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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师傅所有拿手的菜味道都很清淡,凭借我仍在感冒中的味觉,我几乎吃不出每道菜的差异。我喝酒的提议被陆励成以要开车为由,坚决拒绝,点了一壶菊花茶,配上冰糖,让我一杯一杯地饮,还告诉我:“以茶代酒,一样的。”
我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瞪他,他根本看不见,骂他,我没力气,更没勇气,所以,只能闷着头,拨米饭。
想起那天他来接我飞机的异样,我低着脑袋问:“你是不是在我下飞机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陆励成倒是很知道我问的是什么:“是啊!就是因为知道你被许怜霜撬了墙角,所以才去看看你。”
我突然就觉得饱了,把碗推到一边:“宋翊不是我的男朋友。我在医院里,从头到尾仔细回想了一遍,宋翊自始至终没有说过喜欢我,全都是我一相情愿,自以为是,所以麻辣烫没有一点错,她若有错,唯一的错误就是对不起你,你尽管可以拿此去说她,但是少用我的事发泄你的不满!”
我最后一句话,说得疾言厉色,陆励成却罕见的没有发作,反倒正色说:“好,我以后再不这么说。”
我愣住,他这么好的态度,我一时不能适应:“抱歉!我刚才有些急了,别人说我不好都成,我就是不喜欢听别人在我面前说麻辣烫不好。”
陆励成温和地说:“我能理解,我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别人要在我面前说他们不好,我肯定也急。手足之情,血浓于水,我只是没想到你和许怜霜感情能这么深厚。”
“还不是被独生子女政策害的!不过,我们和有血缘的姐妹也差不了多少。麻辣烫是个很好的人,她对感情也很认真,绝不是见异思迁的女子,这一次,真的是有特殊原因……”
陆励成皱眉头,不耐烦地说:“男未婚、女未嫁,谁都有选择的自由。她做事还算磊落,刚认识宋翊,就打电话告诉我,她遇见了一个她梦想的人,请我原谅。”
我忍不住地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想了想:“你回国前三天。”
和我的猜测一样,麻辣烫和宋翊从认识到坠入爱河,统共没几天,其间宋翊还去了新加坡,否则以麻辣烫的性格,宋翊不会到那天晚上才知道我。
我喝了口菊花茶,觉得怎么还这么苦,又往茶杯里加了两大勺冰糖,陆励成凝视着我的动作,平静地说:“我不太明白一见钟情的事情,有点意外,不过更多的是好奇,所以派人去打听了一下,没想到竟然是宋翊,他的八字似乎比较克我的八字,也许我该找个风水先生给我转一下运。”陆励成淡淡的自嘲,若有若无的微笑背后看不出隐藏的真实情绪。
茶足饭饱后,他问我:“送你回医院?”
我摇头:“烧早退了!还住什么?”
他也点头:“本来就是心病,倒是再被那两位主照顾下去,估计旧病未好,又给气出新病,真的要住院了。”
在无边无际的悲伤里,我竟然也冒了怒气,特别有扑上去掐死他的欲望,但是,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我想回家。”
“好!”他去拿钥匙。
“不是市里的家,是在郊区的家,我爸妈的家。”
“好!”他拿着钥匙,站起来。
“在房山,从这里开车过去至少两个小时。”
“好!”他向外走。
我跟在他后面,提醒他:“房山在北京的西南边,昌平在北京的东北边,你回头怎么回去?”
他倚着车门,等我上车,手指摇着钥匙圈,叮叮当当地响:“你管我呢!”
我被他噎得差点吐血,直接闭嘴、上车。我的确是突然很想回家,不想回到自己一个人的屋子,可是这么晚了,已经没有班车,计程车也绝不愿走那么远的路,我不怕,师傅还怕呢!所以,我只是一说而已,没想到他竟当真了。既然如此,那我也无须客气。
已经晚上十点多,夜深天寒,街上显得空旷冷清,陆励成的油门踩得很足,牧马人在公路上风驰电掣。我看到商家的装饰,才意识到快要新年了,算了算自己银行里的钱,侧头问陆励成:“如果我现在提出辞职,公司会要我赔多少钱?”
陆励成过了一瞬才说:“合同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如果提出辞职,宋翊肯定会替你周旋,即使最后要赔偿违约金,应该也没多少钱。”
我心烦意乱,盯着窗外发呆。
“你觉得你现在辞职是个好主意吗?你在许怜霜面前装得这么辛苦,你怎么对她解释你的离职?”
“我去MG是为了你,你都已经被我追到了,我离开也正常。”
陆励成笑起来:“你怎么不问问,我愿不愿意陪你演戏?”
“你那天不都陪我演了?我和你双赢,不是挺好?我可以骗过麻辣烫,你可以掩饰你受到伤害……”
“我没有受到伤害!”
我摆了摆手,由得他嘴硬,如果没受到伤害,那天何必要在麻辣烫面前装做是我男朋友?
“好的,你压根儿就不喜欢许怜霜!那你可以证明你没有受到伤害。”
他笑着沉默了会儿,慢悠悠地说:“你要辞职就辞职,我懒得掺和!不过许怜霜来问我的话,我就实话实说,苏蔓来MG的原因是想追宋翊,现在宋翊被你抢跑了,她离开也很正常!”
“陆励成!”
“我耳朵没聋,你不用这么大声。”
我盯了他一瞬,忽然觉得一切都没意思的疲倦,我的确没有资格要求他陪我演戏。打开车窗,让寒风扑面,很想大叫,可是连大叫的力气都没有。
陆励成忽地把车窗关上。
我又打开。
陆励成又把车窗关上,我还想再开,他索性把车窗锁定。
我用力摁按钮,却怎么都打不开窗户,苦苦压抑的底线终于爆炸,猛地弯下身子,大哭起来:“你究竟想怎么样?你究竟想怎么样?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宋翊,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是麻辣烫?为什么?
陆励成吓了一跳,立即将车停到路边,刚开始还想安慰我,后来发现,我胡言乱语的对象根本不是他,沉默下来,索性点了根烟,静静地抽着,由着我一个人痛哭失声。
“圣诞节的时候,工作那么忙,他却特意坐十多个小时的飞机,到纽约来看我,只为了陪我过平安夜,第二天又坐十多个小时的飞机赶回北京。平安夜的晚上,我们在可以俯瞰曼哈顿的餐馆吃饭,我们一起在中央公园滑冰,他牵着我的手,带着我在冰上旋转,我们一起大笑,失衡的时候,他为了保护我,宁可自己摔倒。我不明白,我一点都不明白,难道真的是我会错了意?是我自作多情,一相情愿……”
我哽咽着说不出来话,陆励成将纸巾盒放在我手旁,我抽出纸巾又擦眼泪、又擤鼻涕:“他从没有亲口说过喜欢我,可是,我以为他的行动已经告诉我他的意思,他也没有说过我是他的女朋友,可我以为他已经把我当做他的女朋友。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我一张又一张纸巾地擦着眼泪:“为什么会是麻辣烫?如果是别人,我可以去哭、去喊,我可以去争取、去质问,可是,现在我什么都做不了……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以前我难受的时候,可以去找麻辣烫,她会听我唠叨,会陪我喝酒,会陪我难过,会帮我想主意,可现在,我只能自己问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盒纸巾全部被我用完,我一直压抑着的情绪也终于全部暴露,我没有风度,没有气量,其实,我很介意,我很不甘心,我很小气,我不是一个能理智平静、毫不失礼地处理事情的女人。
陆励成眉宇中有浓烈的不屑:“也许我能告诉你为什么。”
我用纸巾压着自己的眼睛,让自己平静下来。
“苏蔓,你究竟对许怜霜知道多少?”
我闭着眼睛说:“足够让我信任她、爱护她。”
“你知道许怜霜的父亲是谁吗?”
“就是许怜霜的爸爸。”
陆励成笑:“不错!还有幽默精神,希望能继续保持。许怜霜的父亲叫许仲晋。”
许仲晋?这名字听着可真耳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陆励成没有让我继续耗费脑细胞去思索:“我们现在一直在争取的超级大客户,中国能源垄断企业××的第一把手,光员工就有167万人。”
“那又如何?这是北京!掉一块招牌,砸死十个人,九个都是官。”
陆励成鄙夷地问:“你到底是不是在金融圈混的人?你究竟知道不知道能源对中国意味着什么?我这样说吧!许仲晋的履历上,上一次的职位是××省的省长,我可以清楚地告诉你,他现任的职位比上一次的职位更有权力。”
“什么?”我失声惊问,虽然北京到处都是官,可省长级别的,全中国却没多少。
陆励成唇边又浮现出熟悉的讥讽表情:“你现在还确定你真的了解许怜霜吗?”
我和麻辣烫认识的一幕幕从脑海里急速闪过,我们在网络里认识,我们非常聊得来,然后逐渐到现实,一块儿逛街,一块儿吃饭,一块儿旅游,一块儿做一切的事情。她常常逼我请客,说我的工资比她高。她和我一块儿在淘宝上购物,只为了能节省一两百块钱。我对她衣橱的了解和对自己衣橱的了解一模一样,她好看的衣服很多,但是大牌的衣服没有,最贵的一件是三千多块钱,还是在我的怂恿下买的,因为她穿上真好看。我只知道她在经济开发区的一家德资公司的人力资源部门工作,可她也只知道我在会计师事务所工作,她连我究竟是做审计还是做税务也不清楚,因为隔行如隔山,我懒得给她说,她也懒得听,反正这些不影响我们一块儿探讨哪个牌子的口红好用,哪个饭店的菜好吃。
我和麻辣烫都在市内租房住,前年,我爸爸劝我买了一个小单身公寓,麻辣烫说她不想做房奴,所以仍然继续租房住,后来北京的房价大涨价,她就更不想买房了。我没有去过麻辣烫父母家,不过,麻辣烫也没有去过我父母的家,只有一次,妈妈进市里看我,恰好麻辣烫也来找我,我们三个一块儿吃了顿饭。毕竟,是我们两个交朋友,又不是和对方的父母交朋友,所以我们从来没有询问过彼此的家庭,我的态度是,对方愿意讲,我就听,不愿意讲,我也不会刻意去追问,麻辣烫的态度一样,这也正是我们可以如此投契,成为好朋友的原因。
从头回忆到尾,麻辣烫并没有欺骗过我,她只是没有说过她是高干子弟。当然,也是我迟钝,麻辣烫只比我大一岁,可是每次我有困难,都是她出手相助,我和她去西双版纳旅游,遇到黑导游,两人被讹诈,困在黑酒店内,我急得蹦蹦跳,她笑嘻嘻地浑没当事,后来也真啥事没有,那个酒店的人客客气气地把我们送出来,我以为是我打110起了作用;我相亲的时候,碰到无赖,被跟踪,被打骚扰电话,我痛苦地差点想逃离北京,是她帮我搞定的,我只知道这个人从我的生活中消失,却不知道他究竟如何消失的,我以为是麻辣烫江湖上的朋友揍了对方一顿;我想进MG,她帮我捏造工作经历,不但工作单位具体,连证人都齐全,我以为是因为麻辣烫做人力资源,交游广阔……
一件件、一桩桩或大或小的事情全都浮现在脑海里,我终于开始接受一个事实,麻辣烫的确不是普通人。
我不知道该怒该喜,喃喃说:“我竟然也有幸和太子女交往。”
陆励成深吸了口烟,徐徐吐出烟圈:“这也许能回答你为什么宋翊会作这样的选择。”
我的心闷得厉害,胃如同被人用手大力地扭着:“能打开门吗?车厢里空气不好。”
他解了锁,我立即拉开车门,跳下车,俯在高速公路的栏杆前吐着,陆励成忙下车,一手替我把头发绾上去,一手帮我拉着大衣。
我们身后,一会儿一辆车急驰而过,车灯照着我们,一会儿大明一会大暗。
翻江倒海地吐完,却没觉得五脏好受,仍然像是被人从各个角度挤压着,整个大脑都在嗡嗡作响。
陆励成递给我一瓶水,我漱了一下口,他推我上车:“外面太冷。”
我不肯上车,他说:“我不抽烟了。”
我摇头:“和你没关系,给我一根烟。”
他递给我一根,打着火机,另一只手替我护着火。我哆嗦着手去点烟,点了两次都没点着,他拿过烟,含在嘴里,头凑在火机前深吸了口,将烟点燃。
他把烟递给我,我捏着烟,一口连着一口地吸着,身子打着哆嗦。他猛地把车门打开,一把把我推到车门前,把暖气调到最大,对着我吹。他站在我身旁,也点了根烟,抽起来。
我一根烟吸完,嗡嗡作响的脑袋总算安静几分,尼古丁虽然有毒,但真是个好东西:“再给我一根。”
陆励成又拿了根烟,对着自己的烟,帮我吸燃后,递给我:“我觉得我像是带坏好学生的坏学生。”
我吸着烟说:“不,你是拯救我的天使。”
他苦笑。
他没有穿外套就下的车,寒风中站得久了,身子不自禁地也有些瑟缩。
“走吧!”我咳嗽了几声,跳上车,他替我关上门后,将烟蒂弹出去,也上了车。
车厢里漆黑,外面的车灯映得我们忽明忽暗,他看着车上的表说:“你现在应该不想回家了吧?”
我不知道为什么,精神竟出奇的好,笑着说:“我们去跳舞,我知道一个地方,那里的DJ打碟打得超好。”
陆励成没回应我的提议,从车后座提出个塑料袋,扭亮车顶灯,窸窸窣窣了一会儿,把一把药递给我:“先吃药。”
我接过药,拿过水,将药全部喝下:“你现在不像天使,像我老妈。”
他关掉车顶灯,发动了车子。他将暖气调到最适合的温度,打开音响,轻柔的小提琴流淌出来,在如泣如诉的音乐声中,他专注地驾驭着牧马人,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一直奔向夜色的尽头。
引擎声中,我觉得头越来越重,大着舌头问:“你给我吃的什么药?”
“感冒药,宁神药。”
“你……你什么时候拿的?”
“离开医院的时候。”
我的眼皮如有千斤重,怎么睁都睁不开:“陆……陆励成,你太……太可怕了!”
说完这句话,我就沉入了睡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