

    一群五大三粗、称不上会武功的反贼中,出现了一个会武功、且武功很不错的人。再看对方的穿着打扮,少年几乎已经肯定:村里现在除了那些反贼,还有第二拨人!

    目的不明的第二拨人!

    少年心中一沉,愈发感觉到了此地不宜久留的危机感。

    黑衣人影又冲他吼了几句后,李信依然没听懂,但已经自觉关闭了耳朵,懒得听了。血腥味扑鼻,他往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人堆中一扫,脚尖一点,一把趁手的武器落到了手里。

    李信一言不发,一往无前地冲向黑衣人!

    ……

    半刻后,村头明月相照,树斜人倒。李信面对吓破了胆的村长,救了他们一家,却得知闻蝉已经走了。

    失望,担心。

    李信转身就走。

    临走前只是起意般问,“报了官府了吧?”

    抱着妻儿掉眼泪的村长茫然抬头:“……啊?”

    李信:“……”他露出一个森然的笑,“托一个后生出村,找官寺,报官府!”

    村长这才从惧怕中找回神志,连连点头去办正事。

    ……

    院子里,血腥杀戮味浓重,比别的地方更加厉害,将夜雾压得看不见。

    一众黑衣人围着离石,让男人举着滴血的手,喘着粗气,沉默不语。

    离石一直没有等到李信,也无法确认闻蝉的安危,且在黑衣人突袭的时候,有另一波人数庞大的贼子进了村,烧杀抢掠。

    离石心中焦虑。李信和闻蝉救了他!他并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害死了自己的救命恩人!但是他以为他已经甩掉了这些人,没想到对方居然又找到了他……

    他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这里!他要救人!救这个村子!救李信和闻蝉!

    ……

    两方人马就在闻蝉面前交手,双方各有利弊,闻蝉心脏砰砰跳,连动弹都不敢。她苍白着脸,跪坐在高耸的草垛后,暗自祈祷他们快些走!不要有人发现自己!

    然只在突然间,一个人重重地摔倒在闻蝉旁边的草垛上。沉重的身体把草堆往下重重一压。被敌人摔到此地的人捂着腰惨叫,忽感觉到什么,往旁边一看。

    便看到秀美如仙的少女。

    闻蝉跳起来,转身便跑!

    “小娘子哪里走!”这个人才被敌人重摔,就重新有了力气,狰狞着表情,张牙舞爪,嘿嘿笑着追闻蝉。

    女子的力气、奔跑速度,全都不如男儿。就算闻蝉身体健康,但她从小娇生惯养,她的抵抗力,更加远远不如。

    才跑出几步,手腕就被身后的男人握住了,把她往后拖。

    闻蝉当即拔下头上的发簪,乌浓长发飞散而下,一把闪着寒光的尖头簪子,刺向身后的人——这个簪子,闻蝉其实是为李信准备的。

    如果李信真的欺负了她,她绝不让他好过。

    而现在、现在……“放开我!”

    男人反应很快,女孩儿力气又小,簪子只在男人厚重如熊掌的手上划过一道,反手,簪子就落到了男人手中。惊讶于这个少女的机智,无奈她太弱,男人沉了脸,冷笑着,“敢跟老子动手?再动一下试试……”

    两手一围,便要过来把闻蝉横抱起来!

    闻蝉尖叫:“救命!”

    一道光如闪电,从她眼前划过。身子一轻后又被甩下,闻蝉摔倒在地上滚了几圈,泥土尘埃满满,抬起脸,看到之前欺负她的男人,僵直地倒在地上。

    ……再动一下试试!

    有人于是再动了一下,他死了。

    眉心破了个洞,鲜血缓缓地从那里流出来。

    他躺倒在地,双目圆睁,还保留着之前的淫-邪,死不瞑目。他怕是万万想不到,自己会死得如此意外,如此戏剧。

    在黑暗中,在高一声低一声的杀伐求饶声中,在满空的鲜血满天的层云遮月中,闻蝉觉得世界变得好安静。

    像一首悠缓的曲声。像悠久无尽的长河。像秋天的清晨霜雾。还像人死后的雪落无声。

    闻蝉回过头,看到一身血、一身霜的少年,向她走过来。

    他从杀戮堆中杀出了一条血路,脚下便是倒下的人,要么晕了,要么死了。只有他一个人,煞神一样站在修罗场中。衣衫褴褛,破洞破鞋,嘴角也有血。

    可是他眼睛那么好看。

    他走到她面前,在一地“尸体”中,蹲下了身,把她抱在怀里,抱在他那充满了血腥味的怀抱里。

    闻蝉坐在地上,被少年单薄的怀抱护住。他的怀抱温暖,但是他在发抖,她也在发抖。耳边的哭声喊声一会儿遥远,一会儿近在耳畔,女孩儿大脑空白,轻声问,“你杀了他们?”

    李信很平静地说:“谁碰你,老子就杀谁。”

    “我很怕……”

    “知知,不要怕,你不会有事的。你有什么怕的呢?只要有我在,你就不会有事。”

    他还是一贯的狂放,声音里,却充满了疲惫。他那颗强韧无比的心,在此刻,坚定,却也焦灼吧?

    闻蝉眨着眼,从他的肩上,看到云层上跳跃而出的明月。薄云悠悠地散开,再一次的,清辉普照,血流成河。在那银白色的月光下,少女的泪,夺眶而出。她在月光下的面容,眼神,全是对着李信一个人的。

    闻蝉散着长发,巴掌大的苍白面孔上,睫毛卷翘向上,乌黑湿润的眼睛里,波光潋滟,万千湖水被狂风卷起,汇成瀑布,越凝越高。那里面有一汪浓烈的情感,需要倾诉。

    她颤抖着,看着李信,开口,“李信,我……”

    这是闻蝉最感动的时候。

    李信想。

    她是要说些动听的话了吧?终于被他感化了么?她是否情绪激荡下,当即要“以身相许”呢?

    不枉费他在她身上花的心思。

    李信安静地看着她,很认真,很执着。他轻声,“你要说什么?”

    耳边喧哗全都远去,只看到漫长的岑寂中,流着泪的少女。

    闻蝉说,“李信,我……”

    哐!

    一把刀横飞而来,少年歪头躲开。

    砰!

    又一声巨响。

    那把飞来的大刀转了几圈,掉在土地上,一个黑衣人被从远远踹过来,重重摔倒在地,被撞得人事不省。而一个高个男人,带着一身煞气,从浓黑的夜雾哭吵声中走出来。他胡乱背着一把刀,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跑向沉着脸的少年,和他拥抱着的、泪眼婆娑的女孩儿。

    月朗星稀,踩过一地尸体,脸上沾了些血迹的英俊男人看到两个少年,眼睛腾地亮了。他蹲过来,指手画脚一阵,“啊啊啊……!”

    闻蝉眼泪挂在睫毛上,愣愣地看着他,“离石大哥?你还好么……”

    李信:“……”

    何为煞风景?

    此谓煞风景。

    少年阴沉着脸,看那两人开始旁若无人地高兴叙旧。而他多想把知知的肩膀转到自己这边——他不关心这里的杀戮,不在乎离石的问题,他就想知道:

    知知,你先前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你是不是一激动就要以身相许了?

    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