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壮壮和满仓准备考试的同时,村里正忙着秋收,引得铺子里生意十分之好。
往年秋收都在八月十五过后的二十日前后,今年刚进八月就开始收割玉米了,初二起大家都忙活起来,一是因为玉米成熟得快了些,二是因为和麦子一样,许多玉米在即将成熟之际病死在地里,玉米杆儿和玉米棒子已经干枯,地里黄澄澄的一片,必须收回家里才好。
张家迁居县城后,每逢儿子放假的时候,秀姑总会带他们回村里一趟,经常路过自己陪嫁的田地,十分清楚玉米病得不轻,死了大半。
虽然她很懂农事,但是却不明白为何今年风调雨顺,麦子玉米接连生病。
壮壮考试要紧,铺子里的生意亦然,张硕脱不开身回村,只老张一人回去,横竖家里一向都是雇长工短工抢收,只需看着即可,倒也累不着。
秀姑不放心老张,忙又打发一对下人跟过去,婆子洗衣做饭,既照料老张,又管着长短工的吃食,后者自然尽心干活,男人跟着老张进出。收割玉米远比收割麦子辛苦,麦子收割回来摊晒在场地上,只需用石磙轧过,使麦粒与麦秸秆分离,挑出麦秸秆,剩下麦粒晒干,扬去瓤壳,即可收入粮仓,而玉米棒子则是一个棒子一个棒子地从玉米杆上掰下来后,掰下来的同时就得剥皮,收到场地上必须手工脱粒,无法借助农具。
另外,秀姑又嘱咐婆子打扫老宅,中秋前夕可能会回家小住。
张家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张硕早已不忍妻子忙于家务,今年找瑞儿和银珠两口子掌眼,又经过秀姑的甄选,从牙行里买了两户下人,一共六个。
一户只有夫妻两个,并无一儿半女,是牙行从皖北买来的,皖北去年风不调雨不顺,兼地方官不仁,赋税徭役沉重,他们又被父母赶出家门,实在活不下去了才自卖自身。男人姓王,名叫拴住,年纪在三十余岁,是干活的一把好手,王婆子和丈夫年纪仿佛,平常王婆子洗衣做饭,王栓住则在卤肉铺子里干活,派去照料老张的那对儿夫妻就是他们。
另一户的人口数目多了些,父母子女一共四人,男人徐大,秀姑安排他和徐婆子做的活计与王栓住夫妻一样。徐家两个儿子是双生子,今年十五岁,手脚勤快,干净利索,秀姑考虑到壮壮和满仓去书院上学时虽然不用小厮伺候,但是往后岁考、乡试时家人未必次次陪送,总得有人作伴跟随,故教这对双生子一番规矩,给壮壮和满仓做了书童。壮壮和满仓读书之余,亦帮衬家里干活,所以两个书童不跟着壮壮和满仓出门时,亦在铺子里随父母干活。
转眼便至岁考之期,考试的时间果然安排在院试之前。
张硕和去年送子考试一样,当即放下家里的生意活计,提前几日亲自送壮壮和满仓去府城,此次两个书童听风、观月同去。
秀姑送走他们,和徐婆子抱着一双小儿子去买东西,带了两个伙计。
彼时已进八月里了,中秋在即,该往娘家送节礼,秀姑定了八月初十之期,也就几日后,家人都不在家,须得她来购置。
她和张硕商量过了,节礼仍和从前一样,八斤猪肉、八斤月饼、八斤酒和八斤糖,一式两份,到时候分别送往沈家和苏家,同时再给老人做一身衣裳鞋袜。其中,老苏头和苏父苏母的皆是秀姑亲手所做,给沈童生的却是出自王婆子之手,均已做好。
虽说理当一视同仁,但秀姑极厌沈童生为人,所以从不肯将自己的针线送往沈家。
去年壮壮中了秀才后,沈童生因落榜而装病,自以为有了要钱的理由,时不时地装病不出门,反打发那寡妇来要钱买药治病,几次三番,连壮壮的心都冷了。
猪肉自己家里管够,秀姑只买了酒糖月饼三样,先命伙计送回家,想起家里银珠上回送的脂粉头油牙粉等物所剩无几,老张和张硕的牙刷不过两个月就秃了,秀姑忙又和徐婆子去耿掌柜的杂货铺子。
桐城近来也有一家专卖胭脂水粉的铺子,只是秀姑比较过,杂货铺子里卖的脂粉头油不比脂粉铺子里的差,价钱反倒便宜些,所以常常光顾杂货铺子。
耿掌柜和秀姑极熟,见到她便满脸堆笑,亲自招呼道:“张娘子好些时候没来了,可是家里的生意忙不过来?桐城一日比一日繁华,咱们的生意都比从前强了十倍,如今大家公子哥儿身边的奶娘丫鬟常来我这里买东西,故此我进了许多府城才有的好货,价钱又便宜。今年桂花开得好,用新鲜桂花做的一批桂花油尤其香。”
秀姑亦含笑相对,道:“可不是,我今儿就是来打桂花油的,先打二两,口脂、面脂、牙刷、牙粉和往常一样。若有晾干的桂花和玫瑰花,也各买一斤。”
耿掌柜大喜,忙先拿出口脂等物,然后打油称花。
称花时,耿掌柜拣最好的与她,一面夸赞自己进的干花极好,一面道:“张娘子听说了没有?你娘家三叔家的大伟要定亲了。”
秀姑闻言一呆,道:“大伟?掌柜的说笑了,大伟那年染瘟疫没了,如何定亲?”
耿掌柜诧异道:“难道娘子不知?大伟成亲,难道不请你们?”
见秀姑摇头,耿掌柜忙道:“前儿我亲家没了,我去买纸钱,可巧碰到苏老三在那里买纸糊的衣裳首饰,那衣裳皮棉单夹四季衣裳俱全,首饰多系金银箔所做,十分精致,你三婶儿在外面守着牛车,上面堆着几匹绸缎尺头,还有鹅酒果饼等物,说是做聘礼。”
秀姑不解地道:“这是何意?不说大伟早亡,就是聘礼怎么还有纸糊的?”
耿掌柜见她满脸疑惑,顿时一怔,随即想起秀姑可能真没见过这样的事情,遂解释给她听,“自然是做冥婚。”
“冥婚?”秀姑大吃一惊,若不是怀里抱着跳脱的小阿麟,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了。
耿掌柜道:“故去未曾成亲的男女结亲合葬,就是冥婚了。这是常事儿,我见过许多回了,可能是你没有亲友如此,所以就觉得奇怪。这几年桐城复了元气,做父母的不愿儿女在黄泉下孤孤单单,那年瘟疫没了的年轻未婚男女有许多都成亲了。”
秀姑简直不敢相信竟然有此风俗,她虽未见过,但却明白何谓冥婚,就是死人与死人成亲,突然听耿掌柜说苏大伟成亲,不觉打了个寒颤。
苏大伟已去世数年,从来没听说此事,怎么突然就想起来了?
秀姑问耿掌柜时,耿掌柜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当时也纳闷,就问你三叔,他吞吞吐吐不肯说,我问了半日都没问出来。不过,我想,定有好处,若没有好处,你三叔三婶岂能愿意?而且他们两口子好吃懒做,哪有置办聘礼的钱?虽说纸糊的衣裳首饰花了几个钱,但是那几匹绸缎尺头少说得值七八两,更别提鹅酒果饼等物和以后酒席花费了。”
秀姑觉得有道理,苏老三和苏三婶向来是无利不起早,这几年日子过得也不甚好,必然是得了极大的好处方才如此,想到这里,她买齐东西,匆匆回家,欲问究竟。
偏生此时老张在大青山村,张硕去了府城,竟无人可以商量。
徐婆子不像秀姑这般大惊小怪,道:“这事啊,常见。我们那里常有十三四岁上没有成亲就死了的男娃儿,死后爹娘也要给他娶个媳妇,不然鬼魂不肯离家,家宅都不安宁。”
秀姑眉头一皱,随即叹了一口气,忖度片刻,打发人去问翠姑。如耿掌柜所说,苏大伟定亲成亲必然会来请自己,现在没来,等到吉日不可能不来请。苏家只有两个女儿,就是秀姑和翠姑,在宴请的亲戚中地位极重。
不料,傍晚时去问翠姑的人没回来,张硕反倒回来了。
原来府城的宅子早有凤英雇了婆子将房舍打扫干净,又安排那个婆子给壮壮、满仓洗衣做饭,米面菜肉等物每天派人送去,万事不必费心。
因张壮和苏满仓已有过考试的经验,且自觉年纪已经不小了,并非稚儿,身边又有两个书童陪伴,今年秋收提前了些,家里忙碌异常,所以安置下来后,兄弟二人就催促张硕回家,自己应付得了眼前的大小事务。
张硕到底不放心,将秀姑所备之礼送至凤英家时,拜托刘金根和凤英一回。
张硕傍晚才到家,饭后听秀姑说苏大伟结阴亲,不知详细,他不以为意地安慰秀姑,说道:“只要不是活人和死人结亲,不曾伤及性命,就随他们去。明儿我找人打听打听,是哪家看上了大伟。”
秀姑只觉得匪夷所思,道:“难道还有活人和死人结亲?”
张硕道:“怎么没有?死人和死人结阴亲也罢了,偏有一些极古板极刻毒的人,让活人和死人结亲,望门寡就是这么来的。望门寡虽苦,到底留下一条命,还有一样更毒的,定了亲未曾成婚男方就死了,下葬之际便叫未婚妻殉葬,那是活生生地放在棺材里入土。”